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六这天晚上,心意阑珊的叶小米趁着夜色,一个人默默地回到了电影厂,正好和回厂的我在厂门口撞了个正着。“我妈说了,不见她介绍的人可以,但限我3个月之内,把我的男朋友带回家给她审看。廖凡,你说怎么办啊?”当我和叶小米行走在电影厂的楼群间,她红肿着一双眼睛,在我的面前流下泪来。“你妈怎么这么着急啊,你还年轻着呢。” 我很想这么说,因为我没法理解叶小米的母亲,可我不能说,那样只能火上浇油,令叶小米心情更糟:“那什么,你妈可能是怕你埋头写作,回头把自己给耽误了,就跟居里夫人似的,一辈子献身科学事业,虽属于成功人士吧,但身心孤独,看着多凄惨呢。”我只好胡言乱语。“人家居里夫人结过婚吧?要不,能叫居里夫人吗?廖凡,你对我不够真诚啊。我这心里乱成一团麻了,你看我笑话,是不是?”叶小米两眼一瞪,是真火了。“没没没,我哪敢看你的笑话啊。要不,咱们给任天行写封信,让他抓紧时间,赶紧调回来得了。
边关大漠,遍地枭雄的,又不缺他一个。”我赶紧想招。“他,他跟我说了,他一定会回来找我的,只要我肯等着他。可是眼前不行,他想在那里再待一段时间。他说了,不能把毕业去西藏当跳板,要实打实地做些事情再说。我觉得,他真挺像个男人的。”叶小米声音低柔,眼神迷惘,侧脸望向了前方。不远处,一束刹那盛开的烟花,映照出她年轻面孔上似水的柔情和迷离的忧伤。“他是像个男人,可男人就得像他那样六亲不认了吗?他想戍守边关、建功立业咱不拦着他。可他当初就别勾你啊,看把你弄得五迷三道,瞪一双大眼珠跟祥林嫂似的,我真看不下去啊。而今你是众叛亲离不说,还只有暗暗吞咽相思的苦水。”我直言相告。“呸呸!你的乌鸦臭嘴,你才祥林嫂呢。”叶小米笑了,眼睛里还有泪花呢。那晚,我和叶小米在电影厂里徜徉,漫无目的地散步,都浑然不觉冬夜的寒冷。四围烟花怒放,鞭炮声此起彼伏。
尘世间的人们啊,不管曾有过何样的创伤,正承受着怎样的伤痛,总是在这个辞旧迎新的特别时刻,期盼着万象更新,祈祷着岁月静好,用最古老的方式,虔诚而热烈地迎接着吉祥新年的到来。可是,在这样的时刻,我们两颗年轻的心,却都被一种深深的忧伤和惆怅所笼罩着。叶小米苦苦思念着高原上的恋人,我则在这样的新年景致中忍不住想起了她--朱颜。军校一别,我给她寄去过两张贺年卡,她都有回复,显然是同学间的礼貌。我也曾想过,写封信对她来一番爱的表白,可是,表白过后呢?我有能力把她调来北京吗?或者我追随她去南方的大山里头?显然都不可能。我知道自己是个实际而卑微的人,我缺乏叶小米对爱情的狂热和投入。这样的散步,令人仿佛回到了军校时光。就像那些无数个黄昏,晚饭过后,同学们三三两两地沿着操场散步,一起眺望西天上那颗小星星。那一时刻我们目光清澈,心里有无数热望在奔涌。那时我们还足够年轻,不相信四季会有黯淡,人生会有寂寞。我们并不知道,生活的大幕其实还远远没有拉开,生活的悲欢离合,尚远在我们看不见的前方。而今,它一日日逼近,不动声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