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已是二月末,温度却依旧十分之低,但是好在关雎宫的份例足够,且舒贵妃更是时时派人多加关照,宫中从未有人敢少了关雎宫的用量。
不论是在前朝还是后宫,这种格局皆是十分之诡异的,平衡才是最佳的状态,但是实在是因为情况特殊,无人敢寻苏静翕的不是,无人敢明面上与皇上作对,无人敢不将未来的储君放在眼里,是以这种状态一直在维持着。
自那日与宗政瑾不咸不淡的说过那么几句过后,苏静翕想要再说,却被他硬生生的转移了话题,自知当时不会是个好时机,便也没有再提。
可是一连几日过去了,虽然他依旧日日皆往关雎宫而来,她却再也寻找不到时机开口,每次刚想要开口,便总是有人打扰或是他干脆离去。
苏静翕无法,只能暂且放下,预备重新谋划与思量,寻找恰当的时机再行开口不迟。
可是还没有等她想好法子,寻到合适的时机,却听闻乔太师已于今日早朝之时,当众递上了辞官的折子,顿时引起了前朝后宫的轰动,议论纷纷。
而这件事还没让众人反应过来之后,乔太师再次上呈一道请罪的折子,不仅将昔日自身与乔家子弟所犯罪责一一细数呈列其上,而且举告肃勇侯乃是同谋,各种书信账本等证据一一呈于御前。
听闻龙颜大怒,立即命刑部与大理寺同审此案,务必寻求出事情真相。
但是在此案未查明之时,便有人举报肃勇侯小妾携带巨额金银企图出京避难,被人抓了个正着,又听说这个人便是肃勇侯的正室夫人。
诸多传闻,一时之间,难辨真假。
苏静翕听闻过后,果断的决定不再多管此事,只交代代曼暗自观察此事的后续进程便是。
几日过后,经过刑部与大理寺的联合审理,证实乔太师所言皆为实话,帝大怒,命人抄了肃勇侯府与乔太师府,一众人等皆收押天牢。
灵小仪皆跪于紫宸殿前,苦苦哀求,传闻皇上不厌其烦,盛怒之下,将其打入冷宫,无昭不得出。
传闻舒贵妃扰了心神,惊忧之下病倒,已在床榻上躺了三日。
苏静翕知道后,只是派人往重华宫送去了些上好的药材,并未有其他的任何行动。
即便宗政瑾日日皆宿在关雎宫,她亦没有多问一句,自然,他更不会多谈。
前朝后宫自古便关联甚大,但是却容不得人明面上做功夫。
等到宗政瑾的旨意再一次颁布之后,却已经是大半个月以后了。
依照皇上的旨意,肃勇侯与乔太师狼狈为奸,谋害忠良,售官卖爵,私受贿赂……诸多罪责难以容忍,为解民之忧苦,特判肃勇侯与乔太师以斩刑,其余人等皆流放千里,十世不得回京,但念在乔太师举告有功,特网开一面,免其死罪,一同流放,永生不得入京。
乔静姝知晓过后,缓缓的勾了勾嘴角,从床塌上爬起,走到窗前,“今日的阳光真好。”
“娘娘,老爷和夫人年纪已大,流放千里,如何受得住啊?”青绮自小便是在乔家长大,对乔家自是有感情的。
乔静姝摇了摇头,轻轻道,“受得住又如何,受不住又如何?”
