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好被停课3天后,郝好的父亲赶到了军校。在江城上军校的时候,我曾见过郝叔叔一面,那是因为郝好和庞尔恋爱的事,班主任老洪把郝叔叔请到军校做援兵。而这一次,则是我给叔叔打去了求援的电话。事发之后,情绪失控的郝好先是把电话打给了叶小米,可叶小米去外景地采访了。郝好于是就找了我,她在打给我的电话里只说了一句:“我要转业了。”等我赶来,她的状态着实把我吓着了。两天里,她就穿着那么一身被撕破了的军装,坐在宿舍的窗前发愣。军装的领花掉了一只,肩章少了一个。她发丝凌乱,目光呆滞,茶饭不思,一言不发。阴郁的夜幕下,郝好的父亲在我的接应下走进了军校的校园,迈进了郝好的宿舍。与在军校毕业前我们见到的那个威猛健硕的大校军官相比,眼前的郝叔叔并没有明显的老态,除了头发灰白了一些,腰板依旧挺直,目光还是那么锐不可当。郝叔叔走到郝好面前,一言不发,用粗糙的大手替女儿拢了拢头发。而后从旅行袋里找出一把梳子,慢慢地给女儿梳头。
他用骨骼粗大、满是青筋的大手,给郝好一点点编着辫子。他的动作异常娴熟,脸上溢满父亲的慈祥,想来,这已不知是他多少次为自己的独生女儿梳理发辫了。而后他取来毛巾,给郝好把脸擦净。然后,他就走到走廊上去了,点火烧水,噼里啪啦一阵忙活,少顷,便端出一碗热辣喷香的面条来。只闻见那面的味道我就知道了,那是一碗郝好之前给我做过的陕西的油泼面。郝叔叔把面端到了女儿的面前。郝好失神的眼睛动了一下,她望向了眼前那碗面。红红的油汁,黄黄的豆芽,绿绿的葱花,白白的宽面条,只有家乡才能见到的、一碗正宗的陕西油泼面。她的眼泪一颗颗滴落下来了。郝好开始一口一口地吃面。叔叔见状咧嘴一笑,赶紧招呼我道:“来,小廖,接着。不够叔叔再给你下。这几个碗都太小了,可没我们陕西的家什大方。”一碗面吃完,郝好的眼泪暂时停歇住了。面条下肚,我的心情已拨云见日。“去,把军装换下来,我给你拾掇拾掇!一个军人,身子可以倒下,但意志不能垮!穿成这样,丢咱军人的脸!”郝好的父亲命令道。
在我们无言的注视下,郝叔叔替女儿缝补军装。他手脚麻利,从抽屉里找来配件,把军装修理得崭新如初。郝好在一旁替父亲认针,她脸上的阴云不那么浓重了,只是雨滴不时零星落下。“晚上有啥节目没?”郝好的父亲望向我们。“没事的话不急着走。走吧,咱们一起去操场遛遛咋样?看看我这个才退休的老兵,能不能比过你们这些年轻人。”郝好的父亲似乎早有准备,他很快换上一件迷彩作训服,蹬上了一双军用胶鞋。早春里,依然在飘雪。郝好的父亲第一个跃上跑道,沿着空旷的操场,一路奔跑起来。路灯的微光里,纷纷扬扬的雪花中,郝叔叔步伐轻快,身姿矫捷,真看不出那是一个年近花甲的老人。他傲岸的身姿,把我和郝好都看呆了。一旁,郝好迈动着步子,一步步追上了她的父亲。春雪纷纷落下。而我内心更期盼的是一阵阵浩荡的春雷,希望它驱走阴霾,迎来春天的喜雨,最终一派艳阳。一连好几个清晨,军校的起床号声响过,学员和教员出操的队伍一队队闪过。早操结束,操场上就会出现一老一少两个身影,步伐一致,口号响亮。
郝好的父亲在军校里住了一个礼拜,眼见着女儿的面孔不那么苍白了,眼神里的忧郁渐渐退去一些了,他决定回家。这几年里,郝好母亲的身体一直不好,家里还有个80多岁的老奶奶需要照顾,郝叔叔肩上的担子不轻。临别,站台上,对着送行的我们,郝叔叔对女儿说:“郝好,人这辈子谁能没个沟沟坎坎,要相信组织,相信自己!转业的心思给你我收回肚子里去,只要有一丝可能,我就不许你脱了这身军装!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跳进了黄河咱洗不清,还有长江可以跳。”而后,他转向了我,“小廖啊,叔叔有一事相求。郝好那个对象,叫庞尔的那个,他到底是死是活?如果现在还喘着口气呢,就让他回来。见了他我得狠揍他,这小子,能活到现在了还不来娶我闺女,想把我闺女给拖成老太婆啊?小廖,你帮着给想想,不行就登个寻人启事,我就不相信那么一个大活人,露了次面就再也没了影了。家里那头离不开人,我得回去了。郝好的事,就拜托你们这些军校的同学战友了。”郝叔叔满面的诚恳和急切,离别之际,一双大手紧紧拉住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