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次葛朗可以说是以卵击石,根基未稳便被将了一军,只能再待来日。
本以为这样就可以将白寒这座瘟神送走,可目睹了外面的一切,才深觉得‘瘟神’形容过于温和了些。
自己准备的人被白寒的五百骑兵稳稳压制不说,帘子一掀开迎面而来的不是大漠里长年夹杂着风沙的污气,而是满面的血腥。
只见门口整整齐齐的罗列着一排排温热的尸体,都是自己麾下的干将,他差点一口气背过去。
欺人太甚!
白寒面不改色的跨步而过,路一跑过来,大声道:“将军,所有受到牵连的村民一命偿一命,这些人皆欲反抗,已经悉数俘诛。”
“白寒,你……”
“这才是算完了,‘狼王’自己掂量吧!”
沃达看葛朗吃瘪,心情大好,与白寒道别后纵马而去。
出了北蛮,莫无默默的跟在后面,一言不发,她还是在意了。
白寒洞察了她的心思,放慢了步子,轻声对她说,“我知道你是意难平,皇上有意让葛朵为质,不过是为了震慑他国,东墨暗中结兵,不是一日两日了。权宜之计罢了,你若是要……”
莫无生怕白寒下一句就说出来,“你要是想要手刃葛朵,无碍,便去做吧!”
她不想白寒为难,一边是萧浔,一边是她,她都懂!
便在他还未吐露之前,打断了他。
继而也不知怎么想的,无厘头的便也没道,“这样边地就能安宁了吗?那些孩子就能放心大胆的出门玩耍,哪怕是夜里不归,家人也不会担心,因为太平盛世,不再有匪徒,无良心的人肆意祸乱了吗?会吗?”
看着莫无迫切纯粹的眼神,因为干燥嘴唇有些起皮,显得本该不属于她的沧桑,但总是有那么一道光,尽管微弱,却生生不息,能够将那份渴望期待直达心底。
白寒心疼她了。
胸口陡然一凝,但说出的话却毫不婉转,并没有那份心疼便纵意了莫无,低声道:“不会!”
莫无抬头看了他一眼,勉强的苦笑一声,“是吗?”
“莫无,你要知道,总有一些事,一些结果注定与最开始背道而驰,不会事事都如意。”白寒道:“今日盛世,焉知明日是否还能如此。但即使这样,这乱世仍然存在,大恶之徒比比皆是,不会因为你的善心便弃恶从善。没有孩子彻夜不归,家人会不担心,祸乱随处都在发生,在某些肮脏不堪的角落里,在我们看不到的地方,仍旧没日没夜还有人在饱受艰苦。”
莫无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你总说你心中装不下什么大义。可是,什么才叫‘大义’?就像你愿意为了几个对你一笑而过的孩子怒气拔刀,你觉得这是同情,还是你应该做的?”
莫无抬眼看着他。
白寒一字一顿道:“都不是,这便是你的‘大义’,你的善良是骨子里的。”
莫无:“那你呢,白寒?你的‘大义’呢?”
白寒低声叹了口气,才缓缓说,“我自诩妄想心怀天下,和父亲一样,守住每一寸疆土,甚者,可以开疆拓野;也想随心而活,但我不能,因为‘忠君’二字,我便被束缚了。”
“莫无,我若是让你不开心了……”
“没有!”莫无立刻道,“白寒,我有不开心,但不是因为你——我喜欢你……白寒?我喜欢你!”
——我喜欢你,所以有时候会怕追不上你,不懂你的‘大义’,‘忠君’到底做何解?
若有一日,我想去的天涯你却去不了,那我便慢慢学会你,懂你,并不是非要去的,不是吗?
莫无心中所想。
白寒一边轻笑,一边无奈却又不了抑制的摇了摇头,温声:“我也是,喜欢你,所以,有很多时候——对不起”。
“对不起”短短的三个字,每个人一生或许都会说无数遍,但这是莫无听到的最与众不同,永远无法忘怀的一次,甘醇却带着苦味。
莫无整个人都是生涩的,从一无所知到如今渐渐成器,想着若是她家老爷子见了,一定会很欣慰吧。
倏然间有股从万千刀影中一路厮杀而出的光束将她的阴霾尽数扫去,眼前微弱的光亮夺彩炫目了起来,瞬间顿悟了,心道:“不就是前途未知吗,若是不惧,又有何碍?葛朵的命,她迟早就要拿,凭本事去拿。这世道如何,不也是日复一日如此罢了,千里遇一良人,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呢?”
