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叶小米再追上庞尔的时候,没想到转了一大圈,却又回到了什刹海这边来。只是隔了一条马路,在一幢幢楼群中,眼见庞尔走进了一幢居民楼的地下室的入口。叶小米赶紧尾随而至。走下楼梯要进门的当口,她的脑门重重地撞在了门上方横着的管道上,脚下一打滑,“哎哟”一声,叶小米摔坐在了台阶上。手上的挎包掉了,录音机、磁带落了满地。当叶小米收拾利落,再次走进地下室的楼道的时候,拐弯抹角的楼道里已经空空荡荡的,不见了庞尔的身影。叶小米赶紧跑出地面,在旁边不远的一个书报亭,用公用电话,再次向我发出了信号。我和郝好一路匆匆赶来了。当我们三个人一进地下室,郝好就开始不停地抹眼泪。这是一幢显然很有些年头的地下室了,破败、陈旧、阴冷,头顶上横亘着粗粗细细的管道,走廊上光线昏暗,脚下时不时就出现一摊来路不明的污水。叶小米放开了声音喊:“庞尔!庞尔!你在哪儿?”一个离我们最近的房间的门拉开了,一个披着件军大衣的小伙子探出身来。我们赶紧奔过去,却不是庞尔。“你们找谁?”军大衣问。
“请问庞尔在吗?我们找庞尔。”我赶紧搭话。“庞尔?你们是他什么人呢?”小伙子站在门口,半是好奇,半是警觉地问道。“我们是他,是他军校的同学,他的战友。你是房东吗?”叶小米在一旁接上了话。“我是房东。军校?你们都是当兵的?庞尔也是吗?小伙子不赖。好人!”军大衣显然也是个热心肠,“可是,他刚刚才走,刚退的房,也就十多分钟之前吧。”“啊?怎么可能嘛!我一直盯着门口呢。”叶小米大声说。“你在哪个门啊?就那个口啊?可我们是从那头,那头出去的,那边还有一个出口,就是有点绕,可庞尔非要走那边。是我送他上去的,东西不多,拦了辆面的,一车就运得了。”房东比画着。我用眼睛去瞪叶小米,准定是她暴露了。叶小米被我瞪的,一张原本红扑扑的脸瞬间变得煞白,嘴巴咧开着,像是就要哭出来了。郝好赶紧上前扶住了她的肩。“你,你能带我们看看庞尔的房间吗?”郝好开口了。房间的门被打开了,一股子霉味扑鼻而来。拉亮电灯,一间不足5平米的小屋出现在我们眼前,狭隘逼仄。
一张靠墙的单人床占了大半,再就是一张床头柜,剩下的空间,就已经十分有限了。屋子太小,郝好站在屋子正中发呆,我和叶小米都只能站在门口了。几乎是同时,我们都注意到了迎面的那扇窗。那窗几乎占了半面墙大,玻璃窗敞开着,窗外,是一片绿色的操场。操场边是环形的跑道,单双杠清晰可见,那上面搭着的草绿色的军装被风吹拂着,衣角轻扬。窗台上,是一双军用胶鞋和两片晾晒着的、沐浴在晨光里的、两片鲜红得如枫叶一般的红肩章。郝好几乎是扑向了那扇窗,伸出手来,不停地摩挲着那两片红肩章,眼泪扑簌扑簌地落了下来。叶小米满眼噙泪,上前扶住了郝好的肩膀:“郝好,都怨我……”那不是一扇窗,这间地下室里没有窗户。那是一扇,小屋曾经的主人庞尔用心绘制的窗,是一幅足以乱真的窗的水粉画。它又确是一面窗,它面向军校的操场。站在这样的窗前,我们仿佛同时闻见了初春的军校的操场上,玉兰花的阵阵芬芳,青草的明媚气息,听见了起床号那悠扬的鸣响。曾经有过4年的光阴,我们都曾在这样的窗下站立过。那时我们是真正的年轻,总是感觉生命冗长无以打发,于是只有在歌声中反复吟唱我们的忧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