流放千里,已然是保住了一条性命,若是以爹爹所犯的罪责,即便有举告之功,亦断然不会保其性命,怪只怪在爹爹当年做了错事,犯了皇上的忌讳。
如今这般,明显已是最大的恩赐。
她能做的,可以做的,都已经做了,再多了,她也做不了。
“娘娘今后的日子可要如何过啊?”绿绮亦是忧心忡忡,没了乔家,便等同于没了后盾,不仅是银钱之上,更是从此背负了罪臣之女的声名,在这吃人的后宫之中,如何能够生存。
乔静姝却是笑了,如果她猜测的没错,贵妃之位她依旧会稳居其上,他不会废了她,相反,还会更加的护着她,当然是明面上的。
事到如今,她早已看得清楚,这两年以来,自己一直掌管后宫诸事,享皇后之权,早便不是因为乔家的缘故,亦不是因为自己有多受其宠爱。
只不过是因为自己是颗上好的棋子,但是自己却不得不庆幸这一点,庆幸自己的能力出众,庆幸自己还有利用价值,否则乔家不会是这般的结局。
他不愿意他心爱的女人,被后宫的肮脏与尘事所扰,甚至不愿意为她所得知,所以他从来不愿意赐予她至高无上的权力与荣耀,因为她不需要。
仅仅是一个关雎宫,却如同先皇的长乐宫。
有他在,又怎知关雎宫不是她的整个皇宫呢。
“这些都不是你们该操心的,结果如何都不是我们能够改变的,便顺其自然吧,”乔静姝转过身来,淡淡道,“派人去与爹爹送行一番,路上也要好生打点,能够让他们少受些苦,便算是本宫为他们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是。”
即便乔太师不再是乔太师,但是她依旧是舒贵妃。
……
“臣妾给皇上请安,”苏静翕踏进紫宸殿内,缓缓道。
宗政瑾走过去扶起她,捏了捏她的小手,“现在天气越发的暖和了,但是冷热交替,更该多多注意。”
“臣妾知晓,”苏静翕应的十分快。
宗政瑾叹了一口气,“罢了,这些与你说,你也总是不会真的放在心上,回头朕与你身边的宫女交待便是。”
苏静翕撇了撇嘴,没有再与他争论,跟着他往外走,“咱们这是要去哪?”
“散散步。”
……
苏静翕站立在这座陌生的宫殿前,往日里从来都是在外面远远的瞟上一眼,于里面却是从未见过,可是当真的入了庭院,却感觉明明与所有的宫殿相同,却又总觉得哪里不同。
宫中没有一名宫人,地面之上却是纤尘不染,干干净净。
宗政瑾用力握了握她的手,转头对着她勾了勾嘴角,“走吧,与朕一同去看看母妃。”
母妃,母妃。
长乐宫的正殿内如苏静翕当初所想的那般,清雅不失华贵,低调不失奢华,样样皆为珍品,看着却又是这般的朴素无华,却又是那么的温馨亲切。
殿内的摆设极为讲究,苏静翕只扫了两眼便收了目光,紧紧的握着旁边男人的手,亦步亦趋的跟着他。
转过正殿,便见一尊楠木牌位,其上的名字只扫一眼,苏静翕便认出了是他的字迹。
“去磕几个头,”宗政瑾拉了拉她的手,示意道。
苏静翕点点头,碎步上前,跪在蒲垫之上,认认真真的磕了三个头。
从今以后,这亦是她的母妃。
宗政瑾一直看着她的身影,等她磕完头,却没有再行停留,带着她往外走去。
长乐宫外是苏顺闲与听瑶二人。
苏顺闲已经不能够用震惊来形容他此刻的心情了,旁人不了解,他身为皇上近侍,却是再了解不过。
昔日的熙妃娘娘,如今的母后皇太后,在皇上的心中占有多大的份量,早便不需要他去细想了。
对于他,却是从未踏入过长乐宫的宫门。
便是皇上最信赖的孟闻天大人,亦是从未踏入长乐宫的殿门。
一直以来,即便他知道皇上对于珍妃娘娘是不同的,或许有真心喜爱,可是万没有想到皇上会亲自带着珍妃娘娘入长乐宫。
此举所代表的意义不言而喻。
苏静翕亦没有想到,他说的散散步会散到长乐宫来,不难猜测出他此举的用意,她不可谓是不感动的。
感动之余,却是淡淡的心疼。
他在她看不见不知晓的情况之下,所受的伤,不论是身体的还是心理的,她都是无从得知,亦是不能够真的感同身受。
或许这辈子,她都不会知晓那些事情,往日的真相如何,于她并不重要,是以她从不会苦苦追求那个明白。
重要的是今后,是余生。
