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孕真是太辛苦了!
刚开始时,我还胃口很好,尤爱甜食。天真地想着:酸儿辣女,我爱吃甜,生下的该是男孩女孩?可没等我想多久,孕吐就让我对果脯蜜饯全无了兴趣。
容易疲倦,总是嗜睡,精神恹恹的。那一个多月,我对什么都提不起精神。
抱着微微隆起的肚子叹气:“宝宝啊,别再折腾妈妈了好吗?”
脚上出现浮肿,腰身也粗了,从前合身的宫装都不能穿,绣娘连夜赶制了好几套宽松的长袍和翘头履。
情绪也很不好,动不动就多愁善感地掉眼泪。
正当我窝在寝宫悲春伤秋的时候,白毅送来了一盒酸乌梅。
宫女拿梅子给我,让我有点意外。最近一段时间他和路仲凯在朝堂上针锋相对,为了青衣江决堤之后抗洪和赈灾的事情吵得不可开交。
白毅要官兵第一时间抢险救灾,路仲凯却担心有匪徒趁机作乱,责令当地太守火速到岗防范。
地方上兵力有限,双方互不相让。所幸,白毅掌握兵权,在最后关头压住了路相,险胜。
国库因为锁河山八鹿原决战,已经折损近三分之一,如今只能拿出10万两帑银赈灾。
没办法,加征厘税筹款,成了白毅和路仲凯难得意见一致的事情。
这种时候,白毅竟然还能关心我的妊娠反应,实在感动。
我是含着眼泪吃完那盒梅子的,泪水滴滴答答落下来,到嘴里都成了咸味。
说也奇怪,自从吃了“盐渍”的酸乌梅后,孩子安分了很多,我再没有寝食难安过。
等到生产时,灾后的重建工作刚好竣工。百姓觉得,是这个新生儿给国家带来了福报。
我是开春四月结的婚,生孩子却在十月。明眼人都知道,梓宫里新出生的小公主是国主婚前失贞的产物。
但他们一点也不在乎:一来,这孩子的父亲可能是皇帝,无论真假她的身份只高不低,不能得罪;再者,百姓视小公主为“福星”,是令他们重获家园的贵人,自然不会说她不好。
怀中的女儿睡得正香,我微微有些出神:眼睛和鼻子像我,嘴巴却是和白毅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嘴角带一点点弧度,仰月一般。
我万分好奇,白毅知道我们的孩子出生,会是什么反应。
“报告国主,您诞下公主一事,已经快马送报天启,皇上将会亲自赐名。”谢子侯恭敬地跪拜在我面前,不敢正视。
我轻轻呵哄被谢子侯吵醒的婴儿,问他:“你家将军听说我产女,是何反应?”
谢子侯顿了一下,低头小声回答:“属下禀告时,将军正在看书。听说小公主降世,他放下手中的书卷道:‘女儿吗?很好。’”
我忍不住想打探更多:“他是用什么语气说的?”
“这才是属下最不解的地方。”谢子侯看着我的表情有点郁闷,“将军竟然轻勾嘴角,眼中带着温暖的笑意。”
这话说完,谢子侯看起来很为难,迅速低下头去。这孩子质朴,不会说谎话,我明白他在想什么。
他觉得我新婚六月就生产,是不贞洁的女子,而白毅听到我生女的消息却笑了,是讥讽和嘲笑。
谢子侯可爱淳朴,我倒不会生他气。更何况,想到白毅那张万年冰山的脸,竟然因我们的女儿一展笑颜,心中更是只有欢喜。
不论是酸乌梅还是这个淡淡的笑容,都证明白毅心里记挂着我们母女。他并不似外表那般冷若冰霜,淡漠疏离。
很快,皇帝的诏书到了。白毅封侯爵的任命和给女儿赐名的圣旨是同一天下达的。
从此以后,白毅成为了舞阳侯,而楚卫公主的名字是白舟月。
白鹿颜亲自为小公主取名,又赐予河洛以白金打造的小帆船。据说这船可以在平静的湖面上自己行进,无风的天气里一日一夜可以横过帝都的太清池,是罕见的珍玩。
我微微叹气,他可真是打定主意要做我女儿的便宜父亲了。
舟月,这让我想起了白鹿颜带我看得那副画——“移舟泊烟渚”“江清月近人。”果然好名字,以白鹿颜的才情,若是不做皇帝只怕早成文艺大家。
白舟月。皇帝取得名字太生疏,公主还应该有乳字才对。我细细观赏了一番女儿手中的小帆船,思索片刻:“‘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不如,以后就叫你小舟。”
怀中的小丫头似乎听懂了我的话,咯咯笑个不听。
