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个男人心里都有这样一个女人。这女人不一定是他的妻子或者情人,她就是她。她应该是从他青春的沼泽地里走出来的,她是他的引领者,或者说是启蒙老师。她身上应该有一种奇异的密码,一双泉水一般的明眸,两片玫瑰花瓣一般的红唇,纤细的腰身,或者是一双修长的美腿,这些,局部的或者全部的,就是这密码的载体。有了它们,一个男人灵魂出窍,随即情窦初开、豁然开朗,完成了对一个女性最初的顶礼膜拜。而后的千山万水、恋恋风尘、有意无意,他都是在用这最初的密码,来破译他所遭遇的每一个女人。也就是说,他终生所做的,都是在别的女人身上寻找这个女人的影子。说得直白一点,男人不是在吃遍了所有的大菜后再选出自己最爱的那一道--在菜谱还没上来之前,他心里其实已经有了一道菜,一道他这辈子或许永远吃不着、也够不着的菜,但他的味蕾早就成了它的俘虏。单单因为,在大脑空白、身心空虚的青春期,他与之遭遇和碰撞了,因而,终生都难逃它的围追堵截和四面埋伏。我心里的那个女人是这样的。
她有着高挑的身材,坚挺的胸部,皮肤泛着小麦一样的金黄,睫毛长而细密,看人的时候眼神涣散,神情里有一份掩饰不住的懒散和傲慢。最关键的一点是,她必须有着一双美腿,修长,挺拔,健硕。这个密码的持有者是她,朱颜。我几乎是对她一见钟情。1988年的那个夏天,我们北京来的10个高中生早早赶到军校报到,军校还没有正式开学,却又不允许我们随便外出,几天里我们能做的事就是在校园里瞎转悠。在校园里我并没有看见想象中气派的射击场,堂皇的游泳池,以及女特工一样神秘而漂亮的女生,内心不由备感失落。加上江城的天气又闷热难当,我的心情禁不住有几分烦躁。那天午后,在军校操场边的阴凉处,我正躺在一块草地上胡思乱想,夏风轻拂,带来阵阵凉意。这时,我的耳朵里忽然灌进了一声响亮的口哨。两声长长的口哨之后,是一阵混乱的吉他弹奏的乐声和一阵狼嚎一般的歌声。我坐起了身,视线里忽然跃进了一团金黄色,那明亮的一团正穿过操场,朝男生宿舍楼的方向一路行进而来。
我手搭凉棚,望见了一个穿着一袭黄色连衣裙的女孩,她高高的个头,甩在脑后的一束长长的马尾辫神气地晃荡着,两条修长匀称的腿迈动得很快,疾步前行之际,注溢着青春气息的身体被连衣裙勾勒出的线条煞是迷人,令人不由心神荡漾、想入非非。我那19岁少年蠢蠢欲动的春心,一下就被搅乱了。那天晚饭的时候,意想不到的是,这匹已经欢腾地跳跃在我心房里的小母马,竟然坐到我的身边来了。按照军训的分班,我们两个竟然被派到了一个班上。当我深呼吸之后,按捺住一颗狂跳不已的心,殷勤地把一碗绿豆汤端到她面前的时候,她抬起那双长睫毛掩映下的黑眼睛飞快地横扫了我一眼,眼神在我脸上略微停顿了几秒,方才朱唇轻启,淡然地说了声:“谢谢!”天!上天啊!只为她的目光在我脸上驻留的这两秒钟,我愿意,愿意做她身边的小羊羔,被她用皮鞭轻轻抽打。那一刻,我一下理解了那些歌里的酸词是怎么唱出来的了。军训开始,她的那束马尾辫不见了,是按照军校的要求统一被剪掉的。
她的头发留得短短的,简直比我长不了多少,扣上军帽,看上去简直就像个小男孩一样。特别是在队列里头,要不是胸前有那么两个紧绷绷的鼓包,乍一看还真有几分雌雄难辨呢。因为我们个头相近,在队列里的位置紧挨着,训练中经常有被要求双双出列的时候。每逢到这时,我的心房就成了一个八音盒,悠扬欢快的乐声从里向外流淌。“醒醒!醒醒!廖凡。做春梦呢?有烟吗?”我的身子被一条腿狠劲地踢了一下。黑暗中,上铺的张雪飞在我头顶上伸着脑袋叫唤。我起身去摸军装的上衣口袋。毕业的当晚,熄灯号已经响过。下午的毕业典礼过后,我们都是自由身了,军校的纪律对我们已经失去了法力,我们摇身一变,成了一个个正排职小军官了。可是,当熄灯号响起,我们这些还没有离校的学员还是不由自主拉下灯绳,一个个跟老农民似的一声不吭地躺到了炕头上。看见没有,四年军校生活,我们经受了怎样一番钢铁般的打磨和历练啊,年纪轻轻风华正茂,但从未纵情于所谓的夜生活。张雪飞从上铺跳了下来,盘腿坐到我的铺位上。他狠命吸烟,猛烈咳嗽。宿舍里一派滚滚烟雾,我赶紧拉上张雪飞,一同出了宿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