在即将踏出长乐宫门前,宗政瑾远远的看见苏顺闲等人站在那里,转过头来,停了脚步,面对她不解的眼神,一字一句道,“从今以后,除了你,我不会再有其他的女人。”
从今以后,除了你,我不会再有其他的女人。
是我不是朕。
多么大的承诺,多么动听的情话。
苏静翕缓缓勾了勾嘴角,淡淡笑开,“我这辈子都只有你一个男人,不论是身体还是心里。”
我这辈子都只有你一个男人,不论是身体还是心里。
一辈子都需要信守的承诺,重点在心里。
宗政瑾嗤笑一声,回头忘了一眼长乐宫豪华的宫殿大门,转过头来,“嗯,走吧。”
母妃,从今以后,孩儿身边已经有人真心相待了,若是您在天有灵,便保佑孩儿心中所爱,能够与孩儿多厮守几年吧。
……
几个月以后,珍妃娘娘于关雎宫中诞下一对龙凤胎,帝大悦,晋珍妃为从一品夫人,并特赦天下。
周元十四年,帝册封四皇子为太子,封三皇子为安王,掌楚周北方江城一带番地,念其身弱,特恩赦其成年之后再行前往。
周元十七年,曾经宠冠后宫的舒贵妃薨,入妃陵。
周元十八年,珍夫人封后,入宫十二年,登上后位。
周元三十七年七月初三,备受皇帝宠爱的皇后苏氏,薨,年四十又五。
帝大恸,辍朝九日,谥号元珍純慧楚皇后,入昭陵,百年后与帝合葬。
周元三十九年四月初六,帝于紫宸殿召集众臣,传位于太子,将子女悉数托付于太子,嘱咐良多,命其尽力周全。
未时三刻,帝不顾旁人劝阻,强行前往先皇后之寝宫,于宫墙内窥见桃花盛开,淡淡香气飘洒,帝笑,遂崩。
四月初七,太子继位,下旨命人将关雎宫与长乐宫悉心保护,后宫妃嫔与宫人皆不得入内。
太子得先皇悉心教导,造诣颇深,深谙帝王之道,在位之年,一代楚周盛世得以开创。
全文完。
乔静姝番外
乔静姝三岁识百字,七岁会作诗,八岁便能弹完整的曲子,十岁开始自己作曲,古琴是她的最爱。
闲暇之时,她亦爱去家中的书屋,拿上一本史书或是诗集,悠然度过一个下午。
哥哥不爱读书,爹爹却为他搜集来了好多史书传记,散文杂记,最后都被她一本本看过,认真作了许多注解。
世人皆夸赞她有倾国之姿,聪慧过人,难得的才貌双绝,爹爹亦在着重的培养她,教导她。
耳提面命的几乎都是凡事以乔家为主,以家族优先,她全盘接受,并不认为这是有错的。
在她的心里,一直都是爹爹娘亲,还有哥哥最为重要,甚至比自己更重要,因为他们待她是真的很好。
虽然在爹爹的安排之下,每日所学的功课有许多,但是她过得却很快乐,很充实。
之后的许多年里,回忆起来,那段日子都是她这一辈子之中过得最好最幸福的时候。
因为家世足以匹配,才貌双绝的名声在京城流出,她被选为七皇子的侧妃。
她得知之后,没有反抗,没有挣扎,因为她知道这是无用的,是徒劳的,家族养育了她多年,如今是她可以回报的时候了。
娘亲给了她许多的银钱,爹爹只给了她一句话,“当你觉得撑不住的时候,想想你娘,想想你哥哥,乔家是你永远的后盾,七皇子是个聪明人,会宠爱你的。”
爹爹说的不错,七皇子是个聪明人,知道她的利用价值,所以会宠爱她。
宠爱,宠爱,却始终不只是爱,先有宠,无关爱。
皇子侧妃是可以行简单的成亲之礼的,穿红色嫁衣,入侧门,抬软轿,进皇子府。
这是她这一辈子最后一次穿红色衣裳,今后再也不会有。
如意料的一般,七皇子十分的宠爱她,一连十日,他都宿在了她的屋里,给了她至高的荣宠。
同时,亦是将她置于一个风口浪尖之处。
她知道其中的利弊,但是她不在乎。
因为她清楚的知道,那些女人不如她,包括七皇子妃,俞子佩。
她很清楚他待好,只不过是因为她背后的家世,皇位之争,他需要乔家这份助力。
宠她,便是与爹爹表明态度。
便是俞子佩都不能够阻止这一切,甚至因此不敢故意为难她,毕竟若是七皇子未能登上皇位,便也不会是七皇子了,那么她,自然不会是七皇子妃。
可惜千算万算,她终究忘记了算计自己的心。
她不理解生死缠绵的爱情,亦不懂只想长久,不愿朝暮厮守的深情,当她明白这一切的时候,已然晚了。