“小舟。”我轻轻抚摸她可爱圆润的小脸,心中充满温暖,“我的女儿一定会比我更勇敢,更幸运的。生逢乱世,纵使随波逐流,也该乘风破浪、一往无前。”
小孩子总是长得特别快,一眨眼,小舟都已经六岁了。
这几年,白毅逐渐在楚卫站稳了脚跟。他和手底下的将士都是过命交情,军权牢牢握在手中,路仲凯恼怒却也无计可施。
小舟是个很乖的孩子,玉一样干净。她完美无瑕,润泽如花蕾,清澈如白玉,而又脆薄如冰雪。我愿意将世间所有的美好捧到她面前。
看着白毅的权力和地位愈加牢固,我想他可以抽出些时间花在小舟身上了。
一个温暖晴朗的下午,我牵着小舟,来到一间很大的院子。小舟觉得这个院子没有自家的大,但还是止不住好奇,上下打量着。
她抬头看了眼白茫茫的天空,趁我不注意,突然跑出去追赶一只蝴蝶。蝴蝶没有追到,却意外撞上一个坚硬的腰身,整个人头晕眼花地打转转。一只大手扶住了她,粗砺的手指上布满老茧。
我盯着男子的拇指看,那里本该有一枚指套,现在已经戴在了他朋友的手上。又或者,那位出仕下唐的将军已不再是他的朋友,而是对手。不过短短六年,当年的预言便已全部实现。
小舟显然被撞疼了,小嘴一扁,哇哇哭起来。我没有上前,却急坏了跟在身后的侍女。见到小公主的狼狈模样,一群人连忙围着她又哄又劝。小舟只是不理,兀自掉眼泪。
我摇头,这小丫头随了我的毛病,自幼爱哭。
谢子侯站在白毅身后,看着被左拥右簇的小公主,有些哭笑不得:“将军府可是头一次这么热闹。”
我并不是任由女儿哭泣不管她,只是我第一次带她来见白毅,好奇他会如何处理。
白毅像是看穿了我的心思,无奈地摇头,眼睛里有笑意。他挥挥手,众人只好退开,看着这位权倾朝野的大将军走到小公主面前。
白毅蹲下身,和女孩保持视线平行:“对不起,我挡了你的路。不哭好吗?”白毅想碰她的头,却没有应对小孩的经验,怕又惹她哭,悻悻缩回手。
小舟对上他的目光,竟然神奇地不哭了,只是吸吸鼻子。
“你是坏人。”小舟不开心地嘟嘴,却还是拉住了白毅伸过来的手。小舟从怀中掏出我为她平日里擦口水准备的丝帕,轻轻擦掉了白毅手上的泥。
这个动作,让我和白毅都愣住了。
小舟丝毫没有注意到男子瞳孔闪过的震惊,她满意地看着眼前的一切,露出灿烂的笑容:“这下好多了,妈妈说人应该干干净净的才对。”
“你叫什么名字?”其实白毅知道,但他想听小舟自己说出来。
“白舟月。”小公主吐字清晰,声音像早晨第一颗露珠般圆润。她想了想,又加上一句,“我跟妈妈姓。”这是我从小教她的。
白毅沉默了一刻,我看不清他眼睛里沉沉的是什么。
整理好心神,我没有忘记今日来的目的。上前牵过小舟的手,正对白毅的眸子:“今日带小舟来,是希望将军能够不吝赐教。”
他微微颔首,不卑不亢:“承蒙国主厚爱,白毅定当尽心尽力。”
我摸了摸女儿柔软的头发:“小舟,快叫老师,要行拜礼。”
小舟听话地朝前走了几步,在白毅面前跪下行大礼:“楚卫公主白舟月,拜见老师。”
“公主请起。”白毅牵起小舟的手,也不再管旁人,我第一次觉得他面部的线条是那样柔和放松,“小舟第一天来老师家,我们不上课。”
“好!”小舟开心得跟着白毅走在院中的石子路上,转过头对我甜甜地笑,“妈妈,老师是好人。”
我宠溺笑笑,转身离开。有白毅教导小舟,我很放心。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
小舟回寝宫时很开心,兴致勃勃地讲起在白毅家的见闻,又献宝似的从织锦的袋子里倒出几个小泥偶。
“好丑!”我忍不住脱口而出。
“这是老师送的,我很喜欢。”小舟皱了皱眉,“老师虽然手工不好,但妈妈也不该取笑。”
啧啧,我叹息她是中山狼。才见了人家一面,就把我这个亲娘给忘了。
她全心全意维护老师的样子,让我有些吃醋。难道说这是父女间天然的血缘感应,会不自觉亲近?
我垂下眼眸,不再去想:“这些都是什么?”
小舟的眼睛忽然光亮起来,拿过一个红色佩剑的小人道:“这是蔷薇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