平安夜,郝好在医院里生下一对龙凤胎。庞尔没能赶回来。在身边照顾郝好的,是急急赶来的庞尔的两个姐姐。庞尔没等到郝好生产便匆忙离家,跟着军校同学郭福来去了海上跑运输。一双眼看就要落地的孩子,使他心头在荡漾着甜蜜的期待之时,忍不住忧心满怀。自己没有任何的收入,单靠郝好的工资来养活一家四口,经济上的压力不言自明。本想在北京找一份零工先干着,正在四处找工作的时候,军校同学郭福来出现了。军校同学郭福来的此次来京绝对出人意料。要说这郭福来在军校的时候并不是个显山露水之人,虽然同学们都知道他家里头有个大果园,方圆百里号称“果王”。每年秋天开学,一条走廊都飘散着郭福来带回的苹果的果香。家境富裕,为人大方,这个胶东果农的儿子给大家的印象不赖。他学业平平,军事素质极其一般,政治上也不够热情主动,拖到大四才成了预备党员。就在大四那年,他脑子一热主动向郝好示爱,写了一本整3万字的情书。情书不知怎的就落到了班主任老洪的手里,3万字的巨着一曝光,在区队引起不小的轰动。
郭福来由此饱受打击,预备党员的考察期被延长了不说,毕业分配时也没去成想去的烟台,而是给发到了东海上一个偏僻的海岛上。郭福来在那个只有20来个人的小岛上,带兵习武,养猪种菜,在指导员的位置上一气干了6年。有一阵子全军抓爱岗敬业驻守边防的模范典型,郭福来的憨厚脸膛和矫健身影被从小岛上搜索了出来。事迹上了军报不说,大红花一戴立了个二等功,很快上调到了梦寐以求的烟台,在海军机关里稳步走起了仕途。此后郭福来一路平步青云,军衔升得飞快,一时间成了区队上进步最快的人。那一年江城的母校得了消息,便准备把守岛英雄郭福来请回去,作一场军人理想信念教育的报告。连红地毯都准备利落了,只等英雄一到就铺到校门口去。不承想接到邀请函,郭福来却是死活不应,只说是军务繁忙脱不开身。私下里喝醉了酒,却反复叨唠着“伤心地,不可游”6个字,并且和一切纸张样的东西不共戴天。把酒桌上的餐巾纸撕了个粉碎不说,要不是旁边的人眼疾手快,一本菜谱都要被他来个五马分尸了。郭福来干到了副团位置,正是前途如虹之时,突然打了复员报告,脱去一身军装走入了老百姓的行列。
周围人都以为他是当兵当够了,想要子承父业,回胶东老家接手那个大果园当果园老板。他却在烟台一头扎了下来,并且迅速买下了一艘货轮,跑起了海上运输。并且,每次出海他都要亲自押船,一次运输跑下来,足足要在海上逛荡个把月。郭福来此次北京之行的目的相当明确,他是奔着庞尔来的。他说,自己身边迫切需要一个得力的人,像出海押船就需要一个帮手。他向庞尔郑重发出了邀请。去还是不去?郝好和庞尔都有些犯难。郝好自然不希望丈夫再次离开,一家人才团聚,孩子又即将出生,她希望丈夫留在自己身边。而庞尔也是犹豫再三,最终还是决定跟郭福来走。在庞尔心里,郭福来是个实在人。军校里他家境不错,平日里他没少给大家伙儿买烟抽。哪年暑假从家里来,不是用大麻袋扛着苹果,挨个宿舍送给同学们吃。有一年,有个农村同学的父亲患了重病没钱医治,郭福来以那个同学的名义,不声不响给同学家里寄了一大笔钱去。直到毕业,大家才知道活雷锋就在身边。庞尔生病以后,班主任老洪照顾他,给他腾了个单间,原本住在他下铺的郭福来没少往他的新宿舍跑。陪他聊天,听他唱歌,每回外出都不忘给他捎上些好吃的回来。
