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腾从睡梦中醒来。环视了四周,确认是医院重症监护室走廊的座椅上。他就这么坐着睡了一宿。可是却没有丝毫的疲倦。那家神秘的咖啡厅发生的一切,让罗腾思索了许久。
护士的通知让罗腾从座位上忽然站起,晓琪出来了。这意味着她已经度过了危险期。罗腾悬着的心总算是放下了。
护士让罗腾去病房等着,便一个人又进了重症监护室。罗腾也听从护士的安排,一个人往病房去了。
晓琪的病房在三楼,三楼306,重症监护室在六楼。坐着电梯,罗腾很快来到了病房。
在病房等待的罗腾心情复杂,焦急、担忧、恐惧种种情绪混杂在一起。虽然子不语老板曾经告诉过他晓琪没事,可是他还是不由自主的想了许多。
许多个万一。
直到护士推着担架把输着氧气的晓琪送进来,安顿好。看着熟睡的晓琪,罗腾悬着的心虽说没有完全放下,但是也松了口气。
不管子不语老板说的是真是假,也不管那颗鲛人泪是不是真的有用。起码晓琪没有生命危险了。
医生和护士叮嘱完罗腾照顾晓琪的注意事项以后,便离开了。罗腾一个人看着病床上的晓琪。俊俏的脸庞,长长的睫毛。让他不禁想起那天他来医院看晓琪时,晓琪对着他的微笑的画面。那个画面是那么的美好,美好到已经在罗腾的心里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
每个人一生都会有一个或者几个一生难忘的画面,每当回想起来,一切清晰如昨,或是怀念的美好,或是季默的悲哀。但是不管是哪一种情绪,对人而言,那些难忘的画面都是我们一生的财富。
“愣神呢?”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罗腾确信这个屋子除了他和晓琪,不可能有别人,本来在晓琪病床旁边的那个阿婆也早已经出院了。而且这声音,是真的耳熟。
罗腾确信,那个人就是玛门。
一转头,果然,玛门正穿着一身西装拿着个果篮,打扮的像一个去医院看望朋友的上流社会的成功人士一样。病房的门都没开,也不知道他是怎么进来的。
“你怎么来了?被你的恶魔朋友赶走了?”罗腾没好气的说。
也不知道是怎么了,现在的罗腾和刚刚知道玛门是恶魔时候的状态完全不一样了。刚刚知道玛门是恶魔的时候,罗腾对他只有恐惧。可如今,他到并不是很讨厌玛门,反而有点拿他当朋友。
毕竟在他最绝望的时候,是玛门站在他的身边,向他伸出了援手。
如果没有玛门,也许现在晓琪已经要做开颅手术了。现在,罗腾冥冥之中有一种感觉,晓琪一定会醒过来,说不上来为什么,只是想起那个名为路的咖啡厅老板,罗腾信任他。
“我来和你一起等爱人醒过来啊。”玛门说着,把水果放在了桌上。找了个椅子,和罗腾坐在了一起。
“晓琪,会醒过来吗?”罗腾问。
“会啊,就怕你到时候受不受得了。”玛门饶有兴趣的看了一眼床上的晓琪,又看了看罗腾。
罗腾感觉玛门话里有话。
“喏,你的小女友行咯。”玛门指了指床上的晓琪。
晓琪缓缓地睁开了眼睛。罗腾在旁边看着晓琪,心都快跳了出来。晓琪睁开眼,看着面前的两个人,慢慢地抬起了手,用手语问罗腾,这位是谁啊?
一个朋友,罗腾也用手语回复了晓琪。
我睡了多久?
很久。
我觉得好奇怪啊。
你好好休息。别乱动。
玛门看着两个人用手语比划过来比划过去。表情逐渐抽搐,他拍了拍罗腾的背,想说点什么,却没说出口,只好说:“你们先聊,我走了。”
罗腾点点头,等玛门走到门口的时候,罗腾对着即将离开的玛门,说了一声谢谢。
玛门愣住了,冷笑一声,说道:“我只不过是在看一场戏,我只是不想跟你剧透而已,你不要想多了。”
罗腾没说什么,只是看着他一个人离去,关上了门。
关上了门,玛门走在走廊里,他打了个响指,走廊里所有的人都消失了,只留下他一个人。一种从未有过的情感从他心中涌出。
谢谢吗,哈哈哈,对恶魔说谢谢的人类。真是有趣。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了,晓琪身上真的创造了医学奇迹。脑癌自愈,他的主治医师们都差点因为这个下了岗。要不是罗腾带着晓琪早早出了院,估计晓琪要被抓去做切片研究了。
可只有罗腾知道晓琪的病是为什么好的,晓琪吃了鲛人的眼泪,从此不再受病痛的折磨,长生不老。而他也跟魔鬼做了交易,虽说不知道自己卖掉了自己的什么东西。
晓琪的气色一天比一天好,甚至在一天,她开始支支吾吾的发出声音了。这吓了晓琪一跳,她疯狂的用手语和罗腾表示,我好像能说话了。我好像能说话了。罗腾陪着她一起傻笑,虽说知道是因为什么原因,可罗腾还是打心底里为晓琪高兴。
因为罗腾爱她。
爱情,真是世间最奇怪的情感,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古今多少人为了爱情愿意舍弃一切,可他们到底图了什么呢?
