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月24日5:30
冬天的广州还是一片漆黑，小区里面很安静。
付晓突然从睡梦中睁开了眼睛。意识还没有很清醒，她感觉到有些异样。
摸索着打开床头灯，以极慢的速度用胳膊把自己撑起来。怀孕八个月以后，她耻骨痛的厉害。每一次改变姿势都要小心翼翼。
她掀开身上的被子，看到床单上一点血迹。随即便感觉到腹中一阵疼痛。痛的她五官都皱到了一起。好在疼痛来得快去得也快。
付晓慢慢坐起来，在衣柜里捡了一套干净内衣。慢慢走到卫生间洗澡。
冲洗干净以后，换上干净的内衣。把脱下来的脏内裤洗了。慢慢走出卫生间，阵痛又来了。付晓扶着墙站着，等阵痛过去，在衣柜里拿了一套宽松的衣裤穿上。把洗干净的内裤拿到阳台挂起来。从床头柜里拿出钱包和病历。从衣柜里拿出准备好的产妇袋，把钱包和病历装进去。坐在床上想了一会儿，又从床头柜里拿出充电宝塞进去。提起装得满满的袋子。拿起手机，关掉床头灯。慢慢走出家门。
当初租这套房子，就是看中这个小区距离医院特别近。就在马路对面。
付晓走到小区门口，保安小吴跟她打招呼“去哪儿啊姐。“
付晓冲他笑笑“去对面。”
小吴看到她手上的袋子，突然反应过来“姐你这是要生了吧？你家里人呢？“
付晓赶紧说“没有没有，我去对面挂个号做检查而已。“
“哦，那你需要帮忙跟我说哈。“
付晓笑了笑，走出小区。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不想让小吴知道她确实要生了。
到了医院，她走去急诊接待台。有一个护士坐在里面写着什么，旁边还有一个护士跟一个大爷拿着病历本说着什么。付晓对坐着的护士说“您好，不好意思，我要生了。”
两个护士和那位大爷一起看向她，坐着的护士站了起来“怎么就你一个人啊？”
“我老公一会儿就过来，他正在往回赶。”
护士看看她，跟旁边的护士对视了一下。又转过头问她“你在我们医院做的产检吗？你病历给我看看。”
“是的，给你。”
翻着病历，小护士说“你预产期还有一周呢。开始阵痛了吗？“
“开始了。”
“多长时间一次？”
“五分钟。”
“可是。。。”小护士放下病历有点犯难“可是还要办理一些手续，你一个人怎么弄啊？”
“麻烦您告诉我怎么办，去哪儿办，我可以的。”付晓一直微笑。
“那好吧，你跟我来。“
付晓跟着小护士楼上楼下跑了几趟，把该办的手续办了，该交的钱交了，她感觉阵痛慢慢的强烈了起来，有点站不住，小护士赶紧给她找了一个轮椅，让护工把她推去了待产房。
到了待产房等了一会儿，来了个戴眼镜的女医生，面无表情的翻简历，“阵痛几分钟一次？”“五分钟”“躺到床上去，把裤子脱了我看看情况。”
付晓按照她说的做了。医生放下简历，带上手套，分开付晓的腿开始检查。付晓感觉一阵剧痛，比阵痛还要凶猛。疼得直吸凉气。
医生仔细检查了一番，边扔手套边说“早着呢，这才开了三指。”这时候又进来一个男医生。戴眼镜的女医生对他说“开了三指，估计今天够呛，你们盯着吧。我下班了啊。”男医生递了递下巴“那位呢？”
原来里面床上还躺着一个产妇，因为她很安静，付晓都没注意到她。
“她啊，跟她差不多。”女医生一转身就走了。男医生看了看付晓的病历，又过去看了看那个产妇的病历，也转身走了。
付晓看看旁边的产妇，她躺在那里，闭着眼睛，阵痛来的时候呲牙咧嘴，但是一声不发。付晓刚想跟她打个招呼，突然门开了，一个微胖的男人拎着大包小包冲进来，“老婆我来了！”
那个安静的产妇一睁眼看见他，立刻像是收音机突然被打开了，叽里呱啦的说起话来“你怎么才来啊。你再晚点来我都生完了。我都跟你说了什么都要提前准备好你看看现在搞得这么急，要不是我大姐二姐准备的那些东西，我看你怎么办，一大清早的去哪里买啊？老是不着急不着急，什么事都不着急。都火烧眉毛了还慢慢悠悠呢。小孩的奶粉，奶瓶你准备了没有啊，等一下生出来我要是没奶水怎么办啊。这医院有没有热水冲奶粉啊，也不知道他们的水干净不干净。不行肯定不干净，你赶紧回家把烧水那个壶给拿过来吧。”
