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面没人追上来吧?”
距修罗殿几里外的一条小路上,一驾正急速飞奔的马车放慢了速度,以不快不慢的步子走在小路上,两匹马并排着向背着夕阳的方向驰去,金黄色的阳光照亮了马车上的牧草,也照亮了牧草上坐着的人。
“呼~应该没有吧。唉,这还真是走了狗屎运,刚跑出来就见着了这马车。要是没有这马车,或者这马车没有赶上点,我们就要露馅了。”
“是啊是啊,这马车还真是踩着点儿出场的啊。哦,对了老邵,你那‘遗忘咒’施了吧?”
“施了,还多亏候二爷的幻术争取的那一点时间,我才有机会把‘遗忘咒’给施全喽。”
说这话的老人名叫邵威,是第十七任道主。
“嗯,没错。不过话说回来,老猴子你的幻术怎么没被他识破啊?”
严武和莫侯关系最密切,所以严武在熟人面前总是称呼莫侯为“老猴子”,其他人都是叫“候二爷”,因为上神也是这样叫他的。
“其实我的幻术只能困住他一段时间,但是我的幻术最大的特点就是能在被困者准备破坏幻境时自动消失,让被困者下意识地认为自己没有中幻术,这也是为什么我能拖住他这么长时间的原因。”莫侯不骄不躁地说道。
“厉害厉害,不过我的‘遗忘咒’也不弱,能把被施法者所以关于施法者的记忆全部模糊掉,也就是说,他现在记得我们的事,却想不起我们的人,或者是想不起是谁做了那件事。而且如果不是你们把自己的名号全部说出来的话,我也不用费那么大的功夫去淡化他的记忆。”
“那就得怪老猴子,他是第一个报名号的。”严武不客气地指向莫侯。
“怪我?那不得怪老徐吗?最后说话的不是他把什么‘刀神’、什么‘徐无双’啊,说得清清楚楚的吗?生怕人家不知道似的。”莫侯立刻反驳道。
“我?我靠,当初排列的时候你们怎么说的?不是说我气势到位就让我去演的吗?这锅我可不背,要是老谈在这里的话,我才不会去做这种事呢。”
“也对,我们这一群人中只有谈简的气势最厉害,毕竟他是战魂者,而且他的战魂还是古武盔甲,有天生而来的压迫感,让他来说那种话最合适不过了。”莫侯表示赞同。
“确实,但是只能说老徐你的实力不行。”平日里有板有眼、不苟言笑的“军神”潘昊,此时竟然在一本正经地打着趣。
“而且演技也不行。”邵威补充道。
“其实最主要的还是老刀的实力不行。”严武和在严家是相比,像是换了一个人。他叫人好像都是不同寻常的。
“我……算了算了,你们不懂,我就不和你们这些小老头计较了……不过话说回来,你们有谁知道老谈现在在干嘛?”徐无双拗不过他们,只好转移一下话题。
“不知道,可能在家里帮儿子带孙子吧。”
“可能在家被媳妇逼着干家务吧。”
“也有可能现在已经躺床上,快走了吧。”
“还有可能已经走了吧。”
正当这些小老头你一句我一句地说出各种可能来损他们的老战友时,坐在最前面的马夫好像是听不下去了一样,摘下了头上的草帽,开口说道:
“别猜了,再猜我就真的要死了。”
坐着稳稳当当的老人们听到这话,纷纷向后靠去,脸上同步地露出惊恐的表情,说:
“卧槽,活见鬼了!”
“诈尸了!”
谈简一脸苦笑,无奈般地说道:
“去你大爷的,再说的话,我都想替上神问候你儿媳妇了!”
“咦~你好狠毒!”
