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完电话,她去了出租屋。
多少年以前的一个无意的动作,谁也不会想到会惠及多少年后的自己。
六年前,就是在这间出租屋,刘春芳和田贵吵了一架,她当时气得把田贵的钥匙藏起来,本意是不让田贵回家,谁知道田贵抢走她的要是去配了一把,她藏起来的钥匙就一直留在那里。
刘春芳在古老的墙缝里摸出了那把钥匙。
钥匙插进锁孔,转动,门被打开。
田贵的出租屋很小,只有四五个平方,洗手间不在屋内,用的是楼道里和另一户公用的洗手间。洗澡上厕所都在那里,很不方便。
屋内很乱,一个架子床,上层堆了两个箱子,挂了几件衣服,还有蚊帐,地上散落的也是衣服,纸盒子,塑料袋,用两个板凳架了一块板子,上面放个煤气灶,墙上贴几张报纸,就是个简易的厨房。
屋内太乱,如果这些年田贵仔细打扫的话,估计还能找到刘春芳藏的私房钱。
在架子床下层的床板下,粘了一个烟盒。
刘春芳趴在地上,撕下胶带,把烟盒拿了出来。
里面放满了红钞,全都是卷成一卷,紧紧挨着。
刘春芳笑了,这些钱竟然还没动过。
她心里很清楚这里是多少钱,所以没有去数,虽然看不惯田贵的脏乱,保险起见,也没在出租屋里多呆,很快出来了。
“这里有一万八千块钱,是我接些散活挣的,攒了好几年。”走在黑漆漆的巷子里,她小声地对我说起这些钱的事。
一万多块钱,在农村够娶一个媳妇吗?根本不够啊。
“虽然不够娶儿媳妇,在我们那里,办一场酒席还是够的。”
“办一次酒席能收回不少份子钱,他们应该能落下三四万块钱。”
她已经开始给儿子规划结婚的事了,尽管儿子的对象现在还没着落。
“崔珍珍这姑娘还不错,她现在最担心的事就是她母亲的身体,到时候我跟田小石说,把办酒席拿回来的钱都给她母亲看病去……”
刘春芳一路走,一路絮絮叨叨地跟我将她儿子和未来儿媳妇的事。
她儿子三天后才会过来,刘春芳也按照计划,三天之后再上我的身。
田小石到病房里来看刘春芳的时候,真带了一个姑娘来。
我只看了他们一会儿,就看出来这姑娘也对田小石倾心呢,只是,她母亲有病,他母亲也有病,两个人结合在一起,一个负担变成了两个,着实有些令人想起来就害怕。
所以这两个人一直都没挑明心意。
刘春芳这下可以安心了。
他俩是和田贵一起来的,田贵有些激动,他根本不知道儿子会带个姑娘过来。
他急着回出租屋收拾,给刘春芳喂食的时候手忙脚乱,崔珍珍柔声柔气地说:“田叔,我来吧。”
“哎,哎。”他赶紧将碗勺递给崔珍珍。
崔珍珍做事很仔细,就算是马虎,此时的田贵也看着高兴。
他示意儿子出去说话。
在走廊里,他说:“你怎么带珍珍一起来了?你们两个在处朋友?”
“没有,”田小石连忙否认,找了个理由:“她刚好说要来这边旅游,我就跟她结了个伴。”
“珍珍还没结婚吧?”
“没有。”
“处朋友没有?”
“好像……没有吧。”
“那不就结了,儿子,听爸爸一句,这几天你一定要好好陪珍珍玩一玩,需要钱就跟爸爸说。”说到这里,田贵手伸进裤兜,摸索了一阵,摸出两百块钱。
“今天晚上你跟我挤挤,这钱,你拿着给珍珍开个酒店,让她住好一点。”
田小石不接他的钱,“我有钱。”
田贵硬是把钱塞给他:“拿去吃点东西总可以吧,买瓶水,买点吃的,别太小气。”
田小石接下钱。
他低头,想了很久还是忍不住问:“我妈这样……何时是个尽头啊?”