男人一身的汗，慢慢把包一个个放好，好脾气的说“行啦行啦，别急，都拿好了，什么也不缺，你不用担心。热水壶我也拿了。还拿了两个大瓶的矿泉水，你放心吧。”
“那巧克力和红牛呢？我嫂子说了这个必须得准备，不然等会儿生孩子就没劲了。”
“拿了，都拿了，五块巧克力，三罐红牛，够不够？”
那个产妇突然啊呀呀叫起来。男的赶紧抓住她的手“怎么了，很痛吗？”
产妇表情痛苦哎呀呀叫了半天，跟她刚才咬着牙一声不吭的样子判若两人。“你说痛不痛啊，肯定痛啊，这还用问吗，痛死了！”
门开了，两个护士走了进来，分别看了看两个产妇的病历，又走了出去。临出门一个护士说“对了，你们没那么快生出来，可以吃点东西，不然一会儿饿了没力气。”
那位老公赶紧问“请问可以吃些什么，有没有什么是不能吃的？”
“喝点粥啊，吃点面啊，都可以，不要吃那些不好消化的就行了。”护士一边说一边走话音未落门都关上了。
“老婆你想吃什么？”
“哎呀我也不知道我想吃什么。你看着办吧。”
“那我买点肠粉？”“不想吃”“那皮蛋瘦肉粥？”“不想吃”“兰州拉面？”“不想吃”“包子？”“不想吃”“面包？“”不想吃“
付晓听着好笑。那男的倒是好脾气“你看我说的你都不喜欢，你自己有没有什么想法？”
“哎呀我不知道。””你好好想想？”
“要不，让咱爸给我烙个饼？“
“那可不行，烙饼不好消化吧，那么油。“
“哎呀那我没有别的想吃的嘛。”
“好吧好吧，我给爸爸打电话。”
这时，门开了，一个产妇坐在轮椅上被推了进来。她长得相当漂亮，瓜子脸，大眼睛，长睫毛，小巧的鼻子嘴巴，波浪长发。一般孕妇的浮肿和邋遢一点都没有。甚至还化了淡妆。只是表情有点冷淡，由着护工把她推到第二张床前，说了声谢谢，动作蛮轻快的坐到床上去。手里一个LV老花never full往床上一丢。靠在枕头上戴上耳机，拿着手机看起来。
护工转身走了，又进来一个护士“你们的待产包准备好了吗？”付晓和里床的产妇异口同声的说“准备好了。”
护士面无表情继续说“一定要用我们医院的待产包知道吗？”
“为什么啊？”里床的产妇马上质疑。
“你们在外面买的那些乱七八糟的牌子，我们不知道质量是不是合格，是不是安全卫生，你们生了小孩以后身体是很虚弱的，如果发生什么细菌感染，如果你们用的是自己在外面买的待产包，我们是不会负责的知道吗？”
“什么叫乱七八糟啊？”里床的产妇非常不满。她老公赶紧阻止她说下去“行了行了，你别说了。”
美女产妇已经摘下了耳机，她淡淡的问“去哪里买？”
“去一楼那个士多店就可以了。”护士扔下这句话转身就走了。
美女产妇坐起来，拎起包包就要去买。里床产妇的老公说“我去买吧，你们两个是不是也要买，我帮你们带回来吧。”付晓赶紧说谢谢。美女也淡淡的道了谢。
唯一一个男的走出门去。一时间待产室里很安静。
过了一会儿，里床的产妇忍不住打破了沉默。“这护士说话真难听，什么叫乱七八糟。还不是强行推销。”
美女盯着手机没说话，付晓突然来了阵痛，忍过去之后暂时松口气，附和她说“是啊，不过也没办法。”
“这家医院事儿真多，要不是离家近我才不想来这里生。哎，对了，你们也住对面吗？”
“是啊，我就住对面。”付晓说。
“你们住几栋啊？”
“我住21栋。”付晓笑了笑。美女没说话。
“那咱们俩住得挺近的呀。我住19栋。美女你住几栋啊？”
美女一直是生人勿近那种冷淡的的表情，架不住人家盯着她问，只好不太情愿的说，“我住28栋。”
“28栋啊，那都是大户型哦，好像都是四房哦。”
“嗯。“美女淡淡的回应了一下。这时候门开了，里床产妇的老公和一个老人家一起走了进来。老人家跟他女儿一样大嗓门”哎哟闺女我给你拿来了，你快吃吧。正好今天早上做的就是烙饼，你姐还说我怎么又做烙饼，她没吃她就上班走了。我还说做这么多怎么办。来来来，你快点吃吧。“