而今这好兄弟找上门来了,回想军校里的那4年,点点滴滴都是温暖的回忆,庞尔是个重情意的人,他实在说不出那个不字。最后郝好还是被庞尔说服了,促使她最后放走丈夫的理由她并没有说出来,那就是一个女人的恻隐之心。人近30的郭福来至今还没有成家,还一个人晃着。当年的那份情书虽然不是自己上交的,可情书事件的伤害延续至今。内心深处,郝好对郭福来是怀有一份愧疚之意的。纷飞的瑞雪里,郝好和庞尔拥有了一对龙凤胎。真是苍天有眼,这一对好人的血脉不仅有了传承,一双儿女更是羡煞了周围人眼。庞尔正和郭福来在海上押货,一时赶不回来。庞尔的母亲就坐了火车从青岛老家赶来,驻扎在郝好的单身宿舍里随时待命。不想老人家乍一下闻听喜讯,大喜过望,还没走到医院,一双孙子孙女的面还没见着,自己的眼睛却先啥都看不见了。医生说,这是精神性的眼疾,目前还没有任何确定的治疗办法。一双嗷嗷待哺的襁褓中的婴孩儿,一个突然盲眼的老婆婆,眼前的局面令郝好涕泪交流悲喜交加。泪水滚滚而下,打湿了包裹孩子的小毛毯。关键时刻,还是庞尔的两个姐姐和郝好的父亲先后赶来,援兵一到,才算救了急。
庞尔赶回家的时候,是个落着大雪的黄昏。一路奔回家去,却见门里外都换了天地。一问方知,自己外出的日子,家已经搬走了。按照郝好留下的一张条子,庞尔在军校的楼群间转悠半天,才找到一处灰色的小楼。整个两层小楼,只有二楼朝南的一个窗口亮着灯。楼道静谧,一路走上来,就望见从一扇开着的门里透出些微光。站在门外,只一眼,庞尔就看见了自己的老母亲。她正坐在灯下,哄孩子玩耍。一双出了满月的小儿女,唇红齿白地躺在摇篮车里咯咯笑着。老母亲坐在摇篮边,一双手轻轻晃动着摇篮车,满面慈爱。庞尔上前,轻唤了一声“妈!”老母亲浑身一震,立即站起身来,眼睛像是望向他,目光却不往他面孔上迎,面色恍恍惚惚的。正纳闷着,一个年轻的姑娘从身后走出来,手里握着团正在搓洗的尿布,一路滴答着水珠,望了庞尔高兴地大喊着:“姐!姐!是大哥回来了啊!”这时,闻声从公用盥洗室里端着个菜盆一路赶来的郝好,骤一见了庞尔,盆子咣当落地,里面的土豆、胡萝卜直滚下来。月子坐完,郝好的脸色却没有应有的红润,似乎之前的那份饱满也没有了,两腮黄黄的,人也瘦了。见了庞尔,郝好是满面的欣喜,却半天说不出话来,只顾蹲在地上捡菜。
庞尔赶紧帮着她拾,走近了,才发现眼泪已经在郝好的眼睛里打起了转转。再一起身,却见母亲也是一脸的泪花。婆婆眼睛瞎了,庞尔的两个姐姐商量,一个人把老母亲接走,一个人留下帮着郝好照顾孩子。两个姐姐的好意,郝好都没答应。婆婆这个样子走,她放心不下。庞尔的两个姐姐,一个在大学里教书,一个在机关里做事,哪个都不是闲人。她宁肯去请家政服务员,也不愿拖累她们。最后还是郝好的父亲帮着把难题解决了。郝好月子一坐完他就回了西安,不到一个礼拜,一个叫刘月田的姑娘从西安来到了北京,成了郝好的得力帮手。小月姑娘本在郝叔叔的一个战友家做家政服务员,手勤脚勤,为人善良。而今郝叔叔的战友慷慨相助,小月姑娘也是急人所急,去到了最需要她的郝好的家里。军校里教研室的领导了解到郝好的难处,立即打了报告要房子。依照郝好的级别,她本应该是有一套两居室的单元房的。可是军校里的房子跟我们电影厂一样紧张,一些军龄比郝好长的教员都还拖家带口住在筒子楼呢。最后,他们找出一座闲置多年的二层小楼,原本这是个资料库,而今堆的都是些军校的营具。单位出人给整理出了二楼上的两个房间,一边是郝好带着孩子住,一边是小月和老太太,空间算是大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