初初的慌乱过后,她选择放弃挣扎,因为在她心里抱有希冀,只求他与她遭遇了同样的境况。
他与她一样,多么可笑。
在孩子失去之后,她后悔,怨怪自己的疏忽,恨自己的自以为是,唯独没有怪过他分毫。
她以为他也是难过的。
与她一样。
可是当第二个孩子没了后,她亲眼看着孩子从她的身体里流出,一滩滩的血水,浸满了被褥,流入了她的心间。
她不能够相信,这便是他口口声声说的会为她讨回公道,更不能相信他其实与自己不一样,他其实并没有那么难过。
一个良娣的处死,并不能够解她的心头之恨,因为她知道,那并不是幕后黑手。
与俞子佩斗,将所有的懊悔与怨恨皆转移到她的身上,是乔静姝唯一能够做的事,不过是想让自己的心可以好过一点点。
对他,她始终恨不起来。
两个孩子的离去,给她带来的不过是发现真相之后的苦痛,午夜梦回,她噩梦不止。
没有找太医,没有喝药,这是对她的惩罚,是她的报应,她欣然接受。
他足足陪了她半年的时间,乔静姝不是不感动的,可是在这之余,她隐隐清楚,这是有目的的。
可是她爱他啊,她愿意被他利用啊。
她掩下心里的情感,装作若无其事,只想与他平安相处,陪伴在他左右。
后来,他真的登基为帝,如她所想。
赐号舒,封为贵妃,仅次于皇后。
她不高兴,亦不难过,与俞子佩斗了多年,即便位份不够,但是有恩宠,她依旧占据上风。
后宫在俞子佩的操纵之下,一直都没有成活的皇子,要么是在娘胎里流去,要么是生下来不久便夭折。
她知道原因,却没有说出来,因为她知道他也是知道的,这都是在他的默许之下的。
她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亦不想知道,因为他不想要她知道。
他不愿她做的事,她便不做。
后宫的日子没有什么波澜,他待她一直都很好,她便安分守己,做好自己的份内之事。
本来以为这一辈子就这样过下去了,可是乔家却越来越不得他的心意,即便身处后宫,她亦能够通过蛛丝马迹以及他的态度之上,发觉有些事情变了。
事情不止变了,而且出乎她的意料,速度之快甚至让她来不及反应。
苏静翕在她的误打误撞之下入了宫,她不知道他的态度如何,只暗暗猜测不过是一个普通的秀女而已。
没有拔得头筹,亦没有显山露水,在侍寝之后,也不过是升位份,以及照常的赏赐而已,没有什么特殊,她没有放在心上。
在坤宁宫给皇后请安的时候,她第二次看见了苏静翕,进退有度,温和谦礼,偶尔会有些莽撞,她不关心,因为她以为那只不过是另外的一个普通女人。
即便底子不错,或许几年以后,容貌会超出自己,但她依旧没有放在心上,几年的时间那么长,能不能撑过还是未知的。
宫里从来都不缺美人,这些年,大臣的女儿,番国进献,以及通过各种方式入宫的女人不在少数,可是最后无一例外,都被她踩在了脚下。
苏静翕被罚跪,一点都不出乎意料,令她真的在意的是,他竟然亲自去将苏静翕抱回了关雎宫,陪了她许久。
乔静姝初初有些难过,可是很快再一次想通,这不过是他利用她的手段,没有家世,只有容貌,是最好的替罪羊。
她为那个女人不值,却不会为她做什么。
接下来的陷害栽赃,速度来得挺快的,但是她也猜测到了,那些女人容不下任何其他女人。
令她意外的是苏静翕的态度,仿若运筹帷幄,却偏偏什么都没做,被责令禁足,甚至没有任何反抗。
宫里许多女人,在被禁足之后,极有可能是一蹶不振,从此再无恩宠,一生就这样荒废了。
是因为年纪小么?她不相信。
他去看她了,乔静姝知道后,才开始发觉到有些东西已经不在她的控制之下了,她忽略了重要的东西。
他没有来重华宫,她没有难过,爹爹与哥哥越发的得意忘形,做出的错事越来越多,他越来越容不下。
她在他与乔家的夹缝里生存,不知道该如何做才可以让乔家人保住性命。
即便他真的饶恕了乔家,新皇亦不能宽恕,她虽然不懂官场,但是她不蠢。
而她自己,这辈子都不可能会有孩子了,她清楚的知道这一点,却什么都改变不了。
或许可以有,但必须要用爹爹娘亲,哥哥以及全族人的性命来换,他没有明着说出来,但是却是这样的意思。