白寒:“莫无,今后的路,让我陪你走,别怕!”
“好……”
莫无笑了,这次她不会再有畏惧了,无论如何,她有自己的一方‘小义’,这也是父亲的愿望不是吗?
她抬头看了看这灰蒙蒙的天,有些阴郁了,会让人沉闷,侧身大声对白寒道:“白寒,我不喜欢这大漠了,黄沙会迷了眼睛,我们回京城好不好?”
能有什么不好的,当然好了!
其实他们都知道,北蛮如今每年岁贡三成,有他们受的了。
葛朗自顾不暇,一时半会也成不了大事,这北地可稍微太平几年了,这样,就挺好。
回了雁关,白寒马不停蹄的将诸事与陈乘交接好,神情严肃说不出的迫切,陈乘在一旁竟然一时无暇开口。直到交代好了一切,陈乘还是一头雾水。
踌躇了半刻,才略显紧张的问:“怎么,皇上急召你回去吗?是不是又出事了?”
“不是,皇上无事?”
“那你赶着投胎去啊……我还以为出什么事了呢?”陈乘出了口气,到一旁坐下,“这么着急回京城?不是我说你,那地你也不喜欢,还非要赶着回去!皇上既然没什么召令,我本想着,你若是不想回去,上个奏章随便糊弄糊弄,跟我在这边地过年算了呢。这么一看,搁着半天原是我自作多情了!”
白寒“哈哈”一笑,抿了抿嘴,对陈乘道,“无儿想回去了。”
陈乘用万年铁树开花不可思议的表情瞅了他一眼。
白寒意思性的阔手拍了拍陈乘的肩膀,“陈兄,你呀就别跟我一般见识。”
陈乘:“行了行了,既然如此,就别让人家姑娘等急了,你回去吧……啊!”
两人皆一笑而过,陈乘笑毕长叹一声,“莫无这丫头啊……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见到了,恐怕到时候又是一个样子了。”
白寒知道陈乘对莫安钧有些愧疚,这是恩情无法偿还长年累月压在心底,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逐渐加深的一种不可释怀,所以对莫无难免想亲切些。
但莫无的性子不会无白受人之功,若不是自己的债,不论如何都不会刻意求好,确实有时候挺倔强的,他选择尊重,所以不会掺和。
岁岁枯荣,变化无常最是世道,理不清还乱。
“总会见的。”白寒低声道,“无儿倔强,一时半会怕是不能释怀,你且别多想了,这么多年,不都过来了吗?”
“是啊,一晃这么多年了……”,想起许多过往的事,才能发现细微间竟一切都大变样了。
陈乘话锋一转,“回京之后,万事小心!我总觉得太平静了……我怕,天变了。”
白寒:“我知道,你也是。”
莫无没什么要带走了,本来来时就是孑然一身,如今这大漠的沙子也吃够了,她想回去了——想念她家老爷子了,还有算得上朋友的几个人。
不知道谢务卿是不是还那么不着调,落无痕身体好了没有,这个满身都是秘密的人,却对她总是那么不要脸!竟也让人有些想念。
难得今日有些太阳,仔细在下面站一会,还有些暖烘烘的。
雁关处,莫无还是对陈乘有礼的道了别,若是今后无事,北地她恐怕很久都不能来了。
就当作是这一别,前尘往事,一笔勾销。
陈乘看着莫无白净的小脸,不论什么时候,莫无给人的感觉都是自带的不苟言笑,莫无知陈乘应当是对她有话说,便静静等着。
陈乘道:“京城凶险,你孤身一人,总归叫人不放心了些,还好有白寒在,我多少能宽心了。能看到你如此,我诚心替莫兄开心……莫无,你尚且年轻,有些事不要莽撞,徐徐渐进,有事一定要告之白寒……”
陈乘语句缓慢,一字一顿,此刻就像一个长辈——一个哥哥在悉心的临别托嘱。饶是莫无再不近人情,也有些难过。
“陈大哥……”莫无低低道。
陈乘愣了一下!
莫无继续道:“时过境迁,就像你说的,我都已经长这么大了,过去的过去了,不该过去的也该过去了。”
人世间短短几十载,一时兴起助于他人的事太多了,若是一个个都报而无门,便终生耿耿于怀,那还活个什么劲。
白寒上前一步,将莫无揽住,对还有些发愣的陈乘道:“我们走了,保重。”
“嗯……”陈乘微微点了点头,“一路小心。”
人走数百米,便只看得到背影了,再远些,慢慢缩成一个黑点。
良久,陈乘红了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