里床产妇的老公把手里拎的待产袋一个放在付晓的床头柜，一个放在美女的床头柜。付晓赶紧说“谢谢大哥，多少钱，我现在给你。“
“不急不急，还挺便宜的。其实这样也好，医院的东西还是正规一些。“
“多少钱啊？“他老婆一边吃饼一边问。
“80。“
“哎？那倒真不贵哈。不过咱都有两套了。这一下三套怎么用得完啊。“
“用不完那就等着二胎用呗。“她老公还挺幽默。
“大哥我这里没有零钱，我给你微信转账吧。“付晓说。
“不急不急，真的不急。“
“要不用我的微信吧，她们都住咱们小区，今天一起生孩子，也算很有缘分哈哈哈，以后可以多走动走动啊。“说着，大嗓门把手机递给了她老公。”是吗，那真是挺有缘分哈。“她老公拿过来调出二维码给付晓和美女扫。
付晓先扫了出来“春丽“。
“对对，就是我，我叫徐春丽，叫我春丽就可以了。“
付晓转了钱过去。笑咪咪跟春丽说“谢谢“。
春丽拿过手机看了一下，“哎呀你这还是个英文名，这怎么读，E。。。“
“Echo。以前工作的时候叫起来方便就一直没有改。你叫我付晓就好了。”
“付晓是吧，我给备注一下。付是单人旁那个付对吗？“”对的“
“那小是大小的小吗？”“不是，是春晓的晓。”
“哦，我知道了。哎，这个美女也是英文名，这个好长我更不会读啦，你们都好有学问啊哈哈哈。“
“叫我小乔就好了。“美女淡淡的说。
“小，乔，人长得漂亮，名字也好听哈哈哈。对啦，你们吃不吃烙饼，我爸自己做的，挺好吃的。“
“不用啦不用啦。”付晓赶忙拒绝了，小乔也说不用了。
付晓拒绝之后马上掏出手机，心说确实得吃点东西，点个什么外卖。在手机上划了半天，也不知道吃什么好。这时候隔壁床传来一个很轻的声音，“你要点外卖吗？”付晓转头一看，小乔的大眼睛看着她。“啊，是，是啊。可是我不知道吃啥好。“
“咱们现在得吃点好消化的，不油腻的，也不能吃太多。保持体力就行了。“小乔声音很小。付晓猜，她应该觉得春丽吃的油饼不太合适。“是啊，有道理，那我吃碗面吧。”
“那咱俩一起点吧。我也吃面。我对这附近不熟，你知道谁家好吃吗？”
“都差不多，没有特别好的，就这个婆婆小面还可以。四川口味。”
“小面可以啊，不过我不要辣，帮我加份青菜。“
“行，那我一起点了。两份加青菜的小面，不要辣。”
“谢谢啦，多少钱，我转你。”
“加上包装费，配送费，一共38。“
“38？那你等会儿，你看看有没有卤蛋，加两个卤蛋多少钱？“
“卤蛋卤蛋卤蛋。。。有，两块钱一个，加两个，42。呀，满四十减五块，多加了两个卤蛋还便宜了一块钱。“
小乔冲付晓比了个V字，眨眨大眼睛。“我经常点外卖，点出经验了。来，加个微信我把钱给你。”
过了一会儿，外卖小哥把面送来了。付晓一边吃面一边看了一下时间，九点多了，估计张伟差不多醒了，给他发了个微信“早啊”。张伟马上回了“老婆早上好，这边差不多了，中午就能回去。”付晓松了一口气。心说不用费力想怎么跟他说了，中午回来了再说吧。不然以张伟的性格，一路飙车回来，不知道多危险。
这时产房突然呼啦啦进来好几个人。一个看上去很干练很有气质的漂亮女人昂首阔步跟着护士进来，后面一个男的推着轮椅，轮椅上坐着一个很年轻的产妇，抱着一个大大的粉红色的孕妇靠枕。后面还有一对老人家，看上去很有气质。走进来后，两个老人家不约而同的轻捂住鼻子，看了看正在吃面的付晓和小乔。付晓很不好意思的看看小乔，小乔不屑的翻了翻白眼。
护士指着第三张床说“没那么快，在这里休息一下，可以吃点东西。”然后转身要走，那个男的一口浓浓的港台腔问道“护士小姐，大概要多久可以把宝宝生下来？”
“这个很难讲呀，有的人快有的人慢，第一胎的话一般没那么快的。今晚能生出来就算快的了。”那个男的一脸心痛的说“要那么久啊，那她不是很痛苦，要疼那么久。”护士看了看他，说“是啊，女人很不容易啊，每个女人生孩子都是走了一趟鬼门关知道吗？”说完又要走，男的又问“那她可以吃什么，有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吃了让她比较有力气，然后又让她感觉好一点呢？”护士已经有点不耐烦“想吃什么就吃什么好了，不要吃不好消化的就行了。吃什么还不是一样痛吗？哪有什么东西吃了会生孩子不痛的！”