将近十年的时间,她才发现。
她理解他,她不怨他。
她依旧爱他。
为了乔家,她必须寻找一个能够在他的心上占有份量的人,且应当于他而言,越发的重要才是,仔细的筛选过后,她确定了苏静翕。
第一次帮她,乔静姝只不过是试探,并不能够肯定。
眼线禀报的消息再一次出乎她的意料,而苏静翕竟然在第二日再一次被禁足。
她没有想通其中的原委,却莫名的更加肯定自己的想法。
与皇后去紫宸殿的时候,她借口提了出来,解了苏静翕的足,世人皆以为他是看在她的面上,勉为其难答应的,可是只有她自己知道,并不是这样。
她赌对了,她却无法高兴起来。
有另外的一个女人,不为家世,不为利用,而被他放在了心上。
她为了乔家,甚至都不能够如俞子佩一般,去伤害那个女人,甚至还要暗暗护着,何其憋屈,何其可笑,但这是她自己的选择,她不能够改变。
之后发生的所有事,不论喜悲,不论对错,苏静翕都在他的心里越来越重要,她眼睁睁的看着这一切发生。
他薄情冷性,残酷无情,可是在面对那个女人的时候,他都是笑着的,即便脸上没有显露出来,可是她知道。
他会温柔,他会哄人,他会无奈,他会如同孩子一般,只是这些都是在面对另外的一个女人的时候。
不是对她。
苏静翕在生产的时候,她陪着他守在外面,他没有说话,她却知道他在害怕。
意料之中,又是意料之外,他毫不犹豫的回答说“保大”,这一刻,她的心慌了,亦死了。
露出一抹笑容,里面的那个女人会平安无事的,她知道。
苏静翕会宠冠后宫,三千独宠,他后半生会只有她一人。
乔静姝猜到了结局。
她很聪明。
她知道。
苏静翕番外
苏静翕这一辈子做的最正确的决定便是她入了宫,做的最及时的决定便是爱上了他,做的足以让她幸福一生的决定便是没有放弃。
她用一辈子的时间证明了这一点。
她是一个现代人的灵魂,但是她确是从婴儿开始重新成长的,知道此时她生存的这个朝代的法则与规律,她在初初抗拒过后,便无奈的接受了。
她的运气很好,投胎所在的苏家在这个朝代有些与众不同,爹爹虽然官阶不高,挣的银钱亦不多,但是待娘亲极好,对他们这些子女也是真心疼爱。
尤其是她这个女儿。
爹爹娘亲以及两位哥哥的疼爱,让她可以随心所欲的长大,童年几乎是无忧无虑的。
生活的舒适,让她一度忘了还要嫁人,且是在几年之后,她开始不得不面对这个问题,而百般挣扎过后,她还是决定入宫。
若是不入宫,她不确定她真的甘心嫁与一位门当户对的夫君,从此晨昏定省,孝顺公婆,相夫教子,这些事她清楚的知道她是无法做到的。
而不嫁人,更加的不可行,若是过了十八岁依旧待在闺中,只怕不只是她,便连整个苏家都会被她拖累,包括即将参加科举的两位哥哥。
她不可以这样的任性,何况她并不想如此。
参加选秀,她第一次遇见了他,并没有特别的感受,即便是殿选过后,她的心里依旧是害怕。
她怕死,她怕连累了苏家。
入宫之前,她便细心的分析了自己的优势劣势,尽自己所能的了解了他,因为她知道她未来需要对付的人只有他。
若是想要让自己过得好,达到自己的目的,只能从他下手,聪明的女人对付男人。
只有他愿意护着她,她才可以真的平安无事。
初次侍寝,无法控制的有些羞涩,任凭她如何胆大妄为,依旧不能心甘情愿与一个一无所知的男人滚床单。
可是当真的遇见他的时候,才发现或许并不是那么难,闭闭眼就过去了,且他待她似乎也并不是很差。
第一印象不错,她知道自己成功了第一步。
被罚跪的时候,她没有反抗,因为她想利用此事让他的心里,有一种她需要被他保护的感觉,而不是如皇后如舒贵妃一般无坚不摧,若是没有他,她便如蝼蚁。
她及时的发现自己的功利心太重,而帝王本就敏感通透,极易发觉,到时便是万劫不复,所以她开始敞开心扉,任由自己爱上他。
即便以后他不爱她,即便以后他会伤害她,但是面对一个真心爱他,且从未做过任何伤天害理之事的女人,一个男人不会对她这样残忍的……吧。
她不敢与其他妃嫔为伍,从来亦不想做出那样的事情来,不能昧着良心,亦害怕有一日被他所发现。
