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易登时有些心虚,此时凌乾虽然伏在榻上,但在凌易看来,这就像是一只潜伏着的老虎,随时会跳起来咬她一口。
只是现在,别说是老虎了,就是面前是刀山火海,凌易也不能退缩半步。
凌易一咬牙,道:“是,我是安插了人手。但是皇姐,你心里明白我可没害你的意思,也明白我想要的是什么。”随即又俯下身来,凑到凌乾眼前,一脸的无辜。
凌乾起身,双手紧握,只道:“将士们该得的,都遣下去了吗?”
那女子应道:“李副将已经安排好了,他这个人很体恤将士,不会做什么手脚的。”
凌乾点头,也不顾凌易,道:“这场仗结束的虽快,但伤亡不轻。传令下去,本将军斋戒七日,将所有的和尚都请出来,念几日经。”
女子微笑点头应声出去。
凌易道:“斋戒七日?那父皇的传召?”
凌乾活动活动筋骨,似是没有看到凌易这个人,大声道:“来人,准备热水。沐浴更衣,见高僧去。”说着便大步的迈出门去。
至始至终,凌乾都没有看凌易一眼。
凌易咬着手指,思道:“斋戒七日?高僧?”随即摇了摇头,道:“直接问她不就得了。”
但等凌易奔出门去,凌乾早已不见人影。
虽说凌夜教了凌易不少,但是凌乾自然有凌乾的一套。
凌易到底还是缺些历练,对于凌乾,还是少了些东西。
而这七日,凌易一直细细观察着凌乾,只要一有说话的机会,凌易一定会凑上去,死缠烂打的问个不停。
但是仪式毕竟有仪式的规矩,二人说话的时间简直少得可怜。
对于凌易的出现凌乾亦是不理睬。
凌易说的话,凌乾没有一句回应。
斋戒,打坐,念经,慢悠悠的就渡过了七日。
堂堂大魏国的长皇女,为了战死的士兵们特意发了犒赏,对于孤儿寡母也是安排的妥妥当当,如今竟还斋戒了七日,乖乖的在佛前念了七日的经。
百姓们对这位大皇女的好感,已是不用说了。
千家万户皆是拍手叫好,点头称赞。
就在百姓的迎送中,凌乾回到了皇帝面前。
大殿中皇帝的脸色依旧不好看。
凌乾半跪着,眼观鼻,鼻观心,面色镇定。
两人各有心思。
凌乾面色沉稳,道:“儿臣自知不该违抗圣旨,但此次将士实在伤亡不轻,儿臣请僧侣们念经,也是为了安抚民心,还请父皇赎罪。”
最终还是凌乾开口打破了寂静。
皇帝不是傻子,自然听得出这其中的话中有话。
皇帝也察觉到了这最后一战的诡异。
一直以来,对付智中仙,双方虽说是互有胜负,但细算下来,还是凌乾败多胜少。
这也并不是凌乾统率不利,实在是智中仙太过狡黠,谋略也不一般。
没有十足的把握凌乾不会轻易出兵,但即使如此,仍是战绩不佳。
“你见到凌夜了?”
皇帝声音沉闷,在这空空的殿中回响着。
这声音如一记重锤敲在闷鼓上,加上回响,不知为什么有些说不出的骇人。
凌乾道:“父皇说的可是十四皇妹,儿臣怕是听错了。据儿臣所知,凌夜已是与乱党结盟,被七弟一举歼灭,生死不知。难道.....她出现了?”
皇帝冷冷的看着凌乾。
凌乾也依旧面不改色。
斋戒念经,本是不必要的。
即使有必要,凌乾为什么不在回城的那天与发钱粮一同开始实施,而是等到圣旨下来呢?
原因很简单,一是为了博得民心,二是为了告诉天下人,这次的伤亡情况。
伤亡惨重,意味着战胜得来不易。
这一举等于告诉皇帝,这都是她凌乾一个人统率打的仗,所有的牺牲都是她的责任,无关他人。
而如今凌乾战胜而归,又正得民心,若是有所处罚,于理不合。
对于凌乾的话,皇帝没有丝毫怒色,声音不温不火,道:“你以为故意斋戒,得了民心,朕就不敢罚你了吗。你若是不做这些事,朕倒还有几分相信这是你打的仗。”
凌乾保持着自己的呼吸,不让自己有丝毫慌乱。
皇帝声音低沉,不怒自威,道:“凌乾,你胆子何时也变得这么大。抗旨不遵,故弄玄虚,欺君罔上,看来朕的皇嗣,各个都是个人物!”
皇权被藐视,就是再懦弱无能的帝王也会暴怒。
凌乾不语,心已是砰砰的跳着。
皇帝道:“凌夜让你做什么?”
凌乾道:“儿臣不明白父皇的意思。”
皇帝眯眼,道:“你当然明白。”手指一下一下的敲着,道:“你知不知道,你能得民心,朕也能让你失民心。”语气更加低沉道:“不止失民心,朕还能让你被万民唾弃,不等你人头落地,千万人就会涌上来,将你开膛破肚!”
