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年前,就是这方门楣,曾经是她们5个女生重要的情报站点,其作用,相当于老电影里那些放情报的树洞,或是公园里的椅子底下,再或者是火车站的公告牌。6年前,刚刚穿上军装的她们,曾经是几个多么能闹腾的疯丫头啊。军训不久,为了应对那令她们措手不及的紧急集合,为了军事素质的分数往上提那么一点儿,她们敢想敢干,愣是在革命队伍中发展了一个送情报的卧底出来。卧底何人?就是那个负责照顾军训大队长朱金亮的公务员小方,一个秀气羞涩的小战士。来自军人世家的叶小米颇具战斗经验,一眼就看上了小方的有利地形,说那是战斗在敌人的心脏里,最危险却也最安全。小方跟朱大队长吃在一个桌睡在一间屋,弄份情报根本不用上蹿下跳,张开耳朵,那就是情报了。问题是,这小方耳朵里的情报怎么再传到女生们的耳朵里呢?叶小米拉了朱颜,买来熊猫花脸样的雪糕主动接近小方。人家不接,说是革命军人不拿群众一针一线。“群众,我们是群众吗?我们是你的战友,是你长征路上的老大姐啊。喊姐啊!听见没有?以后这军校里你就多了俩姐姐了啊。”朱颜操着才上嘴的部队语言,使出了小市民的热络劲儿。
结果,姐没当成,叶小米和朱颜的热情却把人家给吓跑了。回宿舍和打水的路上,弟弟远远见了这两位老大姐就绕道躲开了。后来还是朱颜的鬼点子多,偶然见到小方和小妖饭后一路打水归来,说说笑笑好不热闹,就旁敲侧击侦察了一番。结果,还真让她问着了,小方根本就是咱们一个战壕的战友嘛。小方竟然是小妖的湖南老乡呀!于是,都不用小妖出面,朱颜和叶小米借了小妖的名义,给小方送了几本花花绿绿的杂志和几盒流行歌曲的磁带,说是老乡姐姐借给他的。一来二去,双方就成了真正的战友了。不久,卧底的神力便初露峥嵘。那天晚上,熄灯前叶小米和朱颜鬼鬼祟祟、挤眉弄眼,说是都别睡了,夜半12点有次紧急集合。郝好骂她俩神经出了问题,革命军人还搞什么“半夜鸡叫”。丁素梅则是将信将疑,把背包打好,却又拆开了。小妖直笑,几下打好背包,靠在背包上不声不响闭目养神。夜半,朱颜悄悄喊起郝好和丁素梅,压低了嗓音,用地下党集会时的口吻郑重宣告:“快行动起来吧,亲爱的战友。我宣布,神圣伟大的时刻就要到来了!”话音未落,紧急集合的哨音就如一阵细密的枪声响彻在走廊上。
当日的军训总结中,哲学二区队的女生因为紧急集合动作迅速,获得集体班表扬一次。如此下来,但凡有紧急集合,5个女生打的都是有准备的战斗,于是军事素质的考核分数一路飙升。人怕出名猪怕壮,树大招风,猪胖挨刀,人红遭妒。历史系的女生对她们行动之快早已是心生疑窦,特别派出主力阵容--区队上最水灵的女生,暗中策反小方。但小妖的威力摆在那儿呢。小方信仰坚定,主动向小妖代表的组织作了汇报不说,从此以后,根本不再正眼瞅旁的区队女生一眼了。这日晚饭后,卧底小方又给女生们送来了情报。按照惯例,情报还是写在一个小纸条上,而后被小方团成一团放在了她们宿舍的门楣上。情报到手,于是熄灯后她们都没敢睡,打好背包把它靠墙立好,拉出床上的床垫盖到了身上。已是初秋,夜晚已很有几分寒凉。为了驱散睡意和寒气,大家压低声音在宿舍里聊起天来。叶小米发挥她的浪漫想象,用大自然的花朵,给女生们一个个命名。她把最美丽的小妖,比作玫瑰花和栀子花,说她美艳热烈如玫瑰,暗香不觉如栀子花。郝好则被比喻成红色的石榴花,花朵连着果实,最实在本分,最温暖可心。朱颜则是一株黄色的美人蕉,高傲地挺立,兀自怒放。
说到丁素梅,叶小米用了水仙花来作比喻,说她面目清秀,举止沉静,有种淡雅的芬芳。不想,朱颜随后像是开玩笑似的接了一句:“素梅姑娘不说话的时候是水仙花,一说话,可就是喇叭花了,一套一套的,像开会作报告。”大家就都笑了,丁素梅也笑。当叶小米说到自己时,她一会儿说自己是狗尾巴草,一会儿说是高山上的忘忧草。朱颜接了她的话说:“叶小米你哪能当草啊,你也太谦虚了啊。你是路边那招蜂引蝶的小野花呀。”叶小米大笑,连说准确,并说自己的人生目标就是不做家花做野花,野花偏比家花香。黑暗中,朱颜和叶小米立刻压着嗓子齐唱了一首《路边的野花你不要采》。那一夜5个女生一夜没睡,一直到清晨起床号声响起,她们一下头脑发晕,一个个竟背了背包跑下楼来,以紧急集合的装束,加入到日常出操的队列来了,自然引来一派哗然。那一早,她们的反常举动,完全印证了军训大队长朱金亮心中的那个疑团,当他发现公务员小方手上那越来越厚的杂志和一堆来路不明、花里胡哨的磁带的时候,这名上过战场的老军人凭借多年的对敌经验,如《红岩》中去沙坪坝书店暗访的许云峰发现了可疑的新店员一般,心头已是疑云密布、疑窦丛生。
