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甩开一群江湖里的杂鱼,又遇见了不明身份的黑衣人。
瞥见他们身上积着厚厚的一层雪,钱谷想他们应该在亭檐外埋伏了至少半个时辰。
因为半个时辰前,恰好下起了大雪,也恰好是莫心忧高声喊出他身份的时间,所以他们也可能恰好是莫心忧的人。
当所有“恰好”合在一起,那他们的身份就不言而喻。
只是钱谷不明白,如若今晚莫心忧临时起意的杀心没有起到理想中的效果,那当自己回到钱家。莫心忧该如何处理?且,就算是自己真死在了这观沧楼,以钱家唯一子嗣的身份,再加上一层为皇帝周天续命的因果。又岂是莫心忧能处理的事情?
钱谷百思不得其解。
“躲!”
一个字,一声吼。
钱谷蓦然从深思中惊醒。
抬头,一把利剑横扫颈项而来。
心跳骤然漏了半拍,钱谷下意识低头。但剑也顺势在下一秒劈下。
电光火石间,杨富贵举刀劈地,地上裂纹涌现,随后刹那蔓延塌陷,直至钱谷的脚下,他身子止不住倾斜倒在地面,那剑势也终于落空。
钱谷面色苍白。
率先出剑的黑衣人眼眸中露出一丝惘然,似乎并未想到自己这一击竟然落空了。
他看了一眼脚下,地面突然出现的塌陷致使他的身体侧歪了一部分,否则目标已经死了。
还未来得及多想,他突然感觉一道影子从侧面冲过。
回过头,自己拿剑的右手臂空落落的,已然从肩骨上被彻底切开,血涌四溅,撒了一地。
已经靠近的杨富贵不给他丝毫喘气的机会,斩掉他一条手臂后,刀锋立马后转。
但那人反应也奇快,身体向后倾倒,与那刀锋以毫米之差堪堪错过。随后重重摔在地面,不知是死是活。
而杨富贵再未补刀,都已经砍掉一条手臂了还能有什么大动作不成。
他转身抓住钱谷的手臂,把他往朝阳阁楼梯处扔去。
“钱小爷,你先朝三楼去!我断后!”
杨富贵大声吼道。
扔完钱谷,他就被赶来的黑衣人彻底缠住,一时也脱不开身。
倒不是打不过,而是这些黑衣人配合极为默契,几乎每人的站位都封住了他的死角,剑招从各面袭来。让他只能被动防守。
不过他却拦在了楼梯口,堵死了路。
这些人想要去往三楼的只有一个前提——杀死他。
但杨富贵自认为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难死的人。毕竟自个儿皮糙肉厚。
就在杨富贵以为万无一失的时候,先前被他砍掉手臂的黑衣人在他身后却突然撑着左臂站起来,遂摘下口罩,盯着杨富贵,嘴角扯出一个极为讥讽血腥的笑容,似乎是嘲笑他的无用功。
“贫僧打你们的奶奶!你他娘的竟然是药人!”杨富贵见到这一幕后眼睛圆瞪,满脸惊容。
那人点点头,“嘿嘿,不巧,你竟然猜对了。”
他歪头,咧嘴一笑,随即左手握住剑,转身疾跑。
目的十分明确。
杀钱谷。
...
...
朝阳阁的内饰与下两层截然不同,贵族赏景的地方果然也充满了贵族的味道。
这里是单间儿。
一片片薄纱帷幕从木梁上轻轻下,搭成了纱帐。每道帐里都放着数盏青灯烛火,冷风掠过,传出呜呜的诡异咂响。
钱谷刚进来时,还以为是闯入了书中所说的青楼。只是与前者相比,这里显的更加萧寒清冷。
他站在原地四处看了看,但没能发现能下楼的高梯位置,这些纱帐都一个样儿,钱谷宛若踏入了迷宫。
贵族的风骚雅兴在这里让钱谷难堪起来。
身后的脚步声愈加接近,若不是亲眼看见,钱谷绝不信一个人被斩了臂膀还能脸不红气不喘的追杀自己。
但钱谷是个淡然性子,甚至说的上是凉薄。所以在这种情况下他依然十分冷静。
钱谷幼时与现在可算是完全不同的两人。那时钱谷会哭会笑会生气,也会恐惧一些常人害怕的东西。但自从六岁那年他做了一个怪异的梦后,仿佛就失去了所谓的七情六欲,遇任何事心中都惊不起半分波澜。
那些下人们也都好奇曾经活泼的小主子怎么会变的如此安静,如此沉默,但没人知晓原因,钱谷自己也不知晓。他母亲看见他这幅样子,为此哭了三天,至于他的父亲,则一夜间白了头,只连叹三声:“报应,报应,报应!”
