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寒轻轻的走到莫无面前,高大的身躯为她挡去风沙,“怎么还在这,刚才匆忙,忘了嘱咐你了。”
哪是匆忙,分明就是被陈乘一声“弟妹”生生的隔开了来,两人心照不宣。
莫无回了神,“刚才去营中转了一圈,挺好的,就是……”
就是流言蜚语飘散的有些快了!
白寒低低一笑,战甲披身,本以为冷酷外表更适合一点,可白寒这如沐春风的低笑亦丝毫不输风范。
“军中男儿直落,你不必在意的。”
“我没……没在意,我先去营帐了。”
刚转身白寒在身后叫住了她,“莫无”
“你今年多大了?”
“啊?”莫无不明所以,但也如实回答,“虚岁有十七了。”
“小生白寒,今年二十二了。”
莫无当即心下一怔,心口跳个不停,险些蹦出嗓子眼。眼前人眉目如画,说出如此温润的一句,似在等着她的回答。一向豪爽无畏的莫无,此时着实像极了刚离了奶的雏鸡,茫然无措了半天也憋不出一句话,只能愣愣的眨着那双星辰般的眼睛,低低的来了句:“哦……”
白寒当即笑了出来,手掌附上莫无的头顶,似无尽的温柔要浸入莫无的四肢百骸,通筋散骨,柔着眸子,垂声:“不急,你慢慢想。”
直到被白寒一路轻拢着肩送回休憩的营帐,随后白寒在她耳边说了什么又离开了,莫无都没清醒过来,脑子里无数个小人在打架,好不热闹,但本尊已经神游天外了,唤都唤不回来。
“……白寒刚才是什么意思,被表白了?”
这猝不及防的一番话,似滚滚岩浆涌过,将她的心乱了个分崩离析。还有那句,“不急,你慢慢想。”可是极其暧昧了,对了,刚才自己是被‘搂着’回来了,大摇大摆走了一路……
“完了,这次跳进黄河也说不清了……”
莫无将头埋进了褥子里,这军营里的褥子都极其的厚,不过几息就喘不过气来,窒息的感觉让她终于头脑灵活了几分,起码能稍微转两圈了,不至于完全死了。
心道:“白寒是不是在等自己应他,得亏是如今的她,要是当初有人跟她如此含蓄,指不定闹笑话呢?可该怎么回应呢……”
白寒两袖清风似的来去无踪,留莫无一个在营帐里风光霁月了半天。
“莫姑娘在吗?”
“在……”
莫无三两下将床铺整理好,回头糙将领陈乘已经阔步进来了,“军营简陋,委屈姑娘了。”
这会陈乘对自己也不傻乐呵了,义正言辞整肃了脸,浓眉横飞对这莫无好一会。
莫无清了请嗓子,面带微笑:“陈将军客气了,我又不是什么千金小姐,挺好的。”
陈乘一字一顿说道。
“若是个姑娘家我便将她养在一处小院里,不必太大,有花有草日日满园沁香就行,教她礼仪度法,贤良知不非要淑德,但不会苛责,让她无端拘束。顺心如意,肆意洒脱,一生不为名利而不得不攀龙附凤,天地一线都是幌子,必要无愧于己,虽是个丫头但也不乏如金戈铁马之上的男子胸襟,心未必怀天下,但拓着天地一方……”。
陈乘一字一顿的对莫无说了一段不明不白的话,但莫无却无端的听的热血沸腾,透过陈乘那顿然混浊的眼神,貌似在从她身上追溯过去的一段旧光,由不解到一片清明,走了长长的几十年光景,理所当然的停留在了她身上——这说的是她吗?
两人一时无言,营帐在将士们换岗的齐步声“蹼蹼蹼……”,兵荒马乱的时代终将过去,但风雨还会来临。
莫无好久才低着声音道:“陈将军,这话谁说的?”,喉间涩涩的。
陈乘长叹了一口,接着,欲伸手触碰轻擦一下莫无的脸,一想此举不妥,便又沉沉的放下落空的手,“这话是莫兄说的,当年我愣头小子一个,只知道听了,但却不懂,如今看到你,便懂了。”
陈乘眼里隐约有泪光闪过,十年如一日漫天的黄沙都没迷过一次眼的将领,此刻却突然有些眼眶泛红。
莫无倏然抬眼,“爹爹说的……,是我?”