凌乾没有想到,她会听到这样的狠话。
身为大魏的长皇女,天之骄子,高贵不可轻犯。
天下大部分的人都要臣服在她的脚下,毕恭毕敬,不敢有丝毫懈怠。
群众并起,各个诸侯贵族,江湖猛士纷纷割据立权。
大魏是新朝,根基不稳。只要失去了民心支持,王朝颠覆,只需要短短的几个月,甚至不需要这么长的时间。
凌乾是长女,受到教育的时间也最早。
从小她就学会了如何树立威严,展现皇家气度。
当然,仅仅有这些还远远不够,过于威压只会让人心生反意。
人心有的时候就像弹簧一样,不给压力,它变不知进退。若压力太大,反抗力也就越大。
恩威并施,是凌乾一直在做的。
她没想到,有朝一日,这样的招数会落到自己身上。
还是由这个一向敬重的君王,她的父亲。
凌乾咬紧了牙关,她知道,皇帝有这个能力,也有这个手段,静道:“儿臣实在不明白父皇的意思,请父皇明示。”
她尽力的压制声音,不能有丝毫端倪。
皇帝冷笑一声,道:“凌夜倒真像极了先皇,无论到何处都有人替他卖命。”
即使当初他登上帝位之时,六个皇叔都坚决反对。
以至于最后败局已定,都没有人向他低头。
皇帝端起茶杯,缓慢的拨着茶梗。
茶盖轻碰着着茶杯,发出清脆的声音。
但是这声音在凌乾耳里,却形成了一股无形的压力。
“明示。”皇帝轻声道:“你一回城易儿便抛下政事,马不停蹄的赶到边城,这你不会不知道吧。”
来皇宫的路上,早时凌乾就已准备好了这个问题的回答。
看似轻松的问题,对皇帝可不能随意回答。
答话太过严谨,造假的嫌疑就越重,破绽也越多。
以皇帝之能,遣派个暗卫就能查出其中的不对。
但若回答的太随意,不用说,连自己都不相信的话,又能骗得了谁呢?
欺君之罪,就算是皇嗣也承担不起。
只听凌乾轻巧道:“儿臣与十五自小便合得来。母后所出,仅有儿臣一人。十五妹性格开朗,所以儿臣甚是喜欢与她来往。”
皇帝玩味道:“哦,是吗。但是十五从来就是赏花弄月,与你这铁血将军可是格格不入啊。”
凌乾干笑了两声,道:“儿臣羞愧,只是人非草木,又岂能没有些别的喜好。只因这铁血之名,儿臣也不好多加玩乐。”
想必皇帝不会有闲工夫去调查,她凌乾悄悄与人玩乐的事情吧。
皇帝哼道:“哦,既然如此。那为什么半个月都不肯回来呢?按理说,你斋戒诵经,她应该知趣的回来才是。”
凌乾低着头,只盯着皇帝的脚。
她不敢抬头,因为她已感受到了皇帝那灼灼的目光。
只听皇帝缓缓道:“看来你们的交情甚好。玩得都不知时日了,半个月的时间。朕的皇嗣若都如此,我大魏只怕也没有太多半个月了。”
只见皇帝的衣服下摆从眼角掠过,身后的门被打开。
皇帝步出大门,冷冷的声音,犹如从深渊传来。
“一路风尘仆仆,也该累了。回去好好休息吧,没什么事最近也别出门了。百姓军队的事,就不用再担心了。”
凌乾如幽魂一样走出宫门,脑子嗡嗡作响。
这是警告,帝王的警告。
凌乾只感觉天旋地转,身子栽倒在了地上。
天空的光线照射进来,凌乾的眼前全是一片白光。
“皇姐!皇姐!”
凌乾只觉得有人将自己扶了起来。
“皇姐!你怎么了!”
这是凌易的声音。
凌乾扶了扶额头,苦笑了起来:“皇帝果然是皇帝,就在这一天内,我凌乾算见识了这皇帝的厉害了!”
“嘘嘘嘘!”凌易食指放在唇上。“你疯了,让父皇听到你就没命了!”
凌乾笑道:“没命!他若想要我的命,我岂能多活一刻!”
凌易看着门外身后的太监,道:“在外面守着,别让任何人接近。”
凌乾猛的站了起来,怒道:“不必了!让他们听!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随即意味深长的说道:“让全天下的人知道,我跟她!交情不错!”
一路上,凌易都左右不离。
她从未见过威武凌人,沉稳不乱的凌乾变成这样。
在那偏殿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一看凌乾面色惨白,要出口的话又咽了回去。
凌乾面无表情的坐在轿子上,道:“难怪小十四要走,原来她早已看清了这皇帝的真面目。”
凌易哑然,道:“皇姐......”
凌乾一拍凌易的肩膀,道:“小十五,你放心,只要皇姐在一天,那皇帝就别想动你!”
凌易皱眉不解,道:“皇姐,你到底在说什么,怎么我一句都听不懂......这......”
凌乾转开目光,一见这神情,凌易便不再问了,因为问了也不会有回答。
不错,斋戒诵经的目的是为了博民心以自保,也是为了隐去凌夜。但是没想到,皇帝只是简单的三言两语就将已经将她击溃了,在皇帝面前,她所做的一切简直就是小儿的把戏。
凌乾紧握着拳头,眼神望着北方,坚定而又担忧。
凌夜,你好好看着吧。你不怕,我又怎么会怕。你最好留着命,最好活着。
心中思索,不知为何,凌乾的心中也是一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