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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皇帝的掸一掸袍子,这个灰色的“殿堂”便迅速生成。
有几道目光深深地、忌惮地看向皇帝。
但埃蒙不在那几道目光中,他把手驾在灰色雾气组成的长桌中,十指交叉,说道:
“既然我们已经处于殿堂中,那么就可以说一些正事了——安东尼奥已经离开帝国,他的目的地会是精灵的天空岛。”
他们可以在这里大方地说出安东尼奥这个名字了,在这之前,皇帝都是以“西边的事”暗指安东尼奥。
“正是我们想要的呢。”游侠往后靠着椅子,惬意地摇晃着身体,一双穿着小皮靴的纤足搭在长桌上,用悦耳的声音说道。
“计划之中,但有些早了。”皇帝说道。
埃蒙说道:
“出了点问题,安东尼奥抵达赫尔斯旺的时间比预估的时间早了不少。”
“他到达赫尔斯旺的时间为什么这么短,难道他又新创了什么新魔法吗?难道是空间传送?”皇帝把头转向“食脑徒”。
转头这个动作让他的脸散开了不少,散开的灰色雾气在打着滚。
“不清楚。”食脑徒简短地回答道,“但空间传送是凡人对法术的臆想,你不用拿这些蠢问题来试探我。”
“很好,我们其实不需要讨论为什么安东尼奥离开帝国的时间过早,我们只需要找到补救手段,等会讨论补救手段”,皇帝真正意义上的面不改色地说道,“安东尼奥赶到赫尔斯旺的时间那么短,有发现什么不该发现的东西吗?”
“发现很多。”埃蒙回答。
一瞬间,殿堂里灰色的雾气都不再翻滚流动了,雾气仿佛凝固了下来。
气氛也仿佛凝固了下来。
“多到足以拖住他的脚步。”埃蒙又说道。
雾气恢复了流动。
“你真是个调皮的家伙呢”,游侠把脚放下桌子,探过身子,撑起脑袋,笑嘻嘻地对埃蒙说。
她是王女精灵艾莉婕的形象,即使是灰色雾气组成的身体,也无损于这位纤细的精灵的惊人美貌。
“食脑徒的错,他没有把安东尼奥的情报搞好”,皇帝说道,“这样的话,安东尼奥会很快就追上你,Amon。”
“世界飓风的脚步永不停息,他的目光直达真相,没有凶手能够逃脱他”,埃蒙说道,“但死掉的人追不上活着的人。”
雾气剧烈地颤抖起来,仿佛讨论某个老法师的死是件难以想象的事。
“是的呢,只要安东尼奥死掉,真相就不会被发现了呢。”游侠咧开了嘴巴,银铃般的笑声响起来。
似乎他们并不担心该怎样对付安东尼奥这种目光如炬,狡诈如狐,强大如神的传奇法师,他们没有往那个方向讨论更多。
“那么,你确定巴巴托斯真的死了?”皇帝继续询问埃蒙。
这也是所有人最关心的问题,巴巴托斯真的会死吗?
“我参与了他的葬礼,亲眼看着尸斑从他身体长出,看着他握着狼敌,埋进了地下。”埃蒙说道。
“狼敌!狼敌!”,骑士紧张地扭动身体,仿佛见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他真的倒下了吗?真的倒下了吗?”
这个代号是“骑士”,外形是年轻巴巴托斯的与会者,爆发出团团雾气,剧烈地扭着手指,撕咬着自己的嘴唇。
没人去管他。
事实上,灰色雾气能反映出与会者的心境变化,但所有的心境变化均来自于这个代号为“骑士”的人,其它人的心其实平静如水。
毕竟这个灰雾空间是皇帝的空间,谁也不知道在这里,他有多大的权限,谁也不想被皇帝这个神秘的强者知道更多。
代号政治家的与会者轻哼了一声,她说道:
“Amon,你没有砍下巴巴托斯的头,也没有拿走他的狼敌。”
埃蒙淡淡地回答道:
“事情不需要做得太完美,留下破绽,更能迷惑安东尼奥。”
“呵呵”,政治家说道,“你把我当成傻子了吗?”
之前埃蒙对副官小姐的解释也是这个解释,但这个解释任何真正的聪明人都不会相信,仅仅能骗到副官小姐那种只有美貌没有脑子的女人,但要是拿来欺骗这里的与会者……说实话,只有代号为“骑士”的与会者会相信。
埃蒙解释留下巴巴托斯的头和剑,不送给兽人是为了迷惑安东尼奥。但取走那些东西,然后不送出去也是可以迷惑他的。
同样能迷惑安东尼奥,取走巴巴托斯的头和巴巴托斯的剑,说不定还能激怒安东尼奥,让他犯错。而且,手上握着那位大陆第一骑士的头和剑,永远好过手上什么也没有——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派上用场了呢!
最起码,食脑徒也许会相当乐意去吃掉巴巴托斯,这位大陆第一骑士的大脑。
埃蒙闭着眼,往灰色高背椅子上一靠,随意地说道:
“我不这样做,也许是因为我很尊敬巴巴托斯吧。”
“尊敬!”政治家轻蔑地抱着手臂,她说道,“想不到我们这伙阴谋家、背叛者、变态、投机主义者、失败者里出现了一个尊敬对手的家伙!哈!这居然是一位古典的,讲究礼仪的决斗家!”
埃蒙闭着眼睛,不可置否地说:
“我可从没说过我跟你们是一伙的。想来你自己也不会承认你跟我是一伙的。”
“我想你不是尊敬巴巴托斯”,政治家抱着手臂,她的形象是个优雅的女士,她说道,“谁知道你呢,也许是为了不让食脑徒吃掉巴巴托斯的头,也许是为了不让他变得更强,是不是呢?Amon?”