他们说话的功夫，很有气质那个女人已经很利索的把床铺拾掇了一下，摆好了自己带的靠枕，床上还铺了一张自己带来的小毯子。那个男的还想说什么，她打断了他说“Jason，不用问了，等下我出去看看有什么吃的。你把小静先推过来。”“好的，姐。”Jason赶紧把轮椅推过去，慢慢搀扶着小静，让她坐到床上，又调整靠枕，让她舒舒服服靠着。又拿出一张小毯子盖在小静腿上。然后又把小静脸上的头发扶到耳后。哄孩子似的问小静，“静静你想吃什么？”小静嘟着嘴摇摇头。“你一定要吃点东西知道吗，要不然等一下没有力气是很不好的。你听到护士小姐说了，女人生宝宝呢好危险呢。“小静嗲嗲的说”人家不想吃。““好吧好吧，那等下你想吃再跟我说。”Jason看看表，站起身对老人说，“爸爸妈妈，你们去吃点东西吧。刚才护士小姐说没有那么快，我在这里就行了。姐，你带他们去吧，周围我也不熟。“
老人说“行了Jason，你陪着小静就好了，我们去随便吃点就回来。等下小静想吃什么你就发微信告诉你姐。小萍我们走吧。“
“姐，你开车过去吧。”Jason说着把车钥匙递过去。
“不用了，停车很麻烦，我就滴滴好了。”小萍说完带着两个老人家出去了。
Jason坐到小静旁边，摸着她的头问，“你要不要喝水？”
小静摇摇头。
“那怎么做你会舒服一点呢？对了，你要不要追剧？我昨晚把破产姐妹全部下载好了。”
小静笑了笑，“不用啦，你什么都不用做，有你陪着我就好啦。”
Jason左右看看，脸上有点不自在，声音放低了说，“静静啊，我觉得这里环境真的不是很OK，要不你还是听我的，我们去大医院，虽然稍微远一点，但是你刚才听到护士说了你没那么快把宝宝生粗来，我们还有时间。好不好。”
付晓看到小乔又翻了一个白眼，心里觉得好笑。
小静一直微笑着听Jason说话，然后摇摇头。“可是我不想折腾啦。”
Jason叹口气，“唉，我真的应该早点把上次在伊丽莎白看到那个单人病房定下来的，可是没想到宝宝提前两个星期就来了。宝宝你受苦了。“
这时候刚才那个男医生跟一个护士走了进来，直接奔着小静的病床过来，“您好，做一下产检。“
小静一愣，赶紧求助的看着Jason。Jason也有点慌张“医生您好，是您来做吗？“”对，是我。“男医生看着他说。
小静一改刚才恬静的样子，扭扭捏捏抓着Jason的胳膊瘪着嘴不愿意。Jason倒还很快冷静下来。“静静，你听我说，香港那边也有很多产科医生都是男生来的。而且好多最好的产科医生都是男生的。你不要有什么顾虑，不要怕。我在这里。你乖乖的哈。“静静有点不情愿，但还是点点头。男医生点点头，开始戴手套。护士把床帘围了起来。小静发出几声低低的痛苦的声音。然后就是男医生的声音”开了三指。早着呢。好好休息吧。“
吃完了面，阵痛开始变得一次比一次厉害，付晓和小乔蜷缩在床上咬牙挺过每一次阵痛，在疼痛的间隙默默无语，猜测着对方为什么跟自己一样要一个人面对这么重要的时刻。这种感觉又凄惶又鼓劲儿。至少觉得自己不用一个人那么突兀那么尴尬。
徐春丽和小静在家人的陪伴下并不会舒服一些。这时候家人在旁，只能是心理上稍微安慰一点，但是肉体上的痛苦谁也帮不上。小静一直很安静，闭着眼睛抱着抱枕捱过每一次阵痛。春丽每次都会忍不住低声的呻吟。然后就是变着法儿的使唤她老公。“陈海文，我要喝水。”“陈海文，你把窗打开。”“陈海文，我要上厕所。”。。。。。。她老公一直很有耐心的满足她每个要求。
时间过得特别慢。疼痛越来越无法忍受。四个女人开始此起彼伏的痛苦呻吟。家属们焦躁却无能为力。
与他们相反的是医生和护士的淡定。一种见惯不怪的冷漠。隔一阵儿过来挨个儿看一下情况。不咸不淡的说句“早着呢”，就转身走开。
