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军校的起床号响过。郝好和往常一样,军帽,军装,军用胶鞋,宽皮带,全副武装好,她站到了教员跑步的队伍中。40分钟出操完毕,走进食堂吃早饭的时候,郝好多少感觉到了几双目光异样的注视。但是她没往心里去。郝好不是个敏感的人,生活里的细枝末节一般不太容易影响到她。去往办公室的路上,郝好开始听到细密的议论声。办公室里,她依旧是第一个到,开窗通气,打好开水,擦好办公桌,拖净了地面,这一切做好后,教员们都陆续地来了。见了她,他们一路的窃窃私语戛然而止,相互神秘地眨眼。郝好也没多想,在这样的文人扎堆的环境里,纵然是在部队上,流言飞语地和每个月的工资条一样,准时出单,风雨无阻。而你对它绝没必要浪费脑细胞,像对工资条最后的总数一样,只能嫌其少不能嫌其多。从容地舀一勺大锅饭,踏实地捧着个铁饭碗,没有点知足常乐的心态,可就透着矫情了。郝好没言声,如往常一样,把当天的教案收拾好,起身向教室走去。
上午是两堂课连堂上,郝好上课依旧很用心,但心头却有几分说不出来憋闷。因为,她一眼就望见了,学员小林的那个位置竟是空的。她本想把区队长找来问问,但想了一想,又压下来了。昨天晚上,她本想着要去追小林的,找他好好谈一谈。可是,跟他谈些什么呢?怎么谈?她却一时没有清晰的思路。那就让大家先冷静一下再说吧。小林走后,她一夜都没睡好。发生这样的事情,确实出乎她的意料。她一直是把这些学员当成自己的弟弟和妹妹的,可她忽略了的一点是,他们也有着自己的成长和青春困惑。明天无论如何要找到小林,自己毕竟是他的教员,这个突然冒出来的说不明道不清的疙瘩还得由她主动来解。课堂中间没有休息,挨到下课了,平素几个要好的学员才围拢来,悄悄地告诉她,小林犯病了。犯病了?犯的是什么病呢?学员们七嘴八舌,说是昨天夜里熄灯号响,查铺的时候不见了小林。几个队干部在校园里打了手电筒一通找,最后在篮球架下的大石块上发现了他。他蹲在石块上,任谁来拉就是不下来。
他没穿军装,只穿了件红色的毛衣,手里举着把梳子,嘴里就一句话:“我给你梳梳头吧。”郝好的头猛烈地眩晕起来,像是有人在她脑后用榔头狠狠地锤了她一把。她收拾好教案,一路失神地往办公室走去。正是广播体操时间。平日里,这时候办公室是没有人的,她必须找个没人的地方静一静。可是还没走到办公室呢,她就听到了里面的嘈杂和喧嚣。“她勾引我儿子,证据还少吗?这么一大本日记里都是她的名字,还不能说明问题?”一个女人的声音,听上去很是狂躁。“我们家族绝对没有这方面的遗传病,林林是受了刺激才这样的,可怜啊,他才22岁啊。”一个苍老的声音,透着哀伤。“你们军校必须严惩她,这样的人还有什么资格教书育人?”一个中年男性的声音,严厉而愤怒。“你们看看,红毛衣,梳子,不都是她的吗?当老师的人,她不能这么祸害我们家儿子啊?可怜的林林。”女人歇斯底里的声音,而后是一声号啕。郝好没有停住步子,一直往办公室走。听了这么多,她的大脑却像短路了,完全没有反应过来一样,觉得那是在说一件旁人的事。
她走到了办公室的门口了,屋子里各样的声音突然就没了,寂静得只能听到喘粗气的声响,声响来自一个烫发的浓妆的中年女人。所有的目光都投向了郝好,她迟疑着步子,有几分奇怪也有一丝紧张。正犹豫着要不要往办公室里去的时候,浓妆女人披散着一头卷发已经冲将上来,她一把拽住郝好的军装领口,像老鹰捉小鸡一般,硬是把郝好拽进办公室里来了。另一只手,没遮拦地朝着郝好的脸上一通乱抓。在赶来的系主任和几个教员的护送下,瞬间满面伤痕、军装凌乱、领花和肩章已经不明去向的郝好,才被一路护送出了声讨现场。系主任的办公室里,系主任望了郝好说:“小郝啊,在事情还没有完全调查清楚之前,你的课先停了吧。一名军校里的教员,和这样的事情联系在一起,不仅仅只是你个人面子的问题,还关乎军校的声誉,我们军人的形象。这样吧,这一段你先写检查,好好反思一下,等待组织上的处理意见吧。我给你透个风,那家人据说可不好惹,大有来头。你要有个思想准备。依我的经验,你这身军装怕是穿不了几天了。”一直以来,郝好憋在眼眶里的泪水,在听到系主任最后这句话的时候,滚滚落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