当他头天中午,有意把当夜紧急集合的伪情报告诉小方的时候,他就留心了。事情败露,所幸卧底小方没被处决也没进大牢,只是由公务班调到了警卫排。但在5个女生心里,这跟英勇就义实在是一个层面的牺牲。她们对小方满怀内疚,跟他说再见的时候一个个都哭了。她们自己也难逃干系,一人得到一个班批评,军训成绩由大队长重新评定。事后,老奸巨猾的朱金亮被叶小米冠以“金大班”的光荣称号,而倒霉透顶的“金大班的最后一夜”里的那首《路边的野花你不要采》,也成了众女生心头分外惨烈和伤感的一首老歌记忆了。往事如轻盈的流水,在眼前哗啦啦流过,想要伸手去拦,却只剩下指缝间的怅然。想到叶小米日后每唱那首《路边的野花你不要采》时,那一脸深闺怨妇不应有的愤然,朱颜不觉莞尔。她扒拉着门缝,往里不甘心地望去。忽然,旁边房间的门“吱呀”一声,另一扇门被打开了。朱颜转头。呀,竟然是他吗?一个和电影《卡萨布兰卡》中的男主演亨弗莱·鲍嘉颇有几分神似的军官,正手捧一堆厚厚的讲义,站在了门边上。他也是一脸的惊诧。“你,你是朱颜?哎,你也在这里啊?”他眉毛一扬,问道。张爱玲早说了。
于千万人之中遇见你所要遇见的人,于千万年之中,时间的无涯的荒野里,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刚巧赶上了,那也没有别的话可说,唯有轻轻地问一声:“噢,你也在这里吗?”军校教员陆一川,35岁,本科就读于解放军国际关系学院,毕业后去往深山里的部队情报部门,一待3年。后来为了挽留一心要出国的女朋友,从大山里考了出来,爱情终没留住,他到国防大学战略系读了硕士。毕业后到江城的这所军校担任英语教员至今。最重要的一点是,他是朱颜的招生教员。那年,陆一川去江大附中招生的时候,一眼就被朱颜档案上优异的分数和排球队队长的头衔吸引住了。而朱颜,一眼就被他的高大帅气和身后不俗的教育背景,特别是那段爱情传奇给迷住了。
记得在上军校不久,男生张雪飞曾长吁短叹过:“我来上军校,说起来你们可能不信,就是看到了那么一张海报。那上面的一个男生和一个女生并肩而立,肩头的红肩章那叫一个红啊,歌里怎么唱的,红得好像燃烧的火。那男生长得太英俊了,跟咱庞尔一个样。那女生吧,还不光漂亮,那叫一个飒爽,大眉大眼,鼻梁高高的,脸蛋上挂两片桃红,嘴唇红的呀,像两瓣玫瑰花。哎呀,当时就把我给看蒙了。本来我就有投笔从戎的远大理想,这一纸海报啊,彻底把我的心给俘虏了。我当时就寻思呢,这未来的军校生活还不得多浪漫呢,一人给我们配这么个大美妞,共同训练并肩作战,那战斗力准定无坚不摧呢。可来了一看啊,啥啊!整个一座和尚庙啊。你说这咋整啊。不说每个男生都配那么一个女生吧,可也不能跟到了不毛之地一般吧。这女生金贵的啊,寥若晨星呢。
长得好的,更跟哈雷彗星似的,76年才遇一次呢。那海报上的女生啊,寻遍整个军校,愣是芳踪全无,查无此人。敢情,一张海报就把俺蒙军校来了。”大家一阵哄笑,显然没几个人相信张雪飞的一番慷慨陈词。可是,朱颜相信。因为,迷恋一个人不需要理由。心头对陆一川的那一份特殊的好感,朱颜没有对任何人提过,就是和她最要好的叶小米,她也没有说过。后来,听说陆一川结婚了。她曾很是失落,还偷偷跑到他住的楼下转悠过好几天,就是想看看他妻子的模样。而今,这个人就站在了眼前,还是那么英俊逼人。似乎,还多了一份男人的成熟,但绝不是沧桑,有活力的男人永远不会老。“哎,你怎么在这里啊?”他问道。“我考试来了。我想考回来。”朱颜压着一颗即将跳出胸膛的心,用她28岁的生命里最动听的声音回答着。不曾在开满了栀子花的山坡上与你相遇,那就让眼前的每一次相遇,都是美丽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