“叮咚”，微信的声音，付晓看了看手机，是张伟问她在哪儿，她回了个来医院。心里踏实了一点。
不到十五分钟，门砰的一下被推开。张伟跑得一身汗冲了进来，一看到付晓就想发火，又看到她痛苦狰狞的表情，强忍着把火压下去。赶紧坐到她身边“你怎么不跟我说啊，瞎闹！”付晓等着阵痛过去，喘着粗气轻轻说“我怕你，又超速。”“那这么大事你就不言语？你太有主意了你！”张伟又气又心疼。“现在什么情况啊？”
“医生说开了四指。继续等。”
张伟松了一口气，抬头看看其他人，都是差不多的状态。稍微冷静了一点。转头看到付晓拿来的待产包，拿出一条毛巾去洗手间擦了把脸，然后把毛巾打湿了，给付晓细致的把脸上的汗擦干净。一边擦一边忍不住嘀咕“看我媳妇能的啊，自己跑来生孩子了。”
付晓噗嗤一声笑了。
“媳妇儿，咱爸妈什么时候来？”
“29号的飞机。”
“29号，那还有五天呢。我这五天什么也不干了，就照顾你。“
“那能行吗？工地怎么办？“
“工地差不多了，南昆山今天上午我把单都找人签了，等着收尾款了。深圳那边没那么快进场。这几天啊，你就放心吧。有我陪着你呢。“
两个人相视一笑，手握在了一起。
小乔在隔壁床看着心酸。不由得心里委屈了。悄悄擦了擦眼泪，慢慢翻了个身。
她转过身一抬眼，立刻瞪大了眼睛。指着对面大叫“Jason！“
Jason正在一旁打电话，听到小乔的叫喊很诧异，他不懂为什么小乔要叫他，满脸的疑惑。病房里的其他人也不解的看向小乔。
恰好一波阵痛袭来，小乔只能指着对面说不出话来。
众人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只见小静满脸涨得通红，眼神呆滞，浑身僵直。
Jason慌的掉了手机，一步冲上前去。抱住小静的肩膀喊“静静，静静！”
“快叫医生！”小乔憋出一句话来“子痫！”
“子痫？”Jason有点发愣。
“快叫医生！”小乔锤着病床喊。
Jason如梦初醒，赶紧跑出去喊医生。
很快，医生和护士鱼贯而入，刚才做指检的那个男医生冲过去快速检查了一下小静的情况，回头会护士说“子痫，马上抢救！”两个护士手脚麻利的将本来固定的病床松开，直接将小静推出去。
一切发生的太快。Jason跟着冲出去后，刚回来没一会儿的小静父母和小萍傻呆呆的还没反应过来，只能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然后跟着出去了。
小静径直被推进了抢救室。Jason在门外急的热锅上的蚂蚁一样来回转圈。
好像一个世纪那么长，走出来一个护士，问Jason“您是病人家属？”“是是是，我是她先生。”Jason急切的说。小静的爸爸妈妈和姐姐也围了过来。
“现在是这样的，病人突发子痫，现在需要立刻抢救。病人之前在我院做的产检并没有子痫的征兆。产生原因现在还不明确。在抢救的过程中可能会发生各种情况。请你们做好心理准备。”
“那小孩呢？”小萍问。
“如果说抢救的结果比较理想，病人的状态比较稳定，我们会立刻做一个剖宫产。但是子痫的过程母体的状态非常不好，可能会造成胎儿缺氧等不好的结果。你们要有心理准备。你们谁跟我过来签一下知情书。“
“我去吧。“Jason马上跟过去。
“爸，妈，我们先坐下。你们先别着急，小静平时很健康，会没事的。“小萍赶紧安慰父母。
两位老人忧心忡忡，慢慢的跟小萍坐下。
此刻待产房的空气更加焦灼。三个产妇疼得大汗淋漓，几个男人束手无措。春丽爸爸走来走去，最后跑去走廊里坐着。陈海文和张伟偶尔给妻子擦擦汗，倒倒水，理理头发。
疼痛让三个产妇什么形象都顾不上，她们回归了动物本性，此刻外界的任何事情都与己无关。嚎叫，呻吟，掉眼泪，抓老公的胳膊，扯床单，只要能感觉稍微好一点她们什么都愿意尝试，但事实上没有任何方式可以缓解痛苦。
值班的男医生又过来做指检。春丽和小乔都是四指左右。到付晓这里，张伟黑着脸十分不满。但是看前两个产妇都是这样检查的，也没办法，好像也不便发作，强忍着没说话。
