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采访结束已近黄昏。叶小米和女演员告别后,独自沿着后海一路走着。一牙弯月斜在天空,湖水泛波,落叶飘飞,不远处的银锭桥上,似有人在拉二胡。乐声凄清,徘徊不定。叶小米裹紧身上的风衣,一路脚步匆匆,也顾不得感时伤怀触景生情了。她一路直想着赶紧搭车回家,一边左右四顾,想找一处卖烤红薯的摊子,来块热红薯先垫垫肚子。红薯摊没见着,当走过一处湖畔的时候,叶小米却被一排造型独特的窗子吸引住了。那是一排仿古的木制窗户,每扇窗下都坠着一只小红灯笼,给人一种格外的暖意。而在每一扇窗里面,桌子上摆的都是一盏盏造型别致的台灯。灯光透射出的,不是酒吧惯有的神秘和暧昧,倒是别有一番世俗人生的敞亮和快意。叶小米不由放慢了脚步,一扇扇窗户地欣赏过去。突然,她的目光停住了。这窗边上的男子,怎么长得这么像庞尔啊?站在酒吧的窗外,叶小米望向内中人,不觉恍惚。在一盏放有莲花造型台灯的桌边,一个青年男子的侧影映入了叶小米的眼帘,令她不由停住了步子。
这是一个曾经多么熟悉的侧影啊,一头略有些鬈曲的头发,高挺的鼻梁,有几分凹陷的眼睛,都像。他不就是庞尔吗?郝好一直等待着的恋人,军校里的翩翩少年庞尔。叶小米在暗影里左右倒步,把亮处的那个人看了个彻底。她确信,那人正是庞尔无疑。而庞尔的对面呢,一个形容优雅的年轻女子也已经被叶小米收入了视线。那女子装束朴素,面孔却生得惊人得美丽,眼睛也有几分凹,眼神中却有种莫名的哀伤。在郝好的生活中失踪了两年多的庞尔终于出现了,怎么办呢?是冲进去像警察擒拿通缉犯那样,把他一把按住呢?还是在门口静候,一出门就抓他个措手不及?叶小米陷入了激烈的思想斗争之中,她的心开始扑通通跳个不停。镇定了几秒钟后,她想到的第一件能做的事就是,赶紧通知郝好,让她赶过来。她奔到最近的一家杂货小店的门口,把电话打到郝好的办公室和宿舍楼的公用电话,皆无人接听。而后,赶紧给我的寻呼机留了话。秋夜里,一阵紧似一阵的北风,掀动起叶小米的风衣下摆,令她不由打了个寒战。守在窗外的叶小米,不免心下凄惘,把自己当成了平安夜里那个可怜的卖火柴的小女孩了。
她立即觉得又冷又饿,一次次吞咽下涌上喉头的口水,眼巴巴瞅着窗子里的人品甜点喝饮料。叶小米注意到,庞尔和那女子的面前,除了各自的一杯咖啡别无他物。他们就一直亲密而低声地交谈着,年轻女子的情绪有些起伏不定,眼睛里不时还有隐约的泪花。约莫半小时的样子,庞尔和那女子起身了,结账后便一路出了酒吧。叶小米把风衣领子往上拽了拽,赶紧一路尾随而去。她感觉自己此时已经转换了角色,化身为了《红岩》里那个卑劣小人甫志高,獐头鼠目,举止猥琐。要不是为了帮郝好找回爱情逃兵,而庞尔也恰是她在军校里很欣赏的男生,换了别人,她才不甘心这么饥寒交迫地自毁形象呢。庞尔和那女子出得门来,沿湖一路走着。庞尔的一只手拎着一个小皮箱,是旅行外出才用的那种箱子。另一只手,搭在那女子的肩上,很亲密的样子。一时间叶小米怒火中烧。心里说,郝好啊,我这可是真为你难过,你那边苦苦等待望穿秋水的,人家这厢都已经美人在怀了。眼见两人走过了烟袋斜街,而后在一些工艺品、饰品的摊位前略微驻足,但也只是看看,并没有买什么,就朝大街上一路走去了。庞尔和那女子站到了公共汽车的站牌下。
叶小米有点起急,万一他们上了车怎么办?这时,一辆长长的公共汽车晃悠悠开了来,一会儿就到了眼前了。涌动的人流中,眼见他俩一前一后上了车。叶小米心一横,只有把跟踪进行到底了。叶小米把挎包抱在手里,随了人流,一路奋力拥上车去。当叶小米一路跟踪到北京站的候车大厅的时候,她已经有点力不从心了。一路上无论是在车上还是在奔走中,叶小米望了前面两人亲密的背影,心里不禁暗骂庞尔的负心。站台上,当叶小米望见那女子一下扑进庞尔的怀抱里,眼泪肆虐地奔涌,而庞尔温柔地为她擦拭眼泪的时候,叶小米的一颗愤怒的心几乎就要从嗓子眼里冲出来了。出站的时候,望了人流中庞尔落寞的背影,叶小米真有冲上去一把拽住他问个清楚的冲动。可是她还是克制住了。两个原本相爱的人,一旦说不清道不明,他们的隔膜就成了世界上最厚的那堵墙。比如她和任天行,曾经亲密相爱,是世界上最贴心的一对爱人,而今却成了北极和南极,是冤家不再聚头。她真是连一句多余的话,都不想对他说了。想到任天行,那个负心的人,叶小米的心里一下满是酸楚,伤心的眼泪不由就流了出来,打湿了眼镜片,差点模糊了她的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