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知道季志华是没有答案的，他自己也没有答案。在进行实验的时候，M也思考着他为什么没有答案。
“你是疯了吗！”
徐辉拦住拿着肋骨剪的季志华，一时间连敬语都忘了说。而一旁打着助手名号的陈锋却双手抱胸，叶清站在实验室外看着。
手术台上的M，被打断思绪，只能闭眼承受着一切。
腹腔大开，被划开的开口一直到胸骨处，肉眼可见体内的脏器，心脏在肋骨后跳动着。
“我们还不知道M的自愈能力到底能做到什么程度。”徐辉拦住季志华，“M没了心脏，说不好之后会变成什么样。导师，您再想想。”
“M会变成什么样，我清楚的很。没了心，他照样能活！”
季志华都这么说了，徐辉也不好继续拦着。
“等G回来，把M的心脏换给他。”季志华将心脏放进盛满营养剂的盒子里，对徐辉嘱咐道。
“导师，怕是不行。G在Z市的任务，短时间内回不了研究院。”
“那这件事就让其他实验体来做。”
季志华抽出牵开器，扔到弯盘里，脱掉手套后，直接走出这个被当做实验室的隔间。徐辉将器械收拾好，捧着盛有心脏的盒子，紧跟在季志华身后离开，也没有叫陈锋跟在自己身后离开。
隔间里，所有的研究员都走了。手术台降了下去，隐在地下。拿走心脏的M，还处于昏迷的状态，就这样被扔在地上，处于血泊中央的唯一一块干净的地方。没有人来打扫这实验后的血渍，陈锋立在原地，看着血泊顺着M的创口涌进原本心脏存在的胸腔，形成新的心脏。
在人类身上不会发生的情景，现在就在陈锋眼前发生。
就像是幻觉。
新的心脏跳动着，隐约间透着些许蓝光。随着心脏的跳动，创口渐渐愈合。M睁开眼，看见的是一双透着惊讶的眼睛。
“清醒了？”
M的眼睛里没有任何感情。陈锋站直身，M也从地上坐起。
陈锋不知道这双眼睛的主人，究竟是因为什么才会不存在感情。是因为单纯，还是本来就像个机器一样没有感情？
“你认识叶清。”M感觉得到叶清的呼吸声，也察觉到叶清看过来的视线。陈锋过于有恃无恐的态度，让M确定叶清对这里的关注究竟是因为什么。
“叶清跟你说的？”陈锋对M越来越觉得好奇，“你的极限在哪里？”
G，那个被上头忌惮的存在，还比不过面前这个面容稚嫩的少年。M的极限到底在哪里？M的能力全部释放的话，真的能够毁灭整个基地吗？
就在陈锋追问的时候，隔间的门被打开。叶清抵着金属门旁的扫描器，冷静的眼神让陈锋断了想要继续问些什么的念头。
“不要做多余的事情。”
陈锋在叶清的眼底下，离开隔间。M扣好衣服的纽扣，继续坐在角落。
金属门在陈锋眼前关闭，他对M的好奇心越来越重，但碍于叶清的制止，才不能做什么。
如果可以的话，把M弄到基地里去，才是正经的事。G的存在，妨碍到上头的利益。有一个真正听从命令、不带有个人感情的机器，才是上头想要的。
所以，季志华的实验没有必要继续下去了。
“叶清，我想把M弄到基地去。”陈锋跟在叶清身后，路过一个没有监控器的角落，一把将叶清拉过去，“季志华那老头不会让我带走M的。你得帮我。”
“为什么？”叶清不知道陈锋什么时候变了主意，但是相比较M留在基地让上头的人压榨，他还是倾向于让M跟着G一起离开。
叶清也知道这样目标太大，反而不好实施。而现在陈锋的话，让他确定之后的计划该如何去实施。
“我知道你要G离开基地。我帮你，你帮我。”陈锋知道叶清需要好好想清楚，瞒着上头做决定，如果被发现，肯定是要被处罚的。但是这件事做成的好处太大了，陈锋决定放开手去做，不过拉着叶清一起下水更好。上头的人，比起自己，更偏袒叶清。万一这件事做不成，还有叶清担着。
“好。”
陈锋见叶清应下，也不再拉着叶清，自己一个人晃着去找季志华的麻烦了。
叶清知道这次的实验会失败，不仅是这次，还有下次、下下次，甚至是无数次。在季志华的这仅剩的一个月中，实验都不会成功。一个月后，徐辉接手后，才会出现转机。
徐辉会创造出增强体质的药剂，基地在他的实验下会出现“新人类”——K。甚至在之后的某天，徐辉凭着抑制植物变异的试剂，成为全世界的救世主。
叶清没有对其他人说起这件事，就连那个只知道国家的哥哥也没有说。上辈子遗憾的事情，重活一回，得一件一件做过去才对。
而现实就像叶清上辈子知道的那样发生了。
季志华的低气压，站在角落的陈锋都可以感受到。徐辉站在季志华的身后，通过机械手在不断调试融合剂的数据。试剂通过管道，进入实验体的体内。碧绿色的试剂，透着未知的色彩。
观察室里的实验体在挣扎，扭曲的绿色线条在脸上显现出死亡的气息。被移植的心脏依旧在跳动，缝合的伤口冒着微弱的蓝色光芒。过于澄清的光芒，在心脏的地方闪烁。绿色线条在往下延伸，逐渐遍布全身。实验体就像是斗兽场，蓝色光芒和绿色线条在其中，不断地争夺最后的胜利。
实验体狰狞的面孔，令陈锋不忍继续看下去。
结果是显而易见的。
实验体的挣扎渐渐消失，蓝色光芒和绿色线条的战争结束了。在蓝色光芒不断微弱下去的同时，季志华让徐辉将M的心脏重新挖了出来。