以爱之名,做出伤害他的事情来,并不光荣。
她抱着功利心走到一半,却忽然回头发觉,她其实已经在不知不觉之中早已爱上了他,不关乎任何目的,只是单纯的爱上了而已。
她有过迷茫,有过彷徨,有过惊慌,可是很快她就淡定了,不过是爱上了而已,最坏不过是飞蛾扑火,自取灭亡而已,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害怕。
她接受了这份意外,并且认真的对待它。
无关对错,只是想要而已。
有了精神寄托,日子似乎也变得不是那般的单调乏味,她喜欢围着他转,暗暗的猜测他的想法,琢磨他的小习惯,这一切都变得那么的美好。
他纵容她,惯着她,她不知道是不是在利用她,亦不想知道,这都是无所谓的。
她知道自己此举太过盲目,没有丝毫的理智,她唯一能够做的不过是守着自己的良心,不让自己失了本心。
被人陷害的时候,她不是没有防备,且已经有人提醒过她,思虑不过几瞬,她便做出了选择。
他的反应是她预料之中的,他需要时间,她可以等。
亦是从这件事上,她发觉了他之所以宠爱她的缘由,不得不庆幸自己做对了。
他放不下自尊,没有关系,她可以去迁就他,不过是自己多走一步而已,不是很难的。
两个人和好如初,他待她比以前更好,隐隐哪里有些不同,她知道,却没有表现出来,心里所期待的不过是想要宠爱来得更猛烈些。
这样的日子让她一度忘了自己活在深宫之中,原来自己亦不过是个十四岁情窦初开的小女孩而已。
奢求的那么少。
可是她还是做错了,表现的太过明显“你不信朕”,如同魔咒回响在她的耳边,那晚她独自入睡,睡的并不好。
一连好多天,她都没有见过他。
她不否认,她开始想他了,即使在其他人眼里,她表现的毫不在意,可是夜深人静,午夜梦回,半夜惊醒之时,她摸向旁边,凉凉的没有温度。
她是一个人睡的。
与他的和好如初,苏静翕内心是感激的。
他的主动,她才可以和他解释清楚,而不是把话藏在心底,与他隔阂。
之后的日子,似乎过得有些出乎她的想象,美好的简直让人难以相信。
虽然与其他的妃嫔,避免不了勾心斗角,偶尔的争斗,因为背后有他,是以她从未真的吃过亏。
皇后的讨好,她不知该作何反应,即使明知皇后有目的,但是苏静翕却做不到云淡风轻。
两厢权衡之下,她决定淡然处之,装作看不见听不见。
之后的事情,发生的顺风顺水,一切都是那么的顺其自然。
苏静翕在吃人的后宫之中,过着从不敢奢望的生活,简单又满足。
皇后,淑妃与贤妃的相继被废,带给她的影响并不大,只是让他宠爱她更没了顾及。
苏静翕可以感受到,他对她的感情正日益发生着变化,开始慢慢的发生了本质的改变,她沉浸其中,没有宣之于口。
她不知道他为何染上了天花,致命的病症,哪怕平日里从不生病从未有过病痛的人,此刻却摆脱不了脆弱的一面。
她知道自己应该立刻遵从圣旨,逃出这个地方,然后可以保住性命,回到嗷嗷待哺的孩子的身边。
可是她做不到。
没有他的日子,她一天都不想过。
哪怕他是毒药,她亦只想将他吞吃入腹。
守在他的身边,看着他每日闭着眼睛,掩饰身体的疼痛,亦掩饰内心的脆弱,她只能装作看不见。
与他说话,即使没有回应,苏静翕亦多了一分安心,起码他还活着。
如果不是御医向她保证,挺过这几日便会好起来,否则苏静翕肯定不会任由他无故忍着这些本不该属于他的折磨。
哪怕是让他舍了性命,她亦会如他一般,保留他一份尊严。
帝王威严,哪怕是死,亦不能容人忽视。
她爱他,所以她会陪着他。
他病愈了,但是伴随而来的,却是他们的再一次冷战。
是的,冷战,偶尔想着,她觉得有些好笑。
他没有想通,她可以给他时间。
他不懂,没有关系,她可以等。
她参禅悟道,学习佛家道理,心境平和了不少。
檀香和木鱼的敲击声,可以让她慢慢的,至少有那么一刹那的停止对他的思念。
宫里时不时的传来他前往别的宫的消息,每每听之,面上虽是在笑,可是心里却总是忍不住苦涩蔓延。
他莫非要尝试完所有的女人,才能发觉她的好么?