“要你担心这干嘛,”田贵说:“不是跟你说过吗,医院得赔钱我们,是医院把她弄成这样的,他们不陪我们就一直在这儿呆着,你别担心这些,你多担心担心自己的终身大事。”
“我妈这样,谁敢嫁过来啊。”
“你没在家往外说啊,我们住这儿根本不花钱的,是医院理亏,他们应该负这个责任。”
“法院不是判过了吗,要我们拿出八十几万医疗费……这件事,庆福叔像个喇叭一样传得人尽皆知,家里的人都知道。”
“所以说,这个社会就会欺负老实人,他会说你难道不会说啊!爸爸我一辈子吃了老实的亏,这次你母亲的事,我坚决不再走老路,一定要跟医院死磕下去。”
我和刘春芳站在他们跟前,听他们说这些话,刘春芳无奈地对我摇摇头。
“你去吧。”
我对刘春芳说。
刘春芳上了我的身。
她到19床跟前的时候,崔珍珍已经喂完饭,正在给她的肉身擦嘴。
“医生。”
“高医生。”田贵和田小石跟着我进房来。
刘春芳礼貌地回应了一下。
“这是你儿子和儿媳吧?”刘春芳听我的,故意这么问。
田贵点点头,“这是我儿子,田小石,那不是我儿媳,我儿子还没处朋友呢,那是我们老乡,来这里旅游的,顺便过来看看。”
“哦?我刚准备说还从来没见过对婆婆这么好的儿媳……毕竟躺了好几年了,都说久病床前无孝子,这话不错。”
刘春芳把话说的颠三倒四,我听了真觉得无语。
田贵听了也不舒服,田小石听了更不舒服。
刘春芳说:“田小石?你跟我出来一下。”
“啊?”田小石有点懵,肯定在想,医生喊他干嘛?不会是要教训教训他一年只过来匆匆看一两回吧?
田贵一脸担心地看着他跟刘春芳走出病房。
“田小石,这是别人给让我代交给你的。”刘春芳拿出一个信封。
田小石疑惑地接过信封,打开一看,是一沓钱。
“谁给您的,医生?”
“没有留下姓名,是今天过来的一个人,和你妈妈年纪差不多,说你看到就知道了。”
“哦,那就应该是她。”
田小石一直看手机,就是担心错过那人的电话,错过电话等于错过钱,他以为那人要约他出去见面当面交给他钱,他没想到她竟然不愿意喝他碰面。
不管怎么说,钱拿到手里最安心了。
“哦,她还交代了一句话。”
我让刘春芳把办酒席,和给钱给珍珍的妈妈治病这番话对她提醒一次。
刘春芳这番话里,连追女孩的方法都告诉他了
“这个崔珍珍不错,你要好好把握啊。”
田小石害羞地笑。
办完这件事,刘春芳就从我的身体里出来了。
她没有办法再帮得更多,只要他一死,他儿子的前途瞬间就光明了。
现在她唯一需要挣扎去面对的,就是死。
虽然说刘春芳是个植物人,只有些本能的神经反射,她还是会经常无意识地拔掉自己的管子。曾经护士为了阻止她这样做,给她把手绑起来过。
我心中已经排演出了给她创造机会的场景,谁知道,世事变化太快!
刘春芳的游魂晃荡了五年,没有遇到一个恶鬼吸食她。现在做好一切准备从容赴死了,结果猝不及防被恶鬼给吸食了。
吃饱喝足的恶鬼恶狠狠地看着我:“高洁,从今天开始,你一日不给我问出来我想要的答案,我一天吃一个你病房里的游魂!”
不是吧!我怒了:“徐璐!你别太过分啊!”
那个要收拾她的恶鬼王呢?怎么又让她跑出来了,被她收拾了吗?
“我有什么事干不出来?你恐怕忘了,你这条命,也是我看在宋济川的份上饶你的,我要是想要,随时可以取走!”
以前她说这话显得霸气,现在说这话有点晚了。
我今日已不同往时。
不过,我经验浅,应战还能凑活逃,宣战是不可能的,于是我乖乖地闭嘴。
“我说的,你可明白,嗯?”徐璐再问一遍。
她这次有点发疯了,就这么想知道原因吗?
竟然杀人来威胁我。
“作为一个医生,你能救却袖手旁观,一个一个因你而死,你心里可过意得去?”她说着说着有些狞笑了。
然后,她微微侧头,像是感应到某种神秘的力量,嗖地一下,就消失了踪影。
不一会儿,一道闪电拉过去。
哎,我摇摇头。
徐娘和那恶鬼王是在玩你追我赶的游戏呢。
恐怕她越玩,恶鬼王越是要缠着她。
以前看电视剧,那种很古老的电视剧,里面的男人被美女迷住,或者美女想迷住男人,总是咯咯地笑,在前面跑:来追我啊,来追我啊……
这是古往今来,男女之间乐此不疲的游戏,最能调动男人的兴趣和激情,徐璐这是把自己埋坑里了。
19号病床,刘春芳的生命体征已经完全消失。
滴滴作响的机器叫来了护士。
护士又叫来了拉尸人。
看着熟练将遗体从病床转到推车上的拉尸人的动作,我又想起了那个做事一丝不苟没有邪念的小万。
他现在只能委屈地藏在留魂香中,能救他的,也只有我们。
我得尽快和宋济川联手啊。
他那边,现在知道那答案,却忘了小万的事,或许正是知道了小万的事,还不能轻易出魂来,揪着他必须搞清楚,我给他的就是这点时间……
必须他自己弄清楚的事,我直接告诉他是行不通的。
我回魂后,护士通知的刘春芳的家属,那三个人,正进监护室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