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慕府的女先生看着面前这副绣品面露讶色,梅花图案工整娟秀,色彩分明柔和,针法流畅细密,一朵寒梅栩栩如生,单是从学者来说都已是上乘佳作了,难以想象这是出自一个十来岁的丫头手中。
女先生沉了沉脸色,微怒道:“素闻慕府家教甚严,竟不知三小姐居然做出这等弄虚作假之事!”
“不知先生所言何意?”阿星站起身。
“这刺绣功底上佳,手法娴熟,岂是一个初学者在短短一日就能达到的?”女先生说话咄咄逼人。
“这苏绣绣法幼时我曾学过,倒是先生不问青红皂白就给我安下罪名,难道不是有失师德?”阿星犀利反问,同坐的慕思涵也是一惊,没想到这三妹妹并不是个软柿子。
“呵,你如何证明这是你亲手所绣?”
阿星听到这话轻扬嘴角,“我祖母可以为我作证。”
女先生一听这话先是愣了,一时没反应过来。
“三妹妹与祖母现是住在一个院的。”慕思沐好心解释。
先生脸色瞬间黯淡下来,张了张嘴,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怎么也想不到,一个庶女竟然与老夫人同院吃住。
用袖子擦了擦额间冒出的汗,温声道:“既是这般,我自是信你的,坐下吧,此事不再追究了。”
“谢谢先生。”阿星淡淡应声答道。
慕思沐向她投来夸赞的眼神,阿星也笑着应了。她虽然年纪不大,但是自六岁起就有宫里专门的教习嬷嬷来府中教她刺绣编结,慕府请的先生名头虽响,实则败絮其中,没有多少分量。
散学后阿星心念着西园的寒梅,急着让如月带路。
“小姐,那花就立在那,又丢不掉,您急什么呀。”如月有些喘气。
“我都念它好久了,当然是想快点见着它。”阿星脚步匆匆,说话时头也不偏侧一下。
如月无奈地摇摇头,这三小姐有时精明着,有时又傻着,真真令人捉摸不透。
好不容易到了西园,如月撑着墙喘气,瞧着前方仰头观望,一点气也不喘的身影。
园内种了数株红梅,雪压满枝头,许是花期未到,只几处展出点点红意。阿星不觉有些扫兴,正欲往回走,头上的雪“簌簌”地落下来,砸了她满头。
如月见了忙上前为她拍雪,虽穿了斗篷风帽,不防还是有些落入衣襟中去。
阿星蹙眉凝望枝头细雪,洁白无瑕,忽地就想起前人以雪烹茶的情趣来,也不知是个什么味道。
“如月,我们快回去吧。取了篮子扫些雪回去。”阿星隐隐兴奋。
“扫雪做什么?”如月不解,小姐今儿是怎么了。
“扫雪烹茶啊,雪是天上‘玉泉’,茶是地上‘玉蕊’,若是二者相合,必定会煮出别样风味来。”
看着小姐一脸兴致勃勃,如月只好说道:“西园离主院远,不过这附近有几个守园下人的屋子,我去借借有没有干净的提篮。”
“好。”阿星应道,眼里的笑怎么也藏不住,如月默默扶额。
“小姐,这雪冰人,你还是别碰了。”见阿星踮着脚尖伸手去揽枝头雪,如月着急地劝道。
“你们碰得,怎么我就碰不得。”阿星不以为然,指腹触到一片冰凉,立即往篮子里扫。
“我们都是糙惯了的,小姐您手金贵,乍一碰这冰凉物,恐落下病根。”前来帮忙的一个妈妈说道。
“我也是糙惯了的。”阿星微微嘟嘴,小声道,不过还是缩回手,默默站在一边。手一不活动就有些发凉,便把两只手交叉藏进袖笼里。
回去的路上阿星独走一边,一语不发,如月知道她是在生闷气,便凑到她跟前笑嘻嘻地说道:“小姐,您在生如月的气吗?”
“没有。”阿星生硬地回道。
如月见她气鼓鼓的样子,不免觉得可爱,仍旧笑道:“您若是喜欢雪,我就陪您在院子里堆雪人可好?身上穿厚些,手上带个毛毡手套,便没这么冷了。”
阿星眼睛一亮,忙垂下眸子不让她瞧见,故作高冷地回道:“嗯。”
如月看见她悄悄展露的小梨涡,好笑地转开身,继续往前。
阿星抬头看了看她,抿抿唇,不知怎的,和这丫头待久了,好像自己多了一些从未有过的小性子,也不知是好是坏。
回到院子,阿星来不及把手烤热,便去借了茶碾、茶罐等物,至室内以雪烹茶。
如月见她顽了一日,怕她受累,便让她去休息,自己来瞧火候,哪知阿星执意不肯,一定要守在炉子旁。
因着现在茶叶都以泡饮为主,烹茶少见,院内不少下人听说了都站在门边观望。人多有些吵闹,阿星微不可微地蹙了下眉头。
如月掀帘出去,打发走了那些人,进屋看到小姐专注的模样,唉唉叹了口气。
“其沸如鱼目,微有声为一沸。”
待到水一沸时,阿星加了些盐至水中调味,如月见此有些新奇,忙凑上来观看。
二沸时舀出一勺开水,倒入些许碾好的茶末,三沸倒回舀出的水,如此这般茶便烹好了。
取了碗盏盛进茶汤,汤色清明,茶香怡人,她先将这碗茶递与如月,如月忙摆手:“小姐煮的茶,自是小姐先喝。”
“正是因为是我煮的茶,所以才该你先喝。”
如月疑惑。
“于我,你是客,哪有先于客人饮茶的道理?”
如月淡笑,虽不知小姐在讲什么道理,不过还是顺从地接过,慢慢品味,入口清甘,果与平常泡饮不同,别有一番风味。
“如何?”
“好茶。”如月夸道,阿星笑起来,自行舀出一碗细细品尝。
闻香时香气清新,沁人心脾,入口则是浓郁甘醇,回味长绵。
“这茶香,祖母定会喜欢。”
阿星便差如月给老夫人送茶,自己又回屋内继续烹煮。
“好茶,”老夫人笑道:“味醇回甘,隐隐带着甜意,不知这丫头是从何处得的这等好茶。”
“小姐用的就是老夫人常喝的云雾茶,只是小姐将这茶叶先烤了再细细碾碎,放入茶罐中加盐烹煮,煮茶的水用的是西园梅树上的新雪。”如月缓缓答道。
“这倒是新奇了。”周妈说道。
“小姐还说了,这雪是天上玉泉,茶是地上玉蕊,二者相融,定就是仙家玉露呢!”
听到这话,老夫人爽朗地笑起来,“这丫头,倒是个聪慧的。”
周妈也在一旁笑着附和。
“小姐,老夫人夸你聪慧呢。”一回屋,如月就对着阿星说道。
“定是你为我说好话了吧。”阿星用细竹夹在罐中搅打,将茶碎缓缓倒进去。
“哪有,我只是实话实说罢了。”
闻言,阿星展颜笑开。
茶煮好,阿星又让如月将这茶送与院内的丫鬟喝耍。
“寒风袭人,让他们喝一盏热茶暖暖身吧。”
“是,小姐最是心地善良了,有什么好东西净想着他人。”
阿星笑道:“你可别再夸我了,快快送去。”
“诶。”如月笑着出门。
一整个院子都飘着清茶香,令人心安。
只是到了晚间,阿星的手还是出了毛病,第二日又痒又肿,如月见了愁着眉去找药材给她泡手,阿星像个犯错的小孩子一般不敢多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