“嗯……不过我儿子现在好像还没娶媳妇……”
……
“话说回来,老谈你怎么会在这儿呢?”开完玩笑后,莫侯回到了正题。
“我怎么不能在这儿?真的是,也不想想自己都是一群什么样的人,你们做事什么时候能让人省心过呢?要是我没来,你们还不知道又要闯出什么祸。”谈简没好脸色地说着。
“我就说嘛,怎么可能我们刚出来就能碰到一驾路过的马车,原来是老谈你啊!”严武立马拍马屁般地说道。
“还是谈老大你有先见之明,早就料到我们会到这儿来闹。不过说真的,我觉得虽然那个刘宇希的实力远不如小曹曹北陆,但是以他的能力要当上这个殿主还是绰绰有余的。毕竟当时我们选出来的第一任殿主实力也不是很强,因为我们看中的是他各方面的能力。而且,在刘宇希要出手的时候,我和老潘头两个人就能感受得出来他还有不断发掘的潜力。”莫侯不悲不喜地分析。
“嗯,这一点上跟二爷的说法一样,完全没错。我想,当时要是没有个曹北陆在上头压着他,他肯定能一飞冲天。刚才我也察觉到了,如果他想和我们死拼到底的话,我们多少会受到一点重创,哪怕他还只是仙级三阶。”潘昊在对战方面的理解像是透彻了一样,一下子就给出了一个令人不可思议的结论。
“这么厉害?能将我们所以人都打伤?”徐无双诧异道。
“对,所有人。”潘昊强调道。
“但是那有什么办法呢?谁叫你们那么早就放了狠话呢?现在好了,这么厉害的人,你们给他赶跑了。”严武呛道。
“其实还是得怪候二爷……”邵威在角落里默默地嘀咕了一声。
“要不……要不我们把他安排到修罗殿分殿去当殿主吧,那样好歹也算是不浪费人才。”像是怕被莫侯听到自己刚才说的话,邵威一下子就给出了建议,只是他那没主见的样子着实令人忍俊不禁。
“不行不行,那样不觉得很丢脸吗?丢我们自己的脸还好,可你们偏偏要说自己是上神的人,那不就变成丢上神的脸了吗?不行不行。”徐无双否定道。
“其实还是得怪二爷……”邵威又小声地嘀咕着。
“老药,你来说说。”话语权一下子就交到了药神林亦煊手上。
“这……还是等我们找到下一位殿主的人选吧,等到那个时候再做决定也不迟。”一直没说话的林亦煊算是开口结束了这个话题。
“嗯,现在也只好这样了……诶,那是什么?”谈简说着,忽然指向天空。
一群人抬头望去,只见一只火红色的鸟翱翔在天空中,在夕阳的照耀下格外显眼。
“那是……诶,那不是老潘家的鸟吗?老潘!老潘!你快看,那是你们家天龙卫的鸟!”徐无双兴奋地挥着手说道。
“嗯?还真是我们天龙卫的鸟,来干嘛的?”潘昊有些意外。
“那会不会是来接你的啊?”严武猜测道。
“可能吧,嗯?那是……那是尹冬晨!”谈简激动地指着那只鸟。
“尹冬晨?谁啊?”莫侯问。
“尹冬晨,我天龙卫的少军首,资质过人,三十多岁就突破到仙级境界了,也是我的接班人。等我退位了之后,他就是天龙卫的军首了。”谈起尹冬晨,潘昊就满脸骄傲,像是在夸耀自己的孩子有多优秀一样。
正说着,那全身都被火红色羽毛包裹的天鸟盘旋着一路俯冲下来,而方向正是这小小的马车这边。
“哟,这鸟难不成还有神兽血脉?”
还没等天鸟靠近,两匹拉着车的马便跪伏在地上,不停地颤抖着,而严武看到这一幕,不禁打趣道。
“那是,我们天龙卫的天鸟用的都是顶级货,一般的好鸟我们都是看不上的。”潘昊竖着大拇指,自夸着。
只见那天鸟稳稳地落在马车旁边,然后向前倾着身子,低下了头,然后从它的背上走下来一个人,这人穿着同样是火红色的铠甲,带着火红色的头盔,看不见他的脸,却扑面而来一股肃杀的气息,他就是潘昊口中说的少军首,尹冬晨。
“军首,该走了。”
“嗯,好吧。”
潘昊答应着,从马车上翻身跃下,跟着尹冬晨走到天鸟的背上,等天鸟振翅准备起飞的时候,他突然回头说道:
“我已经找到接班人了,几个老家伙,可别让自己断了香火啊!”
“嘿!你这老东西,敢咒我们!我呸,你个拉屎不带纸的老东西。”徐无双抬头,嗔骂道。
“我用水冲的,不用纸。”潘昊笑着回击道。
“你就快走吧,看把我马吓得,都走不动路了。”谈简挥挥手,略显嫌弃地说道。
“别了!”
