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下,枪声密集,火光冲天。叶小米站在摄影机的背后,眯缝着一双眼,神情专注地望向摄制组忙碌的工作现场。一场野外夜战的戏,已经从天色擦黑拍到了夜半时分。春寒料峭,北方早春的夜着实有几分寒凉,和摄制组的大多数人一样,叶小米身上也披着一件军大衣。可她知道,恐怕只有她这件军大衣是正宗的军用品,其他的都是商店里买来的。这是一个地方的摄制组。叶小米肩膀上斜挎着一个大大的帆布书包,手里举着一个小录音机,不时煞有介事地对着录音机叨咕上几句。有时她会利用短暂的拍摄间隙,把一旁暂时有空闲的演员请了来,举着录音机对人家做个现场采访。叶小米明显的瘦了,依旧的细黑框的眼镜,头发在脑后捆成短短的一束,这令她看上去似乎清秀了一些。她还不时地和身边的场记和导演小声请教几句什么。看上去,叶小米十足一个娱乐圈里跑影视的勤勉小记者。到了《战地影视》之后,这已不知是叶小米的第几次外出采访了。说是杂志的文字编辑,但其实干的有一半是记者的活儿,不光要组稿、编稿,还必须及时采写第一手的稿件。
去摄制组的外景地采访如家常便饭,对叶小米来说早已是工作的一大部分。可像风景区度假村那一类青山绿水的好地方,叶小米却从来无缘光顾。她去的,都是些荒山秃岭、穷山恶水,最好也就是郊区农村了,但还得是那种不很富裕的农村,多少年旧貌变不成新颜的那类古老村落。好不容易有一次赶上了拍解放上海的戏,叶小米跟刘姥姥进大观园一般,乐颠颠地就奔了大上海去了。可一跟摄制组接上火,当即就随了大队人马一头扎进了车墩影视基地。一连一个礼拜下来,光在影视基地里瞻仰仿造的老上海了。想想也是,而今上海城的上空早已是不见天空只见高楼,解放军入城的戏当然只能在做出来的老城里拍了。离别的列车窗口,叶小米望着无缘光顾的新上海的一派旖旎风景,东方明珠那璀璨的姿容,她一边感伤地摩挲着钱包里整整一沓处女般纯洁的人民币,一边不由深深感叹,其实这有钱花不出去比没钱的滋味还折磨人呢。
谁让她任职的杂志叫《战地影视》呢?版面上要的都是些战争片、打仗的电视剧的拍摄花絮,于是哪里有战争的硝烟,叶小米她就得闻风而动,灰头土脸地往哪儿奔。形形色色的摄制组一路过来,叶小米更喜欢到本厂的摄制组采访。组里的人说不上个个熟,但毕竟一个厂待着,这身军装又把大家的感情联络得如一家人。拍摄现场,你给出的问题多琐碎,总会有人为你耐心地一一解答。吃饭大家在一个锅里,饭菜说不上多好,可是热腾腾连汤带水的,每回都有人直接给你端到跟前。住宿的事根本不用你考虑,摄制组住的宾馆或者招待所,总会给你留出一个铺位。回程的车票,也早有人替你预备好了。送站的时候,摄制组的军车一路通行,直接就把你送进站台里。火车一开,车窗下送行的人齐刷刷站成一排,用力地向你挥手。千万别自作多情地把自己当大众情人了,短短几天的相处,大家伙儿还不至于如此稀罕你。只是因为你的旅行袋里,临时塞进了美工小李带给老婆的一件风衣,烟火小王捎给孩子的两件玩具,以及制片老马孝敬老爹的两盒茶叶。
摄制组的战友们是把实在的感谢,如此表达给了临时充当了快递员的你而已。而到外面的摄制组采访,人生地不熟,组远人不亲,着实费心费力。眼前,叶小米专程赶来采访的,就是由地方某影视公司投拍的一部抗战题材的电视剧。时间已近凌晨两点,一天的拍摄终于结束,叶小米强打精神,拖着沉甸甸的脚步,跟着大家一道坐上了回宾馆的车。就着车里的灯光,她睁大双眼,最后一次仔细打量了一下周遭的演员。盯了3天的现场了,她已经抽空对几位一线演员做了专访。应该没有落下的了。回头再看一眼主创人员,也就那几个人,该谈的也都谈了。她在心里盘算着,明天上午去火车站,有哪路车进京就搭上车打道回府了。微弱的车灯下,叶小米就要收回的目光里,突然撞进了一张笑脸。那是一个穿中式棉袄留中分头的中年男子,正不停地向叶小米笑着,一边不住地点头。一个名气不大、没有引起叶小米采访兴趣的男演员,几天来一直在收工之后,这样殷勤地向叶小米微笑着。叶小米微笑着回应,礼貌地点了下头,犹豫着把头扭了回来。
摄制组里,她最怕这种怀才不遇却又热情奔放的演员了,他们的话匣子一打开,写上一整本杂志怕都不够版面的。睡意袭人,叶小米回到宾馆,简单洗了洗,一头就扎到床上去了,连身上的军装都没脱去。每回出外采访,说不上为什么,叶小米都爱穿着军装去。在这样的时候,她对军装的感情比任何时候都深。这次采访,制片主任把叶小米安排进了一个化装组的女孩子的房间。可自打叶小米住进来后,那女孩对她就没露过好脸,先是摔摔打打了一阵东西,之后就奇异地消失了。叶小米见怪不怪。
曾经在一个地方摄制组,和叶小米同住的一位女演员,每到夜半时分就梦游一般起身,梳洗打扮,涂脂抹粉,喷在身上的香水,能把睡梦中的叶小米呛得猛烈地咳嗽起来。女演员总是胸罩内裤一套三点装备完毕,而后径直披上一件风衣,便不带走一片云彩地翩然而去了。天色微明,走廊上出现依稀的人声之前,那女演员一准儿飘然而归,一路小跑着溜回了房间。脱了风衣,也不卸妆,穿着那三点经典,钻进被子就蒙头大睡了。叶小米被她折腾的,唯物主义者的坚定信念一度动摇,真以为自己是见着狐仙她本人了。“叮咚,叮咚”,有人按响了叶小米房间的门铃。时间已近凌晨3点。喧哗过后,走廊上已经是一派的沉寂,这门铃声显得格外突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