指检的痛苦超过了阵痛。付晓一下子带着哭腔的叫出声。
张伟绷不住了“你们医院就没有女医生吗？怎么找个男的做这个？“
男医生一言不发，手上的动作一点没停。
检查做好后，男医生对付晓说“四指多点。“把手套摘下来扔掉。又脱下口罩，扶了一下眼镜，正视着张伟说”我是产科医生刘国铿，你有什么意见，可以去投诉我。“说完转身就走了。
张伟恨恨的，嘴里嘀嘀咕咕骂了两句。付晓抓着他的手安抚他“行了行了，人家说现在很多厉害的产科医生都是男的呀。“
张伟气不过一屁股坐下，拿过一瓶矿泉水咕咚咕咚喝了大半瓶子。
小静一家人在抢救室外焦急的等待着。Jason心里非常慌，刚才小静的样子一直在他脑袋里闪现。在一起几年，虽然小静看上去娇滴滴没长大，总像个小女孩，但是她的身体非常好，很少生病。她刚才那个样子真的吓到他了。他拼命压制自己心里不好的猜测，不断的在门口走动，心里把国内外各路神仙都求了一遍。
小静妈忍不住一直说“怎么会突然就这样呢，之前产检一直没有问题啊。早知道，早知道应该听Jason的，去找个大医院。是不是这个医院不行，有什么问题没有检查出来。要是这样的话，那就是他们医术不行，那现在抢救也不一定能把小静抢救回来，我们要不要转院，去别的大医院啊？”
“妈，别这样想。没事的。小静一定会没事的。你看从小她就很少生病的。我刚才也上网查了一下，子痫这个病确实比较复杂，很多种因素会诱发这个病。有时候确实产检也不能发现苗头。咱还是相信医生。没事的。”
突然抢救室的门打开了，一个护士冲出来，没有理会立刻围上来的小静家人，快速跑去什么地方。一家人面面相觑，内心的恐慌更加剧烈。
又走出来一个医生。一家人赶紧又围上去。医生摘下口罩快速说“刚才病人的情况基本稳定了，我们给她做了剖宫产，孩子很健康。但是现在病人突发大出血，里面的医生正在全力抢救。”
两个女人的眼泪刷的一下流了下来。她们互相搀扶着，小声啜泣。小静爸慢慢扶着墙坐下去，手一直微微颤抖。
Jason大脑一片空白。医生让他去签字。他两只脚软绵绵的，虚虚的抬起来，虚虚的踩下去，机械的跟着医生走过去签字。手心里全是冷汗，笔都握不住。签完又一份病危通知书，他一屁股坐在走廊的椅子上起不来了。
此刻待产房里的焦灼达到了新的高峰。春丽痛到一直嚎叫，她紧紧掐住她老公的手臂，指甲都扎进肉里了。陈海文咬牙一声不吭，
一个年长的护士进来看了看春丽，皱着眉头说“哪个女人不生孩子啊，叫这么大声这么夸张。“
春丽无力反驳，如果在平时她一定抓着她吵个天翻地覆。她的世界里现在只剩下疼痛。
年长的护士指挥旁边的小护士说“小郑，给她换衣服，把她带进产房吧。她老公不在身边她可能安静一点。”小护士马上应声“好的，文姐。”
小郑示意海文帮她一起将春丽搀扶到产房，到了门口就让海文在外面等。进了产房门口隔离区，先让春丽换上了产妇病服，然后扶着春丽进入产房。指着一张产床说“来，自己上去。”
春丽扶着产床慢慢蹭上去。一坐上去，阵痛袭来，她马上一边嚎叫一边像拉屎一样使劲。
旁边的医生和护士都笑了。小郑说“姐，你先别使劲，还没到时候，你现在就开始使劲等一下就没力气了。”
春丽躺在那里，喘着粗气，眼睛直勾勾的看着空气里的某一点。她现在只想快点结束这一切。她回想起小时候看到邻居家的牛生产，本来兴致勃勃去得，看到后来小伙伴们都失去耐心跑掉了。她觉得自己现在跟那头牛没有任何区别。痛苦，煎熬，无助。
下午五点，付晓开了五六指，也被送进了产房。
张伟和海文两个男人在产房门口坐着，心不在焉的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
小乔一个人躺在待产房，披头散发，淡妆也花了，这可能是她这辈子最狼狈的时候。她也不在乎了。戴着耳机听着音乐，紧闭着眼睛，疼痛让她有借口流泪。
五点半，几个医生围到春丽身边，一个医生在她下身插了一个什么管子进去，春丽感觉身下一热。