季志华知道实验又失败了。M的心脏不适合任何人，可能只有在G的体内能够勉强存在。
M从来就是个独特的个体。在他出现的那一刻，他就是和任何一个人类不同的存在。身体里与人类不同的地方，微小到一串DNA序列，都是不一样的存在。
所以实验的失败，季志华是意料之中的。他知道这些实验为什么会失败，可还是在期望着第二个G的出现。这么多的实验，无非是想在M与人类不一样的地方，寻找一个方式，让其能够在人类体内存在着。
季志华知道一定有一个办法能够达到自己的期望，只不过他现在没有找到罢了。他现在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在一个月为数不多的日子里，拼命去寻找一个答案。
“徐辉，记录实验体的数据，与其他接受血清的实验体数据作比较。把M的心脏做个标本，记录做实验之前和实验之后的数据。”失败的实验体早就通过地下通道，不知道运到什么地方。季志华不在乎实验体的尸体最后的结局，也不在乎M没有心脏到底会发生什么。
M不会死，那就继续做实验。做到出现新的“超级人类，做到“奇迹”真的变成奇迹。
“季教授，早点收手吧。那样一个月后，基地还有些人。至少不会只剩下老弱病残。”
陈锋知道自己是个矫情的人，眼睁睁的看着一个鲜活的生命在自己眼前消失。他知道在之后的一个月里，这样的事情会不断的发生。M身上的实验，会不断的加重。
“季教授，上头的人在想些什么，您是知道的。G的权利，在搜查队究竟有多大。搜查队，对整个基地的意义是什么。这其中的关系，不用我多说。”叶清拦下陈锋对季志华的不满，“上头要的，难道真的是新的超级人类、国家机器吗？他要的，是一个平衡的存在。”
“如果一个月之后，没有出现新的超级人类，季教授您完全可以将M交上去的。平衡达到了，上头哪会管出现的超级人类是谁。”陈锋在一旁搭腔。
叶清不再说什么，站在徐辉身后一步远，冷眼看季志华自欺欺人的表情。徐辉将心脏重新放回营养剂，踏进这里的一瞬间，气氛凝滞到可怕的地步。
季志华听出陈锋的意思，低头接过徐辉递过来的数据表，站在原地，定了半晌，才抬头看陈锋一眼。
“不可能。”季志华的话包含了太多的情绪，反而露出破釜沉舟的那种态度，“只要我在研究院一天，我就不会把M上交给基地。M，不是上头可以操控的武器。”
“既然不是武器，那为什么还要把他控制在研究院里。”原本站在角落的叶清，此刻听到季志华冠冕堂皇的话，感到十分可笑。
上辈子M的结局，叶清是知道的。徐辉造出“K”，季志华一早被基地舍弃。M最后死在了那个将他奉为“奇迹”的人手上。
生在研究院的M，到死只出去过一次，还是为了人类自己的存活而出去。
为了面前这个口口声声说着“M不是武器，而是奇迹”的人。
监控视频里，坐在角落放空思绪的M，手指颤了颤。所有人都能看到M皱起的眉，能在那双从没有出现过情绪的眼睛中看到困惑。
到底还是不欢而散。
季志华带着徐辉，走在陈锋和叶清前面，有种落荒而逃的意味。
M听得到。
听得到季志华之后骂骂咧咧的声音，也听得到叶清和陈锋在商量的事情。
G去Z市做任务了，没有人来教他，到底谁对谁错。
到底自己应不应该出去。
他到底是奇迹，是武器，还是人？
没有人来告诉M，告诉他答案的人出去了，留着M一个人呆在这个满眼只有金属的隔间。
坐在地上的M，扒拉出藏在角落的营养剂，背对着监视器，望着手中橘黄色的营养剂发呆。
M什么都不想去思考。
连徐辉拿着那两本被收走的日记本走到自己跟前，都不想知道。
“这次不藏了？”
徐辉的话，M没有一丝的情绪回应他。他看着呆愣的M，心里不是个滋味儿。
只有在现在，徐辉才开始思考导师的做法到底是对是错。
可是，没有答案。
没有M，会出现N，会出现O，出现无数个要被实验的个体。只要是实验，就必须要实验体，就像末世前实验用的小白鼠一样。
更何况，M还不是纯粹的人类。
“父亲是错误的吗？”M接过那两本日记本，空白的眼睛望着站在身旁的徐辉。
“你有什么想要的吗，M？”M低声问出的问题，让徐辉不知道怎么回答。
什么想要的？
M将自己藏的东西，都从角落里掏出来。一个一个，摆在徐辉的面前。
残破的机械碎片，几个只有半管的营养试剂，还有那三本由A4纸组成的日记本。
对于M来说，这些都是他拥有的一切。
“营养剂。”
对于M来说，肚子饿是个能难熬的过程。只有营养剂，能够解决这个问题。
M不知道，现在认为只有营养剂能够解决温饱问题的他，之后会在一个人的努力下，认识所有能够填饱肚子的东西。
“徐辉，上头来人了。”
通讯设备里传来的话，打断了徐辉原本准备拒绝的话。
“好的，我马上过去。”徐辉对那头说道，别过头，M依旧在那里摆弄着那些东西。
“营养剂明天给你。”
徐辉头也不回的离开，在踏出隔间的那一刻，M抬起头，将仅有的那些东西揽到自己怀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