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天即将结束,天地仿佛颠倒了,被狂风暴雨融为一体。
这天没有暮色,只有比黑暗更黑的黑暗,比寂静更寂的寂静,以及,比寒冷更寒的寒冷。
爱欧驱马狂奔。
爱丽丝,你在想什么?
他不满爱丽丝的举动,对母亲待爱丽丝的方式感到厌恶,并且,憎恨他自己。人的一切痛苦,本质都是对自己无能的愤怒。
就在爱欧即将来到黄区与绿区的交界线时,他感到身后刺来一阵凛冽的风。爱欧没有回头看,将手往后一背,从空中摘下那急速飞行的暗器,爱欧定睛一看,只不过是一片树叶罢了。
爱欧失望地叹了一口气,勒了马道:
“铁观音,出来吧。”
雨仍在风中狂乱,在屋顶上、水面上劈里啪啦地跳跃着,四周都显得嘈杂,唯独没有铁观音回应的声音。
爱欧仍然没有回头看:
“出来吧,我知道你在那里。”
依旧没有回应。
爱欧回过头去,这时,有一枚叶镖刺破雨水,向着爱欧的后脑刺去。爱欧此时坐在马上,看向身后,后脑马上就要被叶镖刺破,他轻描淡写地抬起手,用手指挡在叶镖和后脑之间,如果把这段时间放慢一百倍,就能看见爱欧的指尖像是锻造中的生铁一般,倏忽间红了,然后火焰在他的指尖聚拢成一枚小球。
燃烧弹,热系攻击魔法基础中的基础。爱欧这枚燃烧弹实在小得可怜,只有弹珠那么大,随时要被雨浇灭一样。
然而,就是这么一枚看上去随时会熄灭的燃烧弹,只是一碰到叶镖,那坚韧的暗器就突然气化了,失去了所有的速度,变成大雨里的一阵雾。
燃烧弹继续飞着,把碰到的所有雨水全都变成蒸汽,然后迅速准确地打在一棵还未倒下的树上,在它的枝干上留下一个小洞,洞的四周被完全碳化了,并且向熔岩一样散发着黑红的光芒。那头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随后铁观音从树后蹦出来,捂着自己已经被烧熔了一半的右耳,迅速跌进水中,同时惊恐地问道:
“你……你不是没有感知魔法么?”
爱欧将头转过来,随后在马背上轻拍一下,继续前进:
“的确是没有,否则你没有出第一镖的机会。”
“那你怎么知道我在这?”
“你可真够笨的。虽然现在天很黑,但是以我的视力,想要看清水中的倒影还是不成问题。我扭头,本来是想让你趁这个机会逃跑的。”
铁观音继续询问:
“那……那你又是怎么知道……”
此时,茗骑士队的另外几名骑士正在悄无声息地从后方接近爱欧,他们紧张至极,因为他们早就听说爱欧是骑士团最强大的骑士,但是看到他今日和队长的交手,才明白这种强远超他们的想象。铁观音故意为他们拖延时间,语焉不详地问着。爱欧道:
“我有事,请你让开吧。”
茗骑士团的骑士们继续从后方接近,他们马上就要成功偷袭到爱欧了。然而,就在这时,爱欧那冰冷的声音打断了他们的幻想:
“后面那几位,也不要做无用功了。”
他们立刻冷下来,停在原地。
爱欧骑着马继续向前走着:
“我说了,我的视力非常好——就连铁观音眼睛里的反光,我都看得一清二楚。”
爱欧长呼一声,跨下的骏马便响应他发出一声前进的嘶鸣,随后,它扬起前蹄,准备继续前进。
然而,就在此时,铁观音打了一个呼哨,然后叫道:
“拦住他!千万不能让他进入黄区!”
爱欧眉头一皱,白马也停下来。他透过朦胧的雨幕望去,前方是剩下五个队的全体成员,他们组成一道雨中的屏障,军容严整地站在爱欧身前。其中太阳骑士队的队长日珥向前一步,道:
“爱欧,二云团长受到霍默斯侯爵的召见。他判断你这个疯子今天一定会进入黄区——果不其然——为了不让你伤害侯爵大人,我们奉命在此处阻击你!”
爱欧叹了一口气,从马上漂亮地翻下来,他对着总计六个队,二十四名队员——当然,也包括辉柏嘉的队伍——深深地鞠了一躬。二十四名骑士不解地看着他。日珥继续说道:
“你不要做无谓的抵抗,爱欧,束手就擒,就此回家去,我们对此事绝不追究。”
爱欧的身体没有抬起来,他的雨衣在路灯的照耀下折射着五颜六色的光芒,勋章在他腰际晃荡着,爱欧面向大地的脸上充满了水面辉映的波纹。
他将开口,然后感到悲戚。
“对不起。”
其他几个骑士队的队长完全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同时,他们也不敢独自上前和爱欧战斗,就铁观音和爱欧交手的那个回合来看,两个人完全不在一个水平线上,如果不是爱欧故意放水,他就能打爆铁观音的头。
爱欧还是没起身,继续喃喃自语:
“人的皮肤之厚,大概不到半分,鲜红的热血,就循着那后面,在比密密层层地爬在墙壁上的槐蚕更其密的血管里奔流,散出温热。”
骑士们更加云里雾里了:
“你到底在说什么?”