“是。”陈乘终归还是没忍住伸手摸了摸莫无的头,兀自说道:“你爹莫安钧是个了不得的人,他喜欢礼法,却不喜遵礼法;不喜势力权贵,却并不厌恶。随心而活,当时我陈家获罪,理应满门抄斩,莫兄当时更与我陈家无任何交集,却觉得此法不妥,但当时他也不过是个十七八的小子,谁管他觉得妥不妥。一想到什么便后脑勺一拍就干了,封府那日,莫兄硬是偷偷摸摸的想来看个清楚,不巧正逢府中乱杀,我当时也就十岁不到个孩子,吓个半死……”
愿意驻守在四方边地,莫无这才懂了陈乘见到白寒时那句“我不回京城”是真的不回去了,处在血雨腥风中的,家破人亡是再正常不过了,可偏偏谁也不希望这样的事有幸亲身经历一番。
莫无也不叨扰,偏着头听的仔细。
“混乱中我不知道被谁拉了一把,只是有个声音在耳边压了句‘别哭’,我便真的不哭了,任由来人扯着,从一处狗洞里塞了出去。父母都死了,所有人都死了,我却被莫兄稀里糊涂救了下来,他将我带到一处湖边,将我灰头土脸收拾干净,我想那也应当是勉强能过眼吧。”
“我记得,我问他‘你是谁?’”
“他说,‘小孩子就是孩子,能犯什么法,天地有度,稚子无辜’。”
陈乘苦笑一声:“后来我便进了军营,我当时只觉得总不能一直跟着莫兄吧,人家都快要娶妻生子了。我不知道他将来会生个儿子还是女儿,不过都好,若是女儿,就像他说的那样。可惜,我再没从军营出来过,一心想着混出点名堂,如今却再也报不了当年的恩了。”
莫无:“可我不知何为礼仪度发,心中窄的很,没拓出一方天地。”
莫景从来不告诉莫无爹爹娘亲是个怎样的人,‘莫安钧’这三个字,是第一次正儿八经从一个人口里听到。他们没等她长大,更没陈乘口里说的那些‘一方小院,日日沁香’,即使她心里怨了,也没人知道。
陈乘这一番话,她听懂了,她可以肆意洒脱,不受拘束,但却没长成她爹心里的样子,一时有些难过,可转念一想,难过什么呢?
“不……”,陈乘恍惚了一刻,“你比莫兄说的长的更好,他若见了,定也欢喜。”
因为莫无身上不仅有肆意,还有本该这个年纪的桀骜不驯,娇狂张扬,陈乘在她身上看到了莫安钧的影子,没了暗阁那层枷锁本该这样狂妄的影子。
若是曾经有人再她面前一横,大声夸一句,“莫无,你比你爹希望的还要好。”,那她保准跃空三尺,探一个天高地厚,可当初那个只知道一味地自夸,怄气无知的小小少女已经长大成人了,又不是她爹亲口说的,激动个屁。再说,此时此刻她愈发的没心情了,跟吃了馊馒头一般的如鲠在喉,只得对陈乘不咸不淡的点了个头,不分喜怒的轻道了句:“是吗……”
陈乘察言观色——老成稳重,莫无心里是苦的。“以后有事就找陈大哥,我护着你……”
一阵酸楚感涌上心头,莫无心想,爹爹护了陈乘一时,陈乘便要护着自己,那以后呢,会不会也有人需要自己心下一横,死死护着呢?
莫无未吭声。
陈乘当她难过,要走了末了又娓娓补了句,“白寒挺好的,是个值得托付的人。”
莫无一哂,算了继续装哑巴吧!一边是不想接,一边是根本接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