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你也在这里啊?”他问道。一个和电影《卡萨布兰卡》中的男主演亨弗莱·鲍嘉颇有几分神似的军官,站在了门边上,一脸的惊诧。他好看的眉毛一扬,热切的目光完全投射在了你的身上。他似乎知道,自己那样子,是最令女人动心的。不前不后,江城的春日正好。不早不晚,28岁的朱颜是一株妖娆怒放着的美人蕉。美人如斯,韶华正好。星期天,太阳好的日子,军校的操场旁,单双杠边,用草绿色的背包带拉起的晾衣绳上,晾晒着一条条还滴落着水珠的白床单。阳光下,绿草茵茵,白床单迎风舞动。空气里,弥漫着洗衣皂和青草特有的清香。军校的女生们端着洗衣盆,穿梭于这样的白色和清香里,彼此笑闹着。谁用手掸一掸床单上的水珠,或者紧一紧背包带,都要引来一片仿佛早已抑制不住的笑声。树枝上和草地上的小麻雀们,似乎早已对姑娘们没缘由的笑声见怪不怪,拍打着翅膀蹦跳,仰头望天或低头觅食,俯仰之间来去从容。女上尉朱颜走在这样久违的春光里,心头被一份淡淡的喜悦包围着。
研究生复试刚刚结束,出了教学楼,迎面的太阳这么好,好得朱颜都舍不得离开校园半步了。这江城的春天,军校里的春色,到底比那深山老林里的教导大队来得彻底而明媚。多么希望9月初开学的时候,她能重新回到军校,而永远不要再回教导大队了。9月里,军校的校园里,应该飘散着淡淡的桂花香了吧?朱颜站在了曾经住了4年的女生宿舍楼下,眺望着二楼最西侧的那个窗口,半张着嘴傻傻地微笑着。那是她和叶小米们共同的青春乐园,如今,光阴一闪而去,光阴的故事却在继续。那里,又是一群怎样的女生,在上演着她们何样的故事呢?楼下女舍监依然泥菩萨一般端坐着,妇救会主任的发式仿佛千年未变,眼神还是那般警惕和执着。她的坚守和笃定,倒是把时光这条湍急大河留下的那点可怜的痕迹完全抹杀了。玉兰花开得正旺,白色的花瓣一半在树上,一半落到了草地上。梧桐闪烁着一树的新叶,在微风里快乐地歌唱。走过图书馆,朱颜走到了教学楼的主楼下。
她驻足观望,仔细打量着这座巍峨不足而肃穆有余的建筑。在教导大队给学员们上课的时候,不少学员都向她打听过这座前国民党交通部的大楼。可是在军校上学的时候,自己似乎从来就没有好好注意过它,连它的传奇身世也忽略了,甚至连好好端详它一下都没有过。军训的3个月,所有的新生不都驻扎在此吗?光想着怎么对付紧急集合,怎么把被子叠得更符合标准一些,怎么把班务会上的发言说得更堂皇一些了,倒是把栉风沐雨、身世显赫的它给忽略了。如此想来,我们的军校岁月过得是多么仓促和迷惘啊。沿着台阶,朱颜进到楼里来了。周身立即被迎面而来的冷气给挟裹住了。这令她感觉像是走进了一座传说中的古堡。需抬头仰望才能看清的深邃的吊顶,回字形的神秘结构,旋转而上的楼梯,朱颜不觉望得发呆。几年的分离,已经令朱颜对这座大楼生出了足够的仰慕和热爱。星期天,学员们没有课,大楼四围静谧,只能听到不知哪个教室传来的、断续的几声小提琴的乐声和一两串轻快的话语声。
再就是,朱颜脚下的高跟鞋的“咯噔,咯噔”的脆响。走出军校,她终于和高跟鞋不再生疏了。那一瞬间,朱颜突然感觉自己像是某部影片里的女特务,正摇摆着与周遭极度不和谐的一份风情,走在给上司送密电的路途上。说起来,这幢大楼倒是没少出现在反映国共两党交锋的影片里。以前在军校看电影,每逢银幕上出现大家眼皮子底下常见的风景,必引来一派惊呼:“看,那不是咱们考四级的教室吗?”“快看,看啊,那是电教室外头的走廊。”走到三楼上,朱颜在一间教室的门前停下了步子。她轻推了下门,门是锁着的。她很自然地伸手去门楣上摸,果然就取到了情报。那是一个被团成小圆球的纸团,打开来,是一行横冲直撞的钢笔字--“你怎么总失约啊???”一连三个问号,看得人触目惊心。朱颜刚想赶紧把纸片重新揉成一团,但她很快发现这张纸条已经泛黄,明显放在这里已经有不短的时间了,最起码是化石级的了。纸条的主人和那个失约的他或她,不知道是还在军校里呢,还是早已经毕业离开这里了。朱颜心头这样怅然着,还是把小纸片仔细地团成了一团,重新放回到了门楣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