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春,电影厂的清晨,活脱是一部老电影的名字--“沸腾的生活”。排演厂边上的几树杏花,已不知在什么时候悄然绽放,淡淡的粉红涂抹出一片明丽的春色。直通向生产区的中央大道上,北方的白杨骄傲地挺立,长长的枝丫上,一串串毛絮在微风里飘摇。有性急的几串已经落到地上,立即被顽皮的小男孩拾在了手上,见了小姑娘就拿出来吓唬人家。晨练的中老年队伍,绕着不大的宿舍区,开始了一圈圈聊天锻炼两不耽误的晨跑。巴掌大的篮球场上,跃动着各个年龄段的体育爱好者的身影。上早学的孩子,系着红领巾背着书包,精神抖擞地跟在睡眼惺忪的家长身后,赶集一般匆忙地朝大门外走。买早点的老人,端着手里的锅盆,提着大饼、油条,彼此大声地问好。晨光中的清新空气里,飘荡着炸油条那实实在在的油香。到家了,叶小米这才感觉出了饿。这是又一次的外出采访归来。她提着行李,先奔了食堂。她在一个窗口旁坐了下来,要了两碗馄饨,一只烧饼,痛快地吃将起来。偶一抬眼,却发现窗外,他--她的主编大人北茫正一路向食堂大步走来。
叶小米心头没缘由的慌。说不上是什么心理作怪,她赶紧把面前刚解决掉的、剩了馄饨汤的那只碗,推到了离自己远远的桌子上。而后她拼命地抹嘴、理头发,之后低头秀气地开始小口吃馄饨,眼睛和耳朵却早已在暗中瞄准了那个人。“叶小米,你回来了?什么时候回来的?”他端着油条、豆浆,步子很大地走了过来。食堂不大,他一抬眼就望见了她,坐在角落里满面绯红的自己的部下。他坐到了她的对面,望向她,眼里满是关切:“你脸色还好,就是眼睛红红的,成小白兔了。辛苦你了!你回去好好休息,我给你两天假。”叶小米什么都说不出来,只是笑了笑,心头既感激又紧张。馄饨没吃完,有意留了两个,汤更不能喝了,呼噜噜的,喝起来绝对是自毁形象。好在烧饼早啃完了,否则啃起来大嘴一张就更没个人样了。叶小米起身告辞。“哎!”他忽然喊住了她,叶小米迅速转身,心有期待。“哎,你看,窗台上的那只小麻雀。”顺着他的目光,叶小米望向了不远处的窗台。一只小麻雀不知什么时候飞了进来,头一点一仰地,正啄着几粒熟黄豆。
早春的阳光打在它身上,羽毛熠熠闪光。他出神地望着小麻雀,笑意浮在脸上,表情像个大孩子。春天不在窗外,在人的心里。“稿子可不能耽误,一上班就得给我啊。”他回头叮嘱部下道,扬了扬手,算是道了再见。叶小米也扬了一下手,扭头就走。要不是心中早有对春光的那一份仰慕,谁才会理这么一个周扒皮般的领导?叶小米走进了筒子楼。楼道上空,升腾着沉睡了一夜的暧昧不明的气息,以及煎鸡蛋的热油的香气。走上楼梯,还没走近自己的房间,叶小米便一眼望见她的房门口多了个人。一个裹着军大衣的男人,坐在一个大旅行袋上,闭目仰靠在门上。走到跟前,眼见这个胡子拉碴的男人,双手交叉放在胸前,头靠着门,睡得正香,呼噜打得山响。“醒醒,醒醒啊!收容站不在这儿啊。”叶小米拍了拍任天行的肩膀。任天行跃身而起,双目炯炯有神。那样子,疲惫中透着一股逼人的英武,邋遢却掩不住一身的豪气。他起身的动作之快,倒吓了叶小米一跳。“小米,你可回来了。知道吗?我调回来了,不过,是借调。”他开门见山,一边不好意思地用一只手胡捋着头发。
“那你高原上的漂亮老婆和宝贝女儿谁来养啊?得加紧办随军呢。”叶小米冷颜相向。“啥老婆孩子的,我不是早向你解释了吗?那照片上的孩子是我哥哥的,得管你叫婶儿呢。”任天行“嘿嘿”地笑着,两只大手老农一般在胸前相互搓着,讨好地向叶小米汇报着,“总部的领导到边防视察工作,部长大人看上了我,非要把我上调到北京来,这不,我就回来了。”“什么婶子大爷的,别跟我套近乎!”叶小米面无表情,任由他接过她的行李,另一只手提起地上他的那一堆。她开了房门。“你,还没吃早点呢吧。我给你去食堂打点儿。”任天行满面殷勤。他去了盥洗室,几下就把自己收拾利落了。回来时胡子已经刮过,像是刚被谁扇过耳光,脸颊青中带红。没听到叶小米发布命令,他不敢轻举妄动,老老实实蹲在一边,望了叶小米洗脸、刷牙和洗头,像在看小孩儿玩过家家,津津有味,满脸痴迷。“我,我刚吃过了。你爱上哪儿待着就上哪儿待着去!我要休息了。”叶小米正用干毛巾擦着湿漉漉的头发,头发支棱着,使她看上去像只小刺猬。“回到自己家了,也不给弄点吃的,不像话啊你。
就是个普通同学来到门上,招待顿饭总是应该的吧?是不是啊,我的叶小米同学?”任天行坐到了椅子上,农民翻身做主人的那股子豪迈劲头不知从哪儿就冒出来了。“爱上哪儿吃就上哪儿吃去,没人哭着喊着要留你。”叶小米白眼一翻,眼睛望向天花板,站到窗边上梳头。“真是太不像话了!我老婆在这儿呢,你让我上哪儿去啊。我偏就哪儿都不去!你上哪儿我就跟到哪儿……”他起身一下扑了过来,张开大手,牢牢地把她拥进了怀里。他用下巴一个劲扎她的脸,任叶小米左躲右藏,他就是抱紧了她不撒手。“真想死我了,我的心肝!”他一把把她抱了起来,一边亲吻着她的脸和唇。叶小米闭上了眼睛,任爱欲像潮水一般瞬时包围了她,令她不能呼吸、不能开口。可她偏不老实,两脚在空中踢腾着就是不让他得手。他,也有这样的亲密爱人可以如此相亲相爱吗?叶小米的心头,倏地划过那只春光里的小麻雀和那个在一旁看麻雀的大孩子。一群小麻雀在窗外的梧桐树上喳喳叫着。任天行抱着怀里的小刺猬,舍不得撒手。忙里偷闲紧赶着一扬手,一把把窗帘拉上了。他的动作真大,差点就把一整面窗帘拽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