几个医生嘀咕了些什么，一个医生把一个容器拿给春丽说“你看，你的羊水很浑浊了。看你的孕检记录胎儿的胎心表现也不是很好。这样下去胎儿可能会缺氧，我们建议你现在做一个剖宫产。“
春丽把脸上的头发拂去脑后。手背搭在额头上。她觉得自己好像无力思考。
“问问我老公吧。“
一个护士走了出去。没过一会儿回来说“你老公同意剖宫产。“
春丽慢慢点点头。很小声的说“那剖吧。“
医生护士马上开始准备，没多久，春丽已经脱光了衣服躺在病床上。由于紧张，她浑身打着哆嗦。麻醉师让她背对着自己，在她的腰椎部位注射了麻药。很快，春丽的身体就没有了什么感觉。麻醉师不知道用什么扎了一下春丽的胳膊，“痛不痛？”
春丽摇摇头。麻醉师点点了头。走开了。两个护士把春丽翻过身来平躺，用一块绿色的布盖住了她。
春丽躺在那里，只能看到天花板的无影灯。她的身体好像不是自己的了。一点感觉都没有。整个手术室感觉好空旷。除了一些器械碰撞的声音，就听到医生护士在说话。“小周，我昨天看到你那个论文了，牛逼哦，估计这次评级能加好多分。”“是就好咯，我都陪跑好几年了，也该轮到我了吧。”“你才几年嘛，你看王姐陪跑多少年了。”“那不能比好不好。王姐老公超有钱，人家都不在乎涨那点工资。”
眼泪从春丽眼睛里溢出来，她很疲惫，也很害怕。她觉得自己就像砧板上的一块肉，动也动不了，逃也逃不掉。刚才为什么不问问护士，可不可以让海文进来陪着她。她感觉全世界都忘掉了她，各种不好的事情都有可能发生。
很快，她清晰的感觉到自己的肚子被划开了，一层又一层，感觉非常的怪异，虽然不是很疼，但是非常不舒服。她觉得眼睛里面热热的，泪水一股股的涌出来。
那个叫文姐的年长护士走了过来，面目表情看了看春丽，拿了一块软布给她擦眼泪。一边擦一边说“没事的呀，一会儿宝宝就出来了，别害怕。”她的声音跟刚才不同，很温柔。然后她握了握春丽的手，拍了拍春丽的肩膀。春丽看着她，心里感觉到一点点暖意。
然后她感觉到医生从她肚子里把孩子拿了出来。听到了孩子的哭声。跟着一个护士抓着孩子走了过来，给春丽看了看孩子的屁股。“男孩还是女孩？”
“男孩。”春丽说。
护士就把孩子带走了。春丽感觉到非常困倦，忍不住闭上眼睛睡着了。
跟春丽的情况一样，医生对付晓说胎儿的胎心情况不是很好，羊水浑浊。建议付晓顺转剖。
付晓筋疲力尽，她眨眨眼，看着医生，“那我岂不是受了两茬罪？”
医生回答“剖腹产很快的。可以给你上麻醉泵，也不会很痛。”
付晓摇摇头。“我不想剖。”
医生撇撇嘴。出去了。过了一会儿又进来，说“你的老公同意剖腹产。”
付晓看着医生的眼睛轻声但是坚定的说“我不想。我想再试试自己生。”
医生无话，走开了。
付晓努力回想自己之前在网上查看的资料，呼吸的方法，使力的方法，但是她好像什么也想不起来。她躺着的产床上有两根竖起的抓杆。她问离自己最近的医生“请问这个到底怎么抓？”
“那，你不要往后拉，你要试着往上拔，懂了吗？”
付晓点点头，剧痛再次来袭，她抓住手柄尽力向上拔，下身也像排便一样用力。整个面孔都扭曲了。没过多久，她听到一个护士说“看到头啦。快了快了。“
她感觉踏实了很多，大口大口喘气，配合着再次阵痛使力，突然感觉一下子轻松了，有什么从身体里面出去了。在出去的那一刻，还踹了她一脚。她摊在产床上，眼睛半闭着，慢慢的喘息，身体渐渐放松了下来。
一个护士抓着宝宝给她看屁股，“男孩还是女孩？“
“男孩。“付晓有气无力的回答。心里更加放松了。虽然自己特别想要个女儿，可是张伟家里是农村的，长房长孙，生个儿子，对老人家算是有交代了。
这个时候张伟正在产房外面来回走，另外一个产妇的妈妈打趣他，“小伙子，想要男孩还是女孩啊？“
“我们应该是个女儿。“张伟勉强笑笑，答非所问。
“哈哈哈“老阿姨心里想这孩子真逗。”女儿好啊，我女儿第一胎生了儿子，这一胎全家都盼着是女儿。“
这时候一个护士走出来，“付晓家属？“
“我是“张伟走上前去。
“生了，六斤五两。“