只是在你身边,我就幸福;只是看你开心快乐,我就幸福;只是看着你健健康康的活着,我就幸福;只是能陪你度过各种时光,我就幸福……
只要有你,我就幸福。这就是爱情。
晓琪可以说话了,可是她已经二十几年没有发声了,语言要从头学起,罗腾从超市买来幼儿读物,陪着晓琪,像教育小孩子一样,一点一点的教她说话。
晓琪学会了说话以后,罗腾在一个情人节和晓琪求了婚。当晓琪红着脸亲口说出“我愿意”三个字时,罗腾觉得此生足矣。那也是罗腾最幸福的一天了。
罗腾比晓琪大三岁。他们的婚礼进行的很成功,婚后的日子也过得很圆满。
可阴霾始终笼罩着罗腾。那个阴霾,只有罗腾一个人知道。
晓琪不会变老。
可罗腾会。
但罗腾这辈子都不想告诉晓琪,为了让你活下去,我和魔鬼做了交易。
二十年后,罗腾的脸上已经留下了被岁月的打磨的痕迹,可晓琪依旧容颜不老。罗腾已经成为了教育机构的领导者,事业有成,晓琪也换了新工作,成了一家聋哑学校的老师。
他们没有孩子。
今天是罗腾的生日。过了这个生日他就满五十岁了。蛋糕放在桌子上,上面插着蜡烛。晓琪坐在他的身旁。桌子上还有他们俩一起做的拿手菜和两杯红酒。
“亲爱的,今天是你的生日,你为什么闷闷不乐啊。”晓琪问道,她还是当年那个模样,那最美的样子。
“我已经不再年轻了啊,晓琪。”罗腾的脸上已经开始有了褶皱,头发也已经有几片斑白浮现了。
“傻啊,人都会老的。”晓琪笑着说。
罗腾很想告诉晓琪,你不会。可是他不想说。
“我老婆还是很年轻啊,和以前那么漂亮。”罗腾用粗糙的手抚摸了晓琪的脸。她,和当年一样的美。
“同事都说我保养的好,我可从来没有花钱保养过。”
“老婆,我们已经度过这么多个年头了。要是有一天我不在了,你要好好的活下去啊。”罗腾忽然蹦出的话很显然惹怒了晓琪。
“你说的什么话,我们的日子还长着呢。”晓琪生气地说。
“是啊,长着呢。”
可是,真的长着吗?
罗腾想起了庄子的《逍遥游》中的“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此小年也。楚之南有冥灵者,以五百岁为春,五百岁为秋;上古有大椿者,以八千岁为春,八千岁为秋。此大年也。而彭祖乃今以久特闻,众人匹之,不亦悲乎?”
和晓琪比,我不就是那蝉,她不就是那大椿吗?大椿树立于大地,八千岁为一春,八千岁为一秋,而我只不过是趴在它身上的一只小小的蝉,我只知何为夏,不知何为秋。大椿上的蝉,年复一年的更替,有下一只,下下只,只是用于不可能再会是我这一只。
“值得吗?罗腾。”一个声音在罗腾脑海响起。
“值得。”罗腾自言自语。
“什么值不值得啊亲爱的。”晓琪问道。
可罗腾已经没法回答了。
罗腾闭上了眼睛。一滴热泪从他的脸颊滑落。他感觉的到,自己的生命正在悄然流逝。
心脏停止了跳动。
子不语咖啡厅里,不速之客玛门坐在路的斜对面,今天的他很沉默,一言不发。
“你想说点什么就说啊。”路少有的主动和玛门说话。
“我的一个朋友走了。”玛门说出这话,虽面无表情,可是却可以从他的只言片语中听出来。
他很忧伤。
“他会走,我想你应该是知道的。他的女朋友本应该死去的,他改变了她的命运。”路一边说着,一边站起身,从酒柜拿出两个高脚杯,一瓶红酒。
酒是瓦尔波利切拉酒庄产的,是意大利最古老的的葡萄酒庄园。被称为“维罗纳花园”。
“他的灵魂活该上天堂啊。混蛋!他真是我见过的最奇怪的人了!为什么他走了我这么难受!他活的时间明明那么短!那么短!”玛门忽然发出了歇斯底里的咆哮。
路没受到玛门情绪的影响。他给玛门倒了半杯红酒,然后给自己倒了半杯,手法娴熟。
“恶魔无法改变自由意志,人类无法改变命运,这就是规则,无法改变的规则。”路把高脚杯中的红酒一饮而尽,说道,“这杯酒,祭奠你的朋友。他做到了你和我都没办法做到的事。”
玛门没有动那杯酒。
“他的女友呢?”玛门问。
“我告诉了他事情的经过,还请她来我这里喝了杯咖啡。”
“她说了什么吗?”
“君未伴我,君已老。”
玛门没再说话了。把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对了玛门,我新招了两个员工,一个只剩下半个灵魂,一个是人类。你有没有兴趣?”路面带微笑地问。
“没有。”玛门冷冷地说。
就在这时,玛门背后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一回头,他看见了面带微笑的晓琪,和晓琪肩膀上的,被做成娃娃的罗腾。
“好久不见啊,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