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小米曾经无数次地想象过,她和任天行重逢时的情景。离开军校已经近一年半了,任天行和叶小米之间,一直单靠书信和寥落的几个电话联系着,刻骨的相思,令叶小米一次比一次强烈地期盼着任天行的出现。在她的想象中,他们的会面应该是在蓝天丽日下的皑皑雪原,一名威武英俊的中尉向她走来,把自己的棉帽摘下来,给她戴到头上。或是在高原春色盛开的原野上,把他手上举着的战士们编织的花环,献到她的面前。叶小米依偎在他宽阔的胸膛上,听他的战鼓一般的心跳。也可能是在漫长无垠的国境线上,黄昏时分,一支巡逻的队伍从她的面前经过,她和那个走在队尾的中尉目光交接处,电光石火,惊喜的泪花从眼睛里迸射出来。叶小米和任天行久久凝望着对方,直至把身影站成两座雕塑。那也可能是在电影厂的一个看似平常的日子里,天空应该落着点蒙蒙的细雨才好。一个午后,忽然有人在办公室的楼下喊着叶小米的名字:“小米!小米!”这交加声音是那么亲切熟悉,很容易就把叶小米带回了军校的那个黄昏。那是个雨雪的元宵节的晚上,新学期的军校还没有开学。任天行举着一束腊梅花,在灯光寥落的女生宿舍楼的楼下,大声叫着叶小米的名字。
那个晚上,他们在江城飘飞的小雪花和零星细碎的小雨中,畅游在秦淮河的桨声和灯影里。之后,她曾在梦中,一次又一次地被这唤她名字的声音所唤醒。而当这声音出现在她的办公室楼下时,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随之就出现在了她的视野里。他面孔黑红,下巴上满是粗糙的胡楂。他一身戎装,立在淅沥的小雨中,沉静而略显羞涩地微笑着,一心一意等待着心爱姑娘的热烈拥抱。可是都没有,一年半多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叶小米始终没有盼来从雪域高原归来的任天行。而她,虽然其间有过多次冲动,想要去往辽远的高原看望她的心上人。可是,就在半年前,她收拾好行装,和我借了钱,跟电影厂也把假请好了,就要动身之际,叶小米的父亲却意外地病倒了。叶小米父亲的病很重。消息来得突然,之前毫无征兆。这名大校军官本已打理好行装,遵照组织安排,准备下部队代职。登机前的一刻,匆匆赶来的医生把他唤了回来。体检报告里胸片上的那一小片可疑的阴影,就这样阻挡住了他奔向满心热爱的部队的步伐。叶小米开始在医院、家和电影厂之间奔波,她面色沉郁,内心充满忧伤和彷徨。当父亲的手术成功结束之后,她的心情才略微平静了一些。
显然,梦中的高原之行只能永远地搁浅了。很长一段时间,她都没有心情再给任天行写信。这样的时候,她本来是最希望得到爱人的安慰的,可是,从发出一封信到收到回信,最起码要一个月。高原地势险峻,任天行的部队常年驻守在最偏远的一段边境线上,进山出山超乎寻常的艰难。任天行显然也不是个体贴细腻的恋人,他的信一向来得少,就是叶小米好不容易盼来的他的来信,也就是寥寥数行。如果没有军校那一夜的烈火奔涌、激情缠绵,叶小米有时真忍不住怀疑自己,她在这场两地爱情中,从始至终面对的,是不是只是日记本里的那个任天行?当父亲暂时告别了工作,而把生活的重心转为康复治疗的时候,母亲把叶小米的个人问题提到了议事日程。她对叶小米说:“小米,你也老大不小了,别再等那个任天行了。我和你父亲都是当兵的人,最清楚两地分居的艰难了,尤其对女同志,结婚以后麻烦很多,一个人带孩子,还要工作,大事小事,很难的啊。别等他了。你还是赶紧在家门口找个对象吧,看你爸现在的身体,你不能再晃荡了,可不能再让你爸为你操心了啊。”叶小米满腹辛酸,却只有黯然垂泪。她一次次以不同的理由,抗拒着母亲为她安排的相亲。
春节转眼来到,大年初一清晨,母亲起来煮饺子。饺子煮好,喊来叶小米兄妹俩,并且扶出了叶小米的父亲来。父亲刚刚又做了一轮化疗,才出院回家,身体虽然还虚弱着,可气色看上去尚好。叶小米帮着把碟子、筷子都摆好,随手从母亲端出来的一盘热腾腾的饺子里捏了一个放进了嘴里。“就知道吃,25岁的大姑娘了,一点儿正事没有!”母亲随手劈了叶小米一掌,叶小米手上本来是握着把勺子的,这一下,“咣当”一声勺子落地,刚刚到手的饺子也被打翻在地,圆胖的小鲤鱼一般,翻了个身就地卧倒。叶小米的自尊心受不了了。
她把到了眼眶的泪水使劲憋了回去。那一个春节,前来探望父亲的、来拜年的伯伯、叔叔、阿姨们,也都热心地一次次询问着她,有男朋友了吗?个人问题怎么样了啊?叶小米精神疲惫,心情沮丧,神情很是恍惚。新年里她格外盼望任天行的电话,可是没有,一个电话都没有。她知道他忙,打个电话很费周折,需要军线总机一段一段地转。算上这一年的春节,任天行已经是连着两个春节没有回家过年了,他在写给叶小米的信中说,他是连长,他留下来了,战士们就感觉心里有了主心骨了。驻守在高原的战士,比谁都需要他。可是,难道我就不需要你了吗?你的家人就不需要你了吗?叶小米满腹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