铁观音心中一震,道:
“不好,该不会是在咏唱吧……不对啊,他说的也不是精灵语……”
这些骑士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但是我很清楚,爱欧是在背诵一位大作家的文章,这作家早先是医生,后来转了行。结合我现在的处境想一想,大概弃医从文是历史的必然。
爱欧抬起头来,神情冷漠,他假装右手握刀,向空气中猛地刺去,像是在询问,又像是自言自语:
“倘若用一柄尖锐的利刃,只一击,穿透这桃红色的,菲薄的皮肤,将见什么呢?”
铁观音无法忍耐了,他疾厉地呼唤:
“快上!”
于是众骑士便一拥而上,霎时间,雷电的触须、锐利的草镖、锋芒毕露的剑戟和散发着熊熊火焰的刀锋就来到爱欧的跟前,辉煌的电光和猩红的火焰与积水交相辉映,照亮了整个街道,高温和电离的作用刹那间使战场附近形成一个球状区域,任何雨水落到这里面都被瞬间蒸发。
爱欧从腰间把三枚勋章轻轻摘下来裹到手帕里,然后冲着远处的高空一掷。此时,攻击已经来到他的眼前,融成了散发着高温的白光。
辉柏嘉,艺具骑士队队长,电磁系,学术派,发明搞得不错,不过攻击模式单一,基本上是纯雷电攻击。
铁观音,茗骑士队队长,不好好学习,压根不会魔法,就凭借祖传的镖术进了骑士团。
日珥,太阳骑士队队长,跟我一样是热系,不过不太了解热魔法的原理,就只会发射一些超大的火球,一千度左右,不足为惧。
干邑,白堕骑士队队长,最麻烦,空间系的,不过他的大魔法要时间,秒杀之。
玛奇朵,咖啡骑士队队长,光系,自保有余,攻击不足。
蜉蝣,海内骑士队队长,力系,非常强大,应该尽早干掉。
这一切,都只是爱欧的战斗本能帮助他在一瞬间完成的思考。
勋章在空中飘。
骑士队的众人或许听说过爱欧的传说,也实打实的跟他交手过,但是,爱欧远远超出了他们认知能力的极限。
骑士,作为维护贵族权威的一支重要力量,拥有远超常人的实力,或许没办法和”大洗炼“创造出的那些怪物相提并论,但也是精挑细选出的力量。
但是爱欧,是力量中的力量。
爱欧,一个完全没有任何能力,并且只精于一门魔法的骑士,就这样,颠覆了他们从前有些傲慢的认知。
他接住了草镖,口中咏唱两句,随后,日珥发射的火球竟然应声消散。几乎是在同一时刻,爱欧用两只手指点开了蜉蝣的剑戟——注意,蜉蝣是力系魔法的使用者,也就是说,在将自身的力量强化了几十倍以后,他的攻击还是被爱欧仅靠体术就化解了——随后那金属武器歪向辉柏嘉发射的雷电,蜉蝣发出一声哀鸣,倒在了地上。爱欧射出草镖,将正在咏唱的干邑刺翻。
还未及他们反应过来,爱欧已经奔到众骑士的另一头,轻盈地接住自己掷出去的勋章。这时,六位队长只剩下一位,那就是辉柏嘉。
队员们也不敢再上了,他们还停留在一种恍惚中,因为自己其实压根没看清自己的队长是怎么倒掉的。
爱欧摩挲着手绢,里头的勋章甚至还没有湿。
他接着之前的话说道:
“将见那鲜红的热血激箭似的以所有温热直接灌溉杀戮者……”
白马跑过来,骑士们便让开路使其通过。爱欧翻身上了马,在那些新人们惊讶的目光中,历史上最强的骑士,就这样,骑着马,消失在茫茫的烟雨夜色之中。
辉柏嘉目送着爱欧远去的背影消失在巷子的尽头,双手仍在颤抖,他不知道自己是失误还是故意的,将攻击打偏了,他也不知道爱欧是出于什么心理,没有将他打倒。他逐渐明白了爱欧所说的“对不起”地意思了,爱欧的意思是“我要把你们都暴揍一顿”。
他看着晕倒在积水中的骑士们,叹了一口气,然后说道:
“新人们,我们收拾收拾吧,以后的事,已经超出咱们的能力范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