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日安静的钱宅这几日明显热闹了点。
孙朝槐每隔两日便会这里为钱谷换一次药,换药的暇余会与钱谷唠嗑几阵。多是一些陈年旧事,有些感怀令人思的,也有些逗趣惹人笑的。
而其中让钱谷印象极深的是孙朝槐说自己曾有个关系极好的友人变成了太监。暗地里却常常问他有什么办法能重新变回爷们,孙朝怀回复了一句你指望那东西是老山药,切了还能长不成?
素日里沏得一手好茶的雪儿手一个不稳,汤了半边茶桌,满脸通红,也不知是羞的,还是憋笑憋的,又或者两者都有。
相比家中枯坐看书,显然听孙朝槐这个健谈的老人说述更有趣。
而钱谷则多问一些江湖中的事。例如武学一类,而这些事钱谷的父亲钱钟似乎有意避及,不愿意说给他听。
但孙朝槐就不一样了,有问必答。
此时孙朝槐手持茶杯,淡淡抿了一口,轻说一句好茶后,又特意夸赞了雪儿几局才说道:“江湖武学老夫多少了解一点,毕竟活到现在,也救了不少行走江湖的侠义人士。据老夫所知,这武学一途跟当官的一样也分品级。但远远没有官品那么纷繁复杂,总的来说,也就三个境界。”
“三个境界?”
“对,一为知命,二为禅心,三为浮生。三境之下有九品,九品之上便是境。而到了这三境中的其中一境后,便再也不分上下高低。”
“那这三境又有何分别?且三境之上还有吗?”
孙朝槐笑道:“老夫又不是武夫,这三境中的奥妙老夫也不懂,只知道名字是这么取的。不过老夫倒是知道天下武夫处于三境之人是少之又少,大部分都在三四的品级上面混。至于这三境之上,老夫听都未曾听人提起过。怎么,钱小娃儿,你也想从武?”
“没有,我只是好奇。”钱谷笑道,在书中见过那些逍遥自在江湖侠客,那日又见杨富贵一力降十会很是有点霸气,最后又是诡异的药人唐子墨差点杀死自己,实在新奇的很。
钱谷继续问道:“那孙爷爷,你有认识三境中的人吗?”
孙朝槐抚须道:“当然认识,朝廷中便有两个。一个是莫无畏,另一个就是常年待在天子身边的宦官。”
钱谷微微讶异:“莫无畏是三境中的高手?”
孙朝槐点头,感叹道:“没想到吧。当年所有人也都不知道。二十年前的北城处于边疆之地,常年混乱,北漠族人更是经常骚扰劫掠。在莫无畏之前,天子曾派七名官员前往,却在那里都活不过一年。要么死于暗杀,要么死于战场,要么死于病疾。你说这地方还有官敢去?”
孙朝槐抿了一口茶,又继续道:“所以谁都知道去那儿当官无异送命,保不准那天就死的莫名其妙,以至于北城城主这个位置空缺四年之久。直到刚有资格上朝的莫无畏请命前去,内外兼顾,才使北城有了一点城的样子。即便如此,据当时的监察御史统计,莫无畏在任期时间内遭遇暗杀次数多达一千多次,其中定然不乏高手,若非莫无畏自身武力高超,恐怕早就死了。”
说完,孙朝槐忽的喟然长叹一声,一口饮完杯中茶水,再不言语。
钱谷知道老人在叹息什么。
莫无畏任职北城城主三年后,北漠人突然集兵十万来犯。莫无畏派人上报朝廷,便开始守城。用三千兵甲守了一年整。而这期间,发生了太多事情,其中最为惊悚的是发生了人吃人的惨剧。当援兵打开北城城门,眼中场景俨然比人间地狱更加可怖。什么易子而食,杀父煮肉遍地都是。援兵进入城内后的第一件事也并不是施救,而是杀人。
杀这些吃人的人。因为他们完全疯了,竟还想吃援军的肉。
此事震动朝野,文官纷纷上书怒斥莫无畏残忍无道,更有甚者跪在大殿门前三天三夜,只求还北城百姓一个公道。然既皇帝周天力排非议,封莫无畏为大元帅,让其北伐北漠,终是立了不朽的功绩。
孙朝槐医者仁心,第一次知道这种惨剧时,如遭雷劈,若不是身边有人搀扶,恐怕会直接倒在地面。
但孙朝槐并非不明事理之人,他清楚的知晓战争只要胜利,就能挽救更多的人。只是往后他每提及此事,总是会不免叹息几声。
钱谷此时见老人心情郁郁,便换了以个话题:“孙爷爷,这天底下有没有榜单之类的?就比如谁的武功高低排个名次之类的榜单?”
孙朝槐耳朵一竖,微微抬起眉,想了会儿后说;“这榜单有倒是有,是个儒生排的,叫什么...萱花榜....对,就是这个名儿。”
钱谷眼睛一亮,问道:“这个名次是怎么排的?”
孙朝槐想了半天,说道:“这萱花榜排名有十数,老夫只记得天下第一是个女人,其余的就没记了。这些东西对老夫而言就当个茶后谈资罢了,所以也没特意的看。”
钱谷声音有些惊讶:“天下第一是女人?”
孙朝槐笑道:“还真是女人,她没有名字,只有外号,叫土匪一朵莲。”
钱谷汗颜:“土匪一朵莲.....唔....这外号取得还真不含糊....”
孙朝槐点点头,笑道:“毕竟是天下第一嘛,名字取得怪也正常。”
钱谷附和道:“那也是。”
孙朝槐显然被成功转移了话题吗,没了那些郁郁神色,此刻调笑道:“钱小子,你对武学倒是颇感兴趣啊。但这武学说到底是杀人的法子,而老夫则是学的怎么救人,命里犯冲,懂的也不多。你若真想学武,大可去找你的父亲。想以你父亲的地位,随意找高手在钱家手把手教你就是,把你练伤了练废了也不怕,你尽管找老夫,保准治得好。”
钱谷愕然,随后苦笑道:“孙爷爷,您就别取笑我了,我父亲根本就不与我讲这些。再者,真练废了,能治的好吗....”
孙朝槐皱眉道:“怎么,你怀疑老夫?”
“不敢不敢。孙爷爷,小子说笑呢.....”
“不成,你就是怀疑老夫。竟然还是怀疑老夫的医术,这不成!”
“....”
...
...
孙朝槐走的时候,嘱咐钱谷一定要把药喝了。当雪儿端着一碗看上去与平常无异的药喂他时,他险些没喷出来,嘴里是一通的怪味儿。
望着孙朝槐离开的方向,钱谷想父亲先说的话果然没错,孙朝槐是个极记仇的糟老头子。
摇头笑了笑,钱谷强忍着恶心喝下药后,突然想那胖和尚杨富贵该是处于什么品级?又或者是那最后一刻袭杀自己的唐子墨?对了,还答应杨富贵取钱家十件珍宝,难不成他给忘了?又或者这胖子以为自己死了?毕竟自己活着回到钱家的事情,好像只有钱家的人和那罗河一行人知晓....
钱谷抬起头,窗外夕阳撒下一片金色,有几只不知名的鸟儿排成一道平行线从天空划过。钱古想钱宅外的世界可真是惹眼,他心中涌起一股想出去游历的冲动。
但也仅有片刻,这股冲动便被他压在心底。
因为钱谷知道自己及冠后好不容易想去鱼尾江逛逛而已,就差点没了命。
这钱家人的身份,虽然尊崇,但在江湖里,也只是块唐僧肉...
这究竟是为什么...
钱谷皱着眉,却怎么也想不通。
他的脑中,有很多个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