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枯叶尽落,无休无止的暴雨使桂竹香腐烂,把爱欧家的庭院变成了漂浮着枯枝败叶的泥塘。
黄叶被泡透了,在积水上剧烈颤抖。爱欧打开房门,一阵风迎面呼啸狂奔进了屋子,已经涨到台阶上的水宛如潮汐一样涌进室内,散发着浓烈的恶臭。
爱欧将房门一关,看着身边等候的爱丽丝,道:
“你不能去了,外面的风雨又大了。”
爱丽丝坚定地望着他,似乎一定要随行。她脖子上的颈带不知什么时候弄丢了,因此脖子上看起来空空的。
爱欧轻轻叹气,然后双手轻轻捏着爱丽丝的肩膀,微蹲,道:
“爱丽丝,我有个任务交给你。一会儿我要去找二云,在单独谈话的过程中争取录到一些证据。我一会儿会在屋子周围留下一个魔法阵,只要不走出去,这个房子就是世界上最安全的地方。能不能请你在这段时间内确保自己和我的母亲的安全呢?只要呆在屋子里直到我回来就行了。”
爱丽丝回头望了一下爱欧母亲的房间,她低下头,迟疑片刻,然后轻轻将爱欧的双手从肩上取下来,用小手紧紧握住爱欧的大手。
爱欧看着她,然后他感觉到爱丽丝的手松开了他。
爱丽丝点点头:
“嗯,爱丽丝知道了。”
笑容绽开在爱欧脸上,他迅速地摸了一把爱丽丝的头发,然后将身一反,离开了家。
在阴暗的天底下,浑浊的水面依稀显露出一人一马的影子,影子在马蹄下破碎,随后骑士犹如一道白色的闪电刺破浊雨,奔向骑士团。
积水上垃圾成堆,爱欧在骑行时偶然瞥见了什么,他伸手一捞,提起一张已经浆化的通知。
爱欧定睛一看:
西西维奇挑战神秘钢琴家!赌注是双方的手!
他的心里荡漾起一种异样的悲哀,他知道,这条消息说明着大师和圣桑也已经被捉。
两旁的街道重复着单调的风景,双层阁楼的墙皮在暴雨中剥落分离,露出灰白的血肉,爱欧听见远方响起失群孤雁的悲鸣,他知道,自己在这世界上正一点点变得孤索穷窘。
在大暴雨中,三枚闪亮的勋章在爱欧的腰间摇摆,闪耀着清冷的光辉。
马蹄声渐渐远了。
确定爱欧已经离开之后,已经在爱欧家旁边冒雨蹲守了一整天的伊万从树上跳下来。他已经被淋成了落汤鸡,但仍然像以往一样,带着自己侍奉霍默斯家的傲慢态度,端正自己的仪态,甩了甩自己帽子上的水。然后,树上的积水由于他的震动又再度掉下来,灌进了他的帽子。他哀叹了一声,像是对此一无所知一般,将宛若水舀的帽子扣在了自己的脑袋上。
咚、咚、咚。
爱欧家的房门被他敲响了。
爱丽丝正在椅子上坐着,为自己的无所事事无奈地生着闷气。当她听到房门再次响起时,她立刻站起身,兴奋地跑向门边,但是,她似乎意识到什么,逐渐放慢了脚步。
爱丽丝找来个椅子站上去,借着猫眼瞧向门外。
来的人果然不是爱欧,而且这人着实把她吓了一跳。
她看见伊万正身穿一件欠着红绒边的黑礼服,戴着一顶潮湿的帽子,还有水顺着他的脸缓缓流下。
“是疯子么?”爱丽丝想。
“谁啊?”爱欧的母亲在房间里喊了一声。随后,她的房间传来拖鞋踩在地板的声响,“赶紧开门啊,还磨叽什么?”
母亲向前走着,爱丽丝立刻从椅子上跳下来,横在母亲身前。
她张开手:
“不行,外面肯定是坏人!”
母亲有些不耐烦地将她推到一边,然后骂道:
“神经兮兮的。”
她将眼睛凑到猫眼,看见与爱丽丝同样的情景。
“嗯?这是个疯子吗……等一下!”
母亲露出了喜悦的表情,她激动地开启房间的门:
“哦我的天啊,谢天谢地,是霍默斯家族的人,他们家的任何衣服都会用红绒点缀一番。哦,他们真是大贵族,他们来干什么的?”
爱丽丝冲上来抱住她的胳膊:
“不行,爱欧哥哥说不可以开门!外面的人一定是坏人!”
一股无名业火从母亲的心头涌上来,她愤怒地将爱丽丝推倒在地:
“你还嫌你不够碍事吗?就是遇见你之后,我的儿子整天整天像是被鬼迷了心窍,说什么二云杀了他的队友啊,说什么报仇啊,说什么不做团长啊……本来他现在已经当上骑士团长了,可是呢?他现在却连骑士都不是了!你是怪物吗?你还嫌爱欧被你害的不够惨?现在好不容易来了一位贵族家的人,你还要阻止我?”