(“她”,埃蒙在心里说道,你该称呼她为“她”,而我该称呼你为“他”。正确的称呼是社交礼仪的要求。)
“尊敬的女士”,埃蒙对形象是玛格丽特的政治家说道,“您不需要挑拨食脑徒先生和我的关系,您何苦执着于试探我的底细呢?”
(“政治家”真的是暴躁的老混蛋?呵呵,同样只有副官小姐那种无脑的女人才会这样认为。)
埃蒙睁开了眼睛,直起了身体,接着说道:
“事情就是这么奇怪,你说假话的时候,人们相信你;你说真话的时候,人们不相信你。”
“放心”,游侠轻笑着说,她的声音很好听,笑声宛如银铃,“有一点倒是可以确定,无论你说不说真话,我们都不会相信你的呢。”
埃蒙苦笑着,摇了摇头:
“真是可惜。我们的目标一致,理应互相信任。”
“可你是Amon呀”,游侠眨着眼睛,如果她有灰色以外的颜色,是能看到眼睛里的一汪秋水的,“艾莉婕”天真地说道:“Amon的意思不就是隐藏者吗?不相信你也很正常呢。”
AMON这个名字,在通用语里有隐藏者的意思。
“不管怎么说”,埃蒙轻轻地说道,“第一骑士死了,何苦执着于取走他的某些东西呢。你我皆知,这对我们的计划没有多大帮助。”
游侠轻轻笑道:
“诶,Amon说得有道理呢,如果政治家你真的想要他的头和剑,为何不去挖他的坟墓。”
政治家当然不可能这样做。
在战斗中砍下第一骑士的头和从坟墓里砍下第一骑士的头,完全不一样。前者能让你获得“强大的战士”的名声,后者却会让你成为“下三滥的盗墓者”。
真要这么做了,只会证明自己是个下三滥,没有脑子的恶徒,连普通小偷都会看不起你。
游侠的提议完全是煽风点火,挑起政治家和埃蒙的战争,她笑着继续说道:
“某些人在他活着的时候,从不敢大声喊出他的名字。在他死了之后,就嚷嚷着怎么处理他的头颅,可见某些人是个投机主义者呢。”
“皇帝”没有阻止这场看似小孩子们在互相争吵的闹剧,他安安静静,明明白白,这伙人看似是在进行针锋相对,唯恐天下不乱地乱吵一通,但实际却是在攫取着自己想要的信息。
这里唯一头脑简单的“人”,也只有代号是“骑士”的与会者了——他甚至无法控制自己不影响殿堂的灰雾!
好比政治家,她真的是脾气暴躁的老混蛋?
她能直接喊出这里的这伙人都是阴谋家、背叛者、变态、投机主义者、失败者——这些评价可谓完全准确,一语中的。
政治家,可不是随便起的代号。
可惜了,这里有五个评价,却有六个人。连政治家也无法看穿Amon吗?或许Amon真的就只是古典的,讲究礼仪的“决斗者”?
“皇帝”是“殿堂”的拥有者,是会议的召集者,可即使是他,也无法从Amon身上得到什么有用的结论,就连Amon的形象,都是无脸之人。
当你称呼他为Amon(埃蒙)时,就是称呼他为“无名氏”。
这场闹剧似的对话依旧激烈,政治家又是众人里最激烈的一个,毕竟她是政治家。
然而一直不开口的食脑徒开口了,他问道对埃蒙问道:
“你怎么做到的?”
“你又是怎么做到?”埃蒙回答。
埃蒙知道,食脑徒问的是他是怎么杀死巴巴托斯这个誓言胜利的圣骑士,又暂时地躲过了安东尼奥的视线的。
而食脑徒也很清楚,埃蒙问他的问题的是什么。
“够了,信任亦存欺骗”,皇帝终于敲了敲桌子,他说道,“如果你们两个愿意,等下我可以为你们开辟一个私人交流的空间,但现在不是询问对方怎么做到的时候。刚刚诸位友好的叙旧聊天,就留到下个月吧。”
这个组织结构松散,虽然是合作关系,会交流信息,但彼此互不信任,各自有各自的秘密,各自都选择了隐蔽自己的外貌、性别,以英雄人物出现在别人面前。
皇帝只规定在一个月的同一天里参加会议,甚至可以不来,代号“律者”,代号“学者”的两人今天就没来。
现在,埃蒙的关于“西边的事”的信息已经交流完,是时候与下一个与会者交流信息了。
皇帝对着食脑徒说道:
“那么你呢?”
“他信任我。”
“你依旧被信任?”
“我依旧被信任。”
“从不改变?”皇帝问道。
“我甚至得到了一个任务。”
“什么任务?”
“保护一个重要的人。”
一直安静地聆听众人的交谈的食脑徒这时咧开了嘴巴,仿佛老饕看见了美味。
此刻,就连埃蒙和皇帝,都沉默地看向食脑徒。
灰色的雾气在翻腾,但所有的灰雾都在躲着他,一开始就没有任何雾气接近这个代号是“食脑徒”,形象是安东尼奥大法师的与会者。
这是个仅仅进来就能剧烈地摇动皇帝的殿堂的“人”。
他被信任,并且被派去保护一个重要的人。
怎样获得别人的信任?他很清楚。
政治家对他的评价是“背叛者”。
埃蒙认为“他”其实是“她”。
游侠从未试探过的人。
骑士害怕着的法师。
怎么杀死安东尼奥这位传奇法师?
他们无需讨论这个问题。
“禁止”,埃蒙微不可察地说道,“食人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