什么报应?钱谷那时不懂。
总之,父母终归是父母。为了不让其忧心,钱谷观摩着常人的一举一动,哭笑愁喜。学人说话,学人神情。也终归学到了正常人的几分模样。
只是心中那份凉薄从未消失,被一层又一层的面具所覆盖。
此刻,朝阳阁中,钱谷依然没有找到高梯的位置,身后的黑衣人已隐去踪迹,听不见他的脚步声,似乎他是想隐匿在黑暗中悄无声息的刺杀自己。
故事书里的杀手在干活前总要与主人公交流几句,而就这几句话的空隙,主角往往会迎来一线生机。但以钱谷的情况来看,书中所写全是鬼扯,正儿八经的刺客就像这黑衣人,不会多废话一句,总是无声无息干净利落的杀人。
不过好在钱谷并未把自己活下来的希望寄托于对方犯傻。
他的步履不见丝毫慌乱,既然找不到高梯,便先走到木栏处,随后沿着走,总会找到出路的。
而这期间,他摆落纱账中快要燃尽的烛火,触及薄纱时顷刻间便燃烧起来,身后一片炙热。这样多少能限制那黑衣人的活动范围。
钱谷不是杨富贵,不会耍刀,也没有一力降十会的能力,他顶多算是一嘴能降两碗饭,就这肚子还撑得不行。
所以在遇见药人这种不能以常理推断的怪胎,只能靠脑袋,脑袋不管用,那就只能等死。
只是钱谷依然没有料到这个世界上的武学其实也算是一门极为神奇的技艺,相比钱家贩命之术虽不及,但也差不到哪儿去。
因为武学的目的只有一个——杀人。
况且杀的还是一个手无寸铁之力的世家公子。
有一剑从钱谷身后的火中袭来,剑锋上刮着些许寥落火花,剑尖直刺钱谷的心脏部位。
这迅疾的一剑钱谷无法躲避,甚至无法做出任何的反应。
太快了,快到令人窒息。
当半截剑彻底没入钱谷的右边胸膛时,又一道快到极致的黑影从火中迸射而出,正是那隐匿许久的黑衣人,在确信钱谷无任何后手后,他果断出击,瞬间贴近钱谷,以仅剩的左臂肘为击,将钱谷打飞出去,直至几丈后,钱谷身子终于停下,砸在了江边扶栏处。
痛。
痛入骨髓。
钱谷大脑昏沉,重重咳出一滩血。
那黑衣人从熊熊的火光中踏近,并没有戴面罩。那张略显稚嫩又苍白的脸映入了钱谷模糊的视线里。
那黑衣人似乎是确定钱谷快死了,缓缓蹲下身,仔细观摩着钱谷的脸,随后竟哈哈大笑起来:“我竟然杀了钱家的大少爷....哈哈。”
他很得意。这是一门了不起的战绩,虽然对方手无寸铁,但他的身份举世无双。
“钱小爷,杀你的人叫唐子墨。今年刚及舞勺。将来我是注定是要当天下第一的人,你在地狱里面可要记住我的脸,等我死了记得以后来找我报仇....倒时我会再杀你一遍...嘻嘻。”
名叫唐子墨的稚嫩少年说完后,取出插在钱谷胸膛上的剑,然后又狠狠的重新插了进去。似乎是担心钱谷死不了。又重复了上述动作四五次才罢手。
而钱谷早已没了呼吸。
唐子墨这才起身,撇过头看了一眼自己断掉的右手臂,面露苦恼之色:“看来又要重新接一条手臂了....好麻烦呐....不过任务算是完成,可以通知他们撤了....嘻嘻...”
他歪了歪头,径直朝楼下走去。到半路时,他用脚轻轻一踹,一根着火的木柴便被踢到了钱谷的不远处。
火势渐渐凶猛,似乎马上就要把钱谷吞噬进去。
但钱谷靠着的扶栏却发出断裂的声音。先前唐子墨用剑插钱谷的胸膛时,无意间却损坏了钱谷胸膛后的扶栏。
咔擦一声。
扶栏断裂,钱谷身体摔入江中。
唐子墨听到动静猛地转身,随后皱起眉头自言自语:
“反正死了...掉江里应该也无所谓吧...”
歪歪头,他眉毛舒展重新笑了起来。
而掉入江中的钱谷,却陡然睁开了眼。
他幼时曾做过一个梦。
梦里,有人挖走了他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