爱丽丝的鼻腔中流出一缕鲜红的血,那是种白皙之上扎眼的鲜红。她倒在原地,如鲠在喉,仿佛周围的世界都变得遥远无声。
她看见门无可避免地被打开,就在母亲笑脸相迎的同时,那个来访者——霍默斯家族的得力干将伊万——被一阵看不见的外力凶猛地推入了散发着腐败气息的泥汪。
他的帽子扣在泥塘里,宛如一只黑色的船,很快灌满了雨水。
伊万不知所措地左顾右盼,仿佛在确认,最终他把视线锁定在了爱欧的母亲身上。
但这个女人的腿似乎因为某些疾病显得有点变形,她是哪来的力气把自己推飞如此之远的呢?
霍默斯家族以好战残虐出名,而伊万又是那其中数一数二的战力,他有些难以置信,自己竟然会莫名其妙地被一个老女人推飞。
伊万站起身,他寻找了半晌,最后发现自己的帽子已经彻底沉没了,只好放弃。他望了一眼门口正笑容可掬地望着他的女人,有点愤恨。
“您怎么了?”爱欧的母亲道,“快来啊。”
伊万隐约感觉这个女人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无论如何,他决定再试一次。
于是,他攒足了力气,朝房门跑去。就在爱欧的母亲张开双臂迎接他的时候,他又被一股无形的阻力推了出去。这一次,整个脑袋都淹没在恶臭的雨水中。
“喂!”他大吼道,“你为什么推我?”
爱欧的母亲也目瞪口呆地站在原地:
“什么?我什么也没干啊,我还以为这是您们霍默斯家族的礼节。”
“闪开!”伊万冲她摆摆手。
“好的。”爱欧的母亲恭敬地闪到一旁,伸出手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伊万口中咏唱,摆开阵势,咬紧牙关,利用自己的力属性魔法把力量全部施加在双脚上,然后冲锋而出,四周的雨水因为强大的推动力竟然暂时被驱散,露出了底下爬满各式虫子的地表。
伊万逐渐逼近了空空如也的门,他这次一定要冲进去,不然就愧对自己霍默斯家族第一仆从的身份。
然后他又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推了出去。
爱丽丝坐在地上观望着,她已经知道,这就是爱欧所说的魔法阵。
母亲看着倒在地上,几乎被污泥淹没的来访者。突然,她想到了什么,忽然转身向爱丽丝走去。
爱欧的母亲一把揪住爱丽丝:
“是不是你?你这怪物,竟然暗地里害爱欧!”
爱丽丝攥紧她的手,痛苦地摇着头:
“不是的,这个魔法阵是爱欧哥哥设下的。”
“还敢说谎?”爱欧的母亲扬起巴掌打在爱丽丝身上,把她打得蜷缩在地,“快说!怎么解除这个魔法阵!”
爱丽丝在冰冷的地上打着哆嗦,紫色的淤青在她白皙的脸颊上浮现。
“外面的是坏人,千万不能……相信他。”
“别胡说八道了,那可是贵族的人。”
伊万已经明白了,推开他的不是上了年纪的女人,更不可能是自己目标爱丽丝,是爱欧设下了一个强有力的魔法阵将自己拒之门外了。
伊万拂掉身上的泥点,滴着水从积雨中起身,挤出一丝笑意。
他来到门前,对着正准备继续逼问的爱欧母亲说道:
“别打了,我要跟那个小妹妹说话。”
爱欧的母亲吃了一惊,立刻把爱丽丝搀扶起来,积极地跃动双腿将她带到伊万跟前,然后在她背上猛推了一把。
爱丽丝的双腿已经使不上力气,但是她知道出了这个魔法阵就相当于离开了安全区域,所以即便是倒下,她也仍然倒在房门之内。
伊万低下头,微笑着对她说:
“小妹妹,你误会我了,我可不是什么怪大叔哦。”
爱丽丝望着他,并没有要相信的意思。
伊万的脸上滑过一丝诡谲的笑意,他从自己灌满水的口袋里翻找了一阵,然后掏出一张刻着复杂铭文的金卡:
“你很喜欢那个爱欧哥哥吧?我可不是坏人,你看,我的上司霍默斯兄弟,听说这么一位才华横溢、适合做骑士的人因为一些岔子落选了,决定动用一些大贵族的资格,从王城那里要来了金卡,持有这种金卡,就能成为贵族了!”
爱欧的母亲双眼闪闪发光,宛若饿狼似的扑上来:
“我的天啊,是把平民身份转成贵族的教会金卡!”
伊万做了一个阻拦的手势,然后把金卡往房门里递了一下,然后一种力量阻止了他。
“你们也看到了,我没法把金卡递进去。”
爱丽丝怀疑地望着他:
“别骗人了,你们怎么会白白送爱欧哥哥金卡呢?”
爱欧的母亲骂道:
“你在说什么?霍默斯家族一向是这样慧眼识人。”
霍默斯笑道:
“小妹妹说对了,这金卡确实不是平白无故送给爱欧的。”
爱欧的母亲道:
“霍默斯两位大人想要什么?金子?银子?还是我家爱欧的帮助?都尽管说,无论是什么,我们都愿意。”
伊万摇摇头,他将手指抬起来,轻轻地指向前方。
爱欧的母亲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
爱丽丝看看左右,发现身旁空无一物时,她明白了:
“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