她生病了,暗卫会知道,那他也会知道。
苏静翕庆幸她之前便已经察觉到了暗卫的存在,通过这些人,赌一次试试运气又如何。
她的运气从来都不差。
果然,晚上他便踏着寒夜来了,更深露重,带给她的却是无比的温暖。
她哭,为的是化解尴尬,亦是喜极而泣,因为她知道,他想通了,即使他还没有察觉。
第二日,她态度强硬,坚决想要见他,结果如她所料。
他待她,从来不差。
两个人的和好,她是欢喜的,在心里告诉自己,这是最后一次。
再之后,生活更加的一帆风顺,有子嗣,有宠爱,她俨然成了后宫的第一人。
对此,她并没有特别的感觉。
第二次怀孕,比第一次来的更加的凑巧,于当时的情况而言,对她是有利的。
但是,对这个孩子却是不公平的。
她知道,他也知道。
所以他几乎每日都来陪着她,午膳和晚膳他们大多都是一起用的,每晚亦是他陪伴着入眠。
渐渐的有了妊娠反应,她每日过得很不舒服,但是心情却是出奇的好。
她很满足。
十月过后,她诞下了一对龙凤胎。
普天同庆,全民同乐,他十分欢喜,她亦如此。
多少年以后,她与他已是垂暮,白发苍苍,皱纹亦布满眼角。
冬季,相约赏梅,夏季,莲湖泛舟,只是她的最爱,依旧是那片桃园。
躺在床榻之上,她眼神浑浊,意识亦有些不清,手却紧紧的与他十指交握。
“莫怕,朕在这里,陪着你呢……”宗政瑾伸手捋了捋她额前的碎发,柔声道。
苏静翕竭力点了点头,露出一抹笑容“臣妾要对不住皇上了……”
“别……翕儿别说了……”宗政瑾有些不敢抬头看她,低头掩下即将洒落的泪滴。
“与皇上相遇,臣妾很欢喜。”
“爱上皇上,是臣妾这辈子做的最为聪慧的一件事。”
“临了了,抛下皇上孤身一人,臣妾心有不安,但愿有下辈子,臣妾还愿……还愿与皇上相遇……”
这辈子,她已无憾。
此生足矣。
安舒窈番外
安舒窈自幼便耳濡目染,熏陶之下学习中庸之道,她虽是女子,却是被当作男子来培养。
在安家,没有人敢惹怒她,因为她的地位仅次于安家家主,即她的爹爹,便是她的哥哥或者娘亲都不如她。
爹爹待她极好,却总是教导她不可谈情爱,因为她未来的夫君是当今皇帝,与帝王论情爱,相当于将自己以及自己的亲人都置于死地。
她没有不信,相反是坚信的。
所有人都知道她将来是会入宫的,她从有记忆以来便一直知道。
没有出乎意料,选秀之时,皇上对她表现出了极大的满意,封良娣,赐居钟粹宫。
她无悲,亦无喜。
皇上待她算不得特别好,没有多少宠爱,但底下却没有宫人敢对她阳奉阴违,妃嫔亦不敢与她栽赃陷害,她的生活没有波澜。
每日不过象征性的去坤宁宫请安,回来后便练练字,弹弹琴,偶尔做点女红,一天便这样过去了。
不充实,却很满足。
她居于深宫的一隅,冷眼看着其他女人做戏,权当取乐。
可是她永远都忘不了那一幕,是在她入宫这一年的年底,她无聊之时去梅园赏梅,却偶然遇见了皇上。
她是有些兴奋的,但是依旧不关乎情爱,只不过是久居深宫,平日里也只有随她入宫的丫鬟可以一同说说话,偶然遇见知己的喜悦。
不错,她一直在心里将皇上视作知己,他有着远大的抱负,她理解,更懂得他下棋时的运筹帷幄,言语间的淡然处之。
她懂他,却不了解他。
“你今日怎么有心思出来了?”