说完,天鸟挥翅,飞上了空中。
“好了,我也要走了这身体我得还给人家了,在他醒来之前你们也快点走吧,别被人家看到了。”谈简缓缓开口,说道。而他的背后,慢慢地浮现出了一具充满了浓浓的年代感以及沉重的肃杀气场的盔甲,这便是谈简的战魂——古武盔甲,在这种气场面前,刚才那尹冬晨的肃杀气息就显得有些不值一提了。
要说战魂者,还真是有点无解。他就那谈简来说,他的本体其实就是他的战魂,也就是那个古武盔甲。作为实力强悍的魂体,他能随意地进入别人的意识中,占领身体的操控权。更有甚者,可以抹杀他人的意识。这也就是为什么战魂者是这个世界上稀有而且很危险的人。
老人们看到这盔甲,像是见怪不怪一样。随着这古武盔甲的出现,谈简的脸慢慢地出现了变化——确切地说,是变回了原来这人的容貌,而刚才的脸则是谈简使用功法变换了五官而来的。现在谈简要走了,身体要换回去,这脸自然得给别人变回去。
只见那古武盔甲微微地腾空,做出了一个类似于挥手的动作,然后,那古武盔甲便钻入了虚空之中。
随着盔甲的消失,这身体便像是喝醉了酒一样,一头倒在了马车的牧草堆上。
“老潘说的对,我们也是该找个接班人了。他有个少军首接他的位,而老谈的儿子也是个战魂者,应该也能继承他的意志。邵威的道主之位早就传下去了,二爷和小武子有严家,要选传承人也只是时间问题。至于我,我儿子已经被称为‘刀狂’了,也不需要我来多操心。倒是你,老药,现在应该只有你没想过这个问题了吧?”徐无双说道。
“我?哎~送走了小蝶之后我就没想过这事了,不过自然神庙里头那么多和我相似的人,要找个合适的应该不难吧?”林亦煊有些悲伤地说着。
“行吧,天色也不早了,各自回家吧,我还有事呢。”徐无双跳下马车,从背后抽出自己的刀。只见那刀竟不断地变大,飘在空中,等到那刀变得和马车差不多大时,他又跳了上去,踩在刀的横面上,看着车上的老头子们。
“嗯,那走吧。”说完,邵威从怀里掏出一张传送符,看着剩下三个空着手的人。
“看来,我们三个要自己回去了。”严武苦笑道。
“拜拜。”只见那传送符的符文大放光芒,把邵威包在其中,等到光芒消散时,他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了。
“老徐,老徐!等会儿!把我带走呗,我要去魔都办点儿事。”谁知道刚才还是“这条路我们一起走”的林亦煊,竟然厚起脸皮,无耻地要徐无双捎他一程。
“行。”徐无双招招手,示意他可以上来。
“得,这老小子也把我们给丢了。”严武再次苦笑道。
“没事儿,还有我陪你。”莫侯无奈地说。
“哟,我说二爷你怎么没个媳妇,原来你喜欢男的呀!”徐无双忍不住开了个玩笑,说完,飞刀上的俩人“哈哈”地大笑了起来。
“嘿!你这混小子!”严武本想起身收拾这两人,可是他们早就跑得无影无踪的了。
“那我们是用飞的还是走的?”叹了口气,严武开口问道。
“用走的吧,顺便给家里的小祖宗带点儿东西,前几天把他好不容易赢来的剑给弄断了,想着弄点啥补偿一下的,正好在路上看看,有什么宝贝就拿回去。”莫侯扬起了头,看着被余晖照亮的小路。
……
虚空之中,那个寄托着谈简灵魂的古武盔甲,正透过空间裂缝注视着马车上的人和事,他的“神情”中带有一丝难受——很难想象,一个七十多岁的老爷爷,竟然会像被小姑娘家一样伤心得快要流泪。
要说他们这群老人中,最重情义的,就怕是实力最厉害的谈简了。
他珍惜每一段感情,不论是亲情,友情,还是爱情,对他而言,那就是他的全部。
刚才潘昊最先离开时,谈简嘴上说着嫌弃,其实心里比谁都舍不得。他害怕再承担这种不舍带来的忧伤,所以就紧跟在潘昊后面离开了。
但是没有想到,他还是忍不住,忍不住想目送每一个人离开,哪怕是在虚无的世界中。
他看着最后一人离开,忍不住叹了口气,然后自言自语般地说:
“看到没有,都走了,我也该走了……老伙计,我知道你还在看着呢,别藏着了,一起说说话呗。”
而回应他的,只有身边令人窒息的寂静。
“好吧……我走了,你……好好过吧……”
他顿了一会儿,像是在犹豫,又像是等待,只是依旧没有回声,于是,古武盔甲就再次潜入了虚无,消失了,了无痕迹。
下一瞬间,那古武盔甲待过的地方,缓缓地“睁”开了一双猩红色的眼睛,没有任何感情,静静地看着谈简离开时的地方。就这样看着,仿佛时间并不存在一般。
……
不知过了多久,两匹马从恐惧中恢复过来,它们努力地伸直了腿,摇晃了一下马车。
“嗯?”
那车夫一下子就被惊醒,晃了晃自己的脑袋,愣了一会儿后,他惊道:
“呀!怎么就睡着了呢?这批货明明得在天黑之前送过去的,真是粗心!我得赶快点儿了。”
牧草安静地躺在马车上,就好像没有人在上面待过一样。
……
夕阳依旧,只是时光荏苒,岁月不在。
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