说完护士就往前走了。张伟慢慢坐到了椅子上，心说是女儿了，护士都没说性别。
结果护士走了两步又回头跟他说“对了，是个儿子哈。”
“耶！”张伟捏紧了拳头在面前挥舞了一下。
老阿姨笑得合不拢嘴“你看看你，你看看，哈哈哈！”
付晓很放松的躺在产床上，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刚才吃了巧克力又喝了红牛，现在精神很好。她看到护士在一边清理孩子，还在记录着什么。觉得很安宁。
这时候医生走过来说，“你的胎盘还没下来。”一边说一边戴上手套，付晓突然就开始恐慌，还没等她回过神来，医生已经迅速的把手伸了进去。一种不亚于生孩子的剧痛突如其来袭击的付晓。她忍不住嚎叫起来。还好，医生的动作很快。三下五除二，胎盘被掏了出来。医生转头跟一个小护士说，“伤口不大，给她缝合一下。”付晓瘫在产床上，心说一切还没结束，还有罪受呢。
急救室的灯灭了。四个人呆呆的望着门口。一个医生走了出来，非常疲惫的样子。看到直勾勾望着他的四个人，他振作了一下“现在病人暂时已经没有生命危险了，你们放心。”四个人的眼泪同时夺眶而出，Jason拉住医生的手不住的说谢谢。医生拍拍他的肩膀走了。
小静被推了出来，她脸色苍白，双目紧闭。Jason想去握住她的手，却看见她手上插着吊针。Jason心疼得要命。
一个护士对他说“现在病人非常虚弱，需要在加护病房观察和休养。你们暂时先不要打扰她。“
这时另外一个护士抱着一个小婴儿走了过来。“胎儿非常健康，是个小公主。“
Jason看到襁褓里的孩子白白嫩嫩的，安详的睡着。一只那么小的白白的小手放在脸的旁边。Jason觉得自己好像看到了天使。不由得泪如泉涌。
12月24日20:00
付晓躺在病床上，微笑着看着婴儿床里的小宝宝，他那么小，那么嫩，怎么都看不够。张伟喜滋滋的坐在她旁边，一会儿看看孩子，一会儿看看付晓。抑制不住的高兴。
付晓突然想起来啥，对张伟说“哎，你把咱们那个袋子拿来。“
张伟立马给她拎了过来，付晓从袋子里拿出一个小胶袋，“这里面是巧克力，你拿去分给护士们吃。“
张伟打开胶袋看了一眼，里面都是名牌巧克力。他敷衍着说“知道了。“然后就放在身旁。
这个时候陈海文正在走廊里发巧克力，不管医生护士还是谁，碰到谁就抓一把巧克力给人家。他胖，笑起来又很喜庆，巧克力都是进口的，拿到的人都跟沾到了喜气一样，不由得笑起来。
他一路走一路发，突然碰到一个老外，他停顿了一下不知道怎么说，然后也没说话，笑呵呵一把塞进人家手里。
这老外被塞了一把糖，愣了一下，不明所以，看看海文笑眯眯的样子，赶紧点点头“Thank you Thank you“然后急匆匆的继续走。
他满头大汗，一边走一边看着每个房门的号码。终于，他看到了护士告诉他的那个号码。他冲过去，站在门口，调整了一下呼吸，轻轻推开门。
他看到小乔蜷缩在床上，身边有个小小的宝宝。
他眼含泪水轻轻走过去。小乔抬眼看到了他，面无表情，看到他眼泪哗啦啦的淌下来，像个孩子一样整个脸都皱了起来。小乔终于忍不住热泪盈眶。伸出了手臂。两个人抱在了一起哭了起来。哭着哭着，男人转过头去看孩子，他看到孩子的眼睫毛那么长那么长，又抱住小乔哭了起来。“I‘m so sorry honey。I love you baby。I love you。“
此刻外面什么地方放起了烟花。马路上熙熙攘攘的人群沉浸在平安夜的气氛里。
四个刚出生的小宝贝静静的睡着。
付晓和张伟看着自己的宝贝讨论着哪里像自己。春丽身上带着止痛泵沉沉的睡着。海文坐在那里给家人一个个打电话，一边说一边笑。小静安静的睡着。Jason抓着她的手趴在病床上打盹。老父亲老母亲和小萍在一边看着宝宝。小乔和孩子爸爸说着说着就哭了，说着说着又笑了。
这个平安夜，每个人都平安，真好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