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天,小林忽然问郝好:“郝教员,你织的那两件红毛衣,是给姐夫织的吗?”郝好愣了一下,才想起来,学员们来宿舍聚会的时候,都看见过她曾在织的红毛衣。“噢,没有没有。那不是给你姐夫织的,是给我的老同学的,军校的两个老同学。”郝好应道。她说的军校老同学就是我和叶小米,在郝好把北大的学费攒够后,不顾我和叶小米的推辞还给我们的时候,一并把亲手织的两件红毛衣送给了我俩。“那,你能不能也给我织一件?我特别喜欢红色。”小林开口说。“好啊,等我抽空就给你织一件吧。”郝好答应得很痛快。郝好没有理由答应得不痛快,织线活是她的强项。还在江城上军校的时候,冬天里许多同学的手上都生了冻疮。有一段时间,军人服务社新进的一批手套成了紧俏货,是那种露着手指头专门护住手背的毛线手套,写字的时候都不用摘下来。整队集合的时候,手套戴在学员们手上,花花绿绿的一片,着实有碍观瞻。班主任老安立即下令,队列里严禁戴与军装颜色相异的手套。不久,我们区队的男生们的手上,就被武装上了仿佛统一配发的“制式手套”,颜色是那种和军装颜色完全一致的草绿色,款式就是那种只露指头不露手背型的。
女生们的手套也是一个颜色的,只是多了两朵梅花。据叶小米介绍,为了赶制这批“军用物资”,纺织高手郝好同学,周日一整天都在飞针走线,宛如农村老大娘一般盘腿上炕,手脚并用忙个不停,连午饭都是叶小米一勺勺喂到她嘴里去的。不但如此,她还接连好几个夜晚点灯熬油,已经用光了叶小米从军用服务社购置来的8支蜡烛。而同宿舍的朱颜同学显然也是功臣,那些草绿色的毛线,均来自她母亲朱妈妈老人家的无私赞助。曾经,郝好织就的手套风靡整个军校,上门求手套者曾一度堵到了女生宿舍的楼口。据说因为爱上了这手套,而来向织女郝好示爱的人都冒出头来了。而今,面对这个学员小老弟的这么一个简单微小的请求,郝好想没想就应下了。不久之后,一天下午,聚会结束。织好的红毛衣穿在了小林的身上,正合适,他欢喜得两眼放光,对着镜子女孩子一样照个不停。学员们都已经陆续离开,小林穿着新毛衣,却舍不得脱下来。还是早春,学员们都还穿着冬装,可以把毛衣罩进冬装里面去。小林却把军装上衣拿到了手上,只穿着红毛衣就起身告辞了。郝好收拾好宿舍卫生,提上几件换洗衣服,去了军校的浴室。
郝好沐浴而归已是黄昏,老远就望见宿舍的门旁站着个人。走近了,竟是小林,红毛衣还穿在他身上。郝好刚想开口问他,是毛衣不合适了还是有什么东西落下了,却见小林背在身后的双手慢慢移到了面前。他的手上,举着一朵玫瑰花。花瓣红艳,恰似小林白皙的脸上突然涌起的两团红晕。这显然是一朵郝好已经不再陌生的玫瑰花。郝好站在那里没开门,也忘记了开口去招呼小林。她的心猛地收紧了一下,她忽然有了一种紧张。那种紧张,不是和庞尔初次约会时那种甜蜜的忐忑。而像是教学考核时,站在讲台上最初的那几秒,心里没着没落的晃荡,甚至还另有一丝恐惧。郝好没去接那朵玫瑰花。进得门来,她也没去给小林倒水递茶,就那么靠着书桌站着,面色沉郁,心乱如麻。在突发的感情进攻下,郝好向来是缺乏应对的经验的。上军校的时候,男生郭福来写给她了一摞厚达3万字的情书,后来那情书不知怎的落到了班主任老安手里,郭福来一下就恨上了郝好。显见是被冤枉的郝好,那一阵子比郭福来还恍惚,在队前值班喊口令总出错。有一次午饭前带队走到食堂门口了,她愣是命令大家“向后转走”。
眼前,她左手还提着洗澡的东西,右手握着一把梳子,心里在拼命地找词,想着怎么开口应对这一突发局面。之前她一直把送玫瑰花的人锁定在了同事的范围中。可如今,这个人冒将出来了,竟然是自己的学员,郝好不能不为难。她对小林毕竟有些了解,单看外表,这无疑是个敏感细腻的男孩子。要怎么跟他说,才能既不伤他的自尊,又把自己的拒绝表述清楚呢?此时小林来到书柜旁站住,眼神热切地望向了郝好。在这样的目光注视下,郝好感觉出了不自在,她赶紧转了头,望向窗外迷茫的夜色,心头乱纷纷的。“我给你梳梳头吧。
”小林开口了,他取过郝好刚刚随手放在桌子上的梳子,猝不及防地一下来到了郝好的身后。一头乌黑的、发梢还在滴水的、飘散着淡淡的洗发液香气的长发,披散在郝好的脑后,仿佛一挂黑色的瀑布。小林的呼吸急促起来,他伸出了举着梳子的手。“你,你,你别动!”郝好猛然跳开了身子,手下意识地一挥,梳子掉落到了地上。水泥地板上,放出清脆的“啪”的一声响。小林的脸迅速哆嗦了一下,顿时怔住了。半天,他站在那里,一声不出。眼睛里,一束奇异的光芒,开始一点一点,升上来了。他开始微笑。小林面带那丝奇异的微笑,弯下身子,捡起地上的梳子,看也不看郝好,一路出门扬长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