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身农夫打扮,走的是官道。为了赶路,我夜行三百里地。
将要天明之时,我进城投宿一家名叫“徐记客栈”的逆旅。
老板一眼看出我是女扮男装,但世故老道地没有道破,直接问我打尖还是住店。
我从袖中摸出五个铜钱,一枚一枚铺列开来,问道:“就一日,够不够?”
举止言谈有意表露出寒酸的境况。
果不其然,掌柜神情轻蔑,喊来一个虎头虎脑的伙计领我去看房。
伙计没有带我上楼,反而一路出了店门去到后院的柴房。
而后指着柴火旁边的竹席说:“诺,那就是床,你就在这儿将就睡吧。”
我看看挂着蛛网的房梁,担心它不够结实。又看看朽烂的门窗,担心盗贼进来。而后才扫了眼那张破烂不堪的席子,我嫌弃无比,却又无可奈何。又闻到一股恶臭,我问伙计:“怎么这么臭?!”
伙计一脸不高兴,白了我一眼道:“后面是茅房。”
我心中只好连呼:黑店!黑店!
五个铜钱就算不能住天字一号房,但普通的客房也足够了。
他掌柜的竟然让我睡柴房!还是紧挨着恶臭无比的茅厕的柴房!真真是无良店家!
要不是钱都交了,我宁可在荒野睡草地。
世道维艰,人心险恶。我算是长见识了。
伙计离开前看看我的包裹,说道:“要是出去,把东西放在屋里就好。”
我嗯了声,不搭理他。
放在屋里?锁都没有,人多眼杂的,放着给人偷啊?
真是无良店家有无良伙计,蛇鼠一窝。
走了一夜,我也倦了。
虽然睡意滚滚而来,但我不敢酣睡。先找了几根结实木柴把门拴好,又把包裹放在墙角,这才贴着墙角假寐。
约摸过了片刻,我恍恍惚惚做起梦来。我梦见许多年不见的叔伯,又梦见哭啼的母亲,他们都在责备我独自出门。而后又梦见一个年轻男子,他声音温润,姿容清雅地和人交谈。
我正要细听,就听见门外来人的脚步声和交谈声。
声音真切,我一下子从梦中惊醒过来,立马查看行李是否还在后头。
“砰砰砰!”有人砸门。
我正要起身开门,伙计却把头从破窗外探进,没好气地冲我吼道:“开门!又不是你家的门,锁什么锁!”
我气急,真想把这破破烂烂的房子给他拆了。
待把门打开,伙计是外甥打灯笼――照舅(旧)来一套,指着席子说道:“那是床,你就睡在那儿!”
伙计让开路来,门外进来个青年,正是昨日同我在店里说话的人。
他还是当日的行头,所以我一眼就看出来了。
但是他没看我,草草看了看周遭,转身冲伙计拱手道谢:“有劳小兄弟。”
伙计心安理得地接受他的感谢,随即指了指我:“这个人,也住这里,你们好生相处。”
而后趾高气昂地又回店里去了。
我心想:一个柴房,还要挤着睡?
正幽怨时,青年惊讶地叫道:“柳青青?!”他瞪大眼睛,满脸不可置信的神情。
我嘴角抽动,心下窘迫。原以为人海一别,再不相逢。谁料想,冤家路窄。
反正也不是一路人,真名假名,一称呼尔,何须在意。
我勉为其难露出一丝笑容,回去画出楚河汉界,各居其位,互不侵犯。
青年盘腿坐下,自报家门:“我叫武家英,北城人氏,这回是探亲访友才至此处。不想回乡路上,二遇小娘子。”
他笑将起来,善恶难辨。
我无心攀谈,阖目假寐。
我自幼丧父,母亲改嫁,叔伯兄弟各在一方,我自小过着寄人篱下的日子。
我不像别家女子待嫁闺中,我一心只想外出独立生活,不愿看他人脸色。
我姓魏,名叫山月,年十七,不善女红,喜读经典文章。
幼时逢人说相,道是舞文弄墨之徒。
我曾自命不凡,目下无尘。无奈才疏学浅,屡受打击,从此不近文人之事。
武家英性情直爽,待人接物,真诚热忱。他渐渐博得了我的信任。
我告诉他我要北上,他说我们可以同行,路上有个照应。我自然知道是他照料我,见他为我着想,我心中十分感动,因他较长,以兄长相称,顺便同他解释我的真名叫魏山月。
他听后并不生气,反而高兴极了,唤我“山月妹子”,带着北地口音。
之前对武兄长了解不深时,误以为他过于耿直,欠缺智谋。没想到,他是大智若愚,胸有丘壑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