“嫔妾定是感应到了皇上亦会来赏梅,是以前来偶遇的。”
……
“你啊你,十足的心口不一。”
“嫔妾心里皆是皇上,皇上自然知道嫔妾心口不一啦。”
……
他们所说的话,她站在一旁听得真切,心里亦是清清楚楚,只是她依旧没有嫉妒。
有的是羡慕。
原来他亦是可以温柔,可以宠溺,可以好心情好脾气的对着另外一个女人,且是好无理由。
只是想着,便如此做了。
身后是缤纷绽放的红梅,点点白雪压枝头,男的淡然雅致,轻灵俊秀,女的温婉动人,倾城娴雅,站在一块是说不出的和谐与默契。
安舒窈站在一旁,静静的看着他们闲聊,想要插话却无从开口,这一幕她想她这辈子都忘不了。
身为帝王,屈尊降贵的为一介妃嫔弯腰系上披风的系带,偏偏女的没有受宠若惊,惶惶不安,男的亦没有觉得不合时宜,而是理所当然。
虽是微末细小之事,却让安舒窈不得不重新审视起面前的这个女人来。
之后的日子并没有任何的改变,一如往常,她的日子过的平淡而简单。
在太后与苏静翕为难之时,她选择站出来相帮,不是刻意而为,却是隐有目的。
舒贵妃在宫中虽然表面上享有圣宠,但是她清楚的知道那并不是真的。
她知道,舒贵妃与她一样,同样是为家族入宫,同样是为家族而活。
或许这个宫里的所有女人都一样,却又不一样。
她亲眼见证了苏静翕一步步的登上高位,甚至慢慢的超过了她,有人前来怂恿挑拨,她淡淡转开话题。
那个女人会是他心中的挚爱,她又如何会想要予以为难呢。
即使她不爱他。
三皇子被记养在她的名下,她是有些兴奋的,因为这么久的宫廷生活,让她有了两分无趣。
养育一个孩子,或许会带来些许欢乐,即使这不是她亲生的。
三皇子体弱多病,她第一眼见着之时,有些淡淡的心疼,可是她无能为力,只能尽自己所能照顾他,保住他的性命。
太后的目的昭然若揭,她不能戳破,因为那是太后,拥有足够的权力让安家上上下下几百条人命步入黄泉。
不关心这个孩子,或者应该说表面上不关心,是以对于这一切都采取漠视的态度,安舒窈知道其中的缘由,亦能够淡然接受。
苏静翕生了四皇子,足以让后宫的女人嫉妒且愤恨,唯独她真心替她高兴。
他给了她孩子,说明在他的心里,她起码是有个位置的。
彼此相爱,何其幸福。
同时,亦是因为有了四皇子,所以三皇子便安全许多了,比起一个健康且生母深受圣宠的皇子来说,三皇子便显得有些不值一提了。
袁家覆灭,没有出乎她的意料,结果都一样,只是时间的早晚而已。
没了太后,她开始计划着让三皇子慢慢的淡出众人的视线,本不该属于他的东西,从最开始,就不应该去觊觎或奢望。
关雎宫依旧是后宫之中最不能让人忽视的宫殿,即使是掌管六宫之权的重华宫,亦不能与其相提并论。
这种状况,维持了许多年。
在舒贵妃离世过后的一年,皇上终于同意封后,只是这个时候,朝臣们早就不对自家女儿抱有幻想,一心只对苏氏静翕的名字附议。
那天,阳光正好,宫里到处都悬挂上了红绫,大红的喜字贴满门窗,闪亮的灯笼高高挂起,声乐久久不衰。
原来,这便是大婚。
安舒窈派人送了份贵重的礼物,亦亲自前去观赏,跪拜新皇后,即使她的年纪比自己小,但是安舒窈却从不敢轻视。
这个女人,宠冠后宫,终于名正言顺。
即使苏静翕薨逝过后,关雎宫依旧是关雎宫。
她每日都能听见宫女来报,皇上今晚又宿在了关雎宫。
又……又有何用,人都不在了,他身为堂堂帝王,亦只能通过这种方式,去缅怀他心中所爱。
安舒窈不知,这到底是幸还是不幸。
一日,她听说桃园的花开了,兴致盎然地前去观赏,不期然遇见了他。
其实,她已经许久都没有见过他了。
皇后不在,后宫妃嫔再次不需请安问礼,他亦从不宣后宫妃嫔侍寝。
这种状况,似乎在苏静翕在世的时候便是如此。
他宠她,不仅仅是在言行上,更多的还是在行动上,包括身体的忠诚。
有了她,他便再也不要其他的女人了。
安舒窈是羡慕的,所以她没有躲避,上前请安。
她想替那个女人,看看如今的他是否安好。
“臣妾给皇上请安,”即使许久不行礼,她亦做的一丝不差。
他坐在亭中,没有看她,亦没有说话。
安舒窈站起,却不上前,静静的站在一旁,陪着他赏景。
桃花再好看,可是年年如此,入