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离的泪眼中,叶小米揣着这封信走进了会餐的食堂。众人忙着敬酒的当口,她一声不响开始喝酒,一下就把自己灌醉了。这是叶小米人生中的第一次醉酒,她趴在饭桌上,默默地流着眼泪。多亏班长邓海云一把扶住了她。天色暗淡下来,细密的雨滴一下下敲打着宿舍的窗玻璃,清醒过来的叶小米起身下楼,拼命地朝军校的大门跑去。天空一个闪电过后,一声清脆的雷声划过军校的上空。门岗并没有冲出哨位去阻拦叶小米,警卫排今天已经得到正式通知,晚上5点过后,88届的毕业学员已经不必按照军校规章要求了。眼见了一个又一个毕业学员失魂落魄狼奔豕突,年轻的哨兵只能用迷茫困惑的目光投以注目礼。大雨中,叶小米拼命地奔跑着,当跑到公共汽车站的站牌下的时候,她一边抹着头上和脸上的雨水和泪水,一边找寻着那趟开往火车站的公车,此时她才猛然发现,自己身上竟没有带一分钱。她没有片刻的犹豫,立刻开始在大雨中狂奔。她心中的念头只有一个,那就是“见到他!必须见到他!”那一刻,不知叶小米有没有回想起,在她和任天行的故事里,她似乎永远处在奔跑状态。
不知道她有没有想起那个雪后的清晨,她一路奔跑着去为任天行患病的老师挂号。那天,她在雪地上整整跑了5站地才赶上一趟车。而今,她还在跑,目标只有一个--跑向爱人的怀抱,爱人的胸膛!可是,她的眼前,却始终没有那个她所期盼的身影的出现。当她梦游一般,又晃荡回军校的时候,已是夜半了。雨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停住了,一轮圆月拨开云雾,翩然升上了天空。军校里一派静谧,熄灯号已经响过很久了。叶小米独自走到女生宿舍楼下,望着自己宿舍的那个黑黢黢的窗口,内心充满忧伤和惶惑。宿舍里已经空无一人,郝好赶着去东北的军校报到了,朱颜也赶回家和家人短暂团聚去了,留校的丁素梅也乘了夜车回了安徽老家休假。今夜,宿舍里只剩下了她一个。她着实没有勇气,去面对那个从未有过的孤寂而落寞的夜晚。月光如水。叶小米披一身银白,久久地站在宿舍楼下,回望男生宿舍楼的方向,整幢大楼的灯光或明或暗。其间的几个房间,还有着零星的灯光,那是毕业生们的房间吧。可是他已经不在那里了,哪一盏灯下,都不会再有他刚毅的面容和熟悉的身影了。
这样想着,泪水再一次盈满叶小米的眼眶。“是你吗?叶小米!小米?”有个声音在她身后响起。叶小米吃惊地转过头去。夜色清凉,斑驳的月影下,宿舍楼前的梧桐树下站着一个人。一个宽肩膀、高身量的男生正笑吟吟地站在那里,他侧肩背着个双肩背包。白衬衫扎在军裤里,显出一种素朴和干练的美感。军用的白衬衫是粗布的料子,不够挺颜色不够白,穿在他身上却是那般妥帖。他的一双瞳仁在暗影里星星一般闪亮,微笑时露出的牙齿像月光一样皎洁。他的身材那么的挺拔,背包的姿态优雅得让人觉得,他背着的不是背包,而是一架手风琴或者一把吉他。是他!是他吗?“任天行!”叶小米喊出了声。而后,她竟然咧开嘴,一下哭出声来了。他,不是已经走了吗?该不会是因为我想他想得太疯狂了,像那个冬夜里卖火柴的小女孩一样,眼前出现了短暂而美丽的幻觉了吧?在满面飞溅的泪花中,叶小米奔到了任天行的面前。她痴痴地望着眼前的任天行,忍不住伸手去摸他的脸。他的胡子茬好扎手啊。任天行一把拽住了叶小米的那只手。他的那双充满爱意的眼睛里,火光熊熊正旺。
“真是你吗?可是……”叶小米刚一开口,她的嘴唇就被他火辣辣的双唇吻住了。任天行热烈而温存地吻着怀里的这个浑身湿漉漉的姑娘,他已张开双臂,牢牢地把她拥进了自己宽大而温暖的怀抱中。月亮会意地笑了,梧桐树伸开枝叶浓密的臂膀,把这一对相爱的人儿,罩进了她温暖而隐秘的树影里。女生宿舍楼前那两个站岗的小学员,不好意思地赶紧把目光掉转开来了。任天行的那趟车发车时间是在凌晨。那时节还没有去往高原的直达车,他必须先到西北的一座省会城市转车。他完全可以在军校多待一些时间的,可是他却早早就离开了军校。是怕什么呢?他似乎也说不出。在江城的街道上,他冒着倾盆而注的雨水,一路狂奔,却发现,无论他走到哪个街道,哪一处路口,那个叫叶小米的女孩子的呼唤,就跟着他走到哪里。当猖狂的雨终于收住,他一步步不由自主又转回了军校。在心爱的姑娘的宿舍楼下,他终于,把这个今生今世无法错过的至爱,牢牢地拥进了自己的怀抱。军校的夜,如往常一般安谧。不时的,有远处江轮上传来的一声声悠远的鸣笛声。一切与往昔的每一夜没有什么不同。这是属于他们的军校的最后一夜。
在叶小米曾经壁垒森严的女生宿舍里,在她带着少女幽香的白床单上,在一阵伴随着痴狂和甜蜜的剧痛之下,她以纯洁的处女之身作为馈赠,向涌动在内心的、深藏了4年的爱慕,向烈焰难当的青春岁月做了回答,和眼前这个粗犷豪放却不乏万般柔情的男人,做了他们都想做的事。“你是我的女人了。你必须非我不嫁!”他说。“你是我的男人了。你一定非我不娶!”她应。“我对你没有别的要求,只要你不红杏出墙,别给我戴绿帽子,我这辈子就要定你了。”他说。“我对你没别的指望,不求你飞黄腾达、功成名就,只要你不把多情种子处处撒,我就苦守寒窑等你回来娶我。”她应。这是哪个时代?一旦肉帛相见,所有的爱情都大同小异。车窗外,是一派月光笼罩下的田野。四围静谧,除了列车行进中发出的“哐当哐当”的声响,就是卧铺车厢上不知谁人发出的轻微酣畅的鼾声了,这样的夜是最容易跌进往事的回忆中去的。那个夏夜里的故事,果真是属于他和她的吗?泪水模糊了叶小米的双眼。她捧住自己发烫的面容,眼里噙着泪,却又不禁露出了微笑。高原上的月光,落在他身上的,是比这里的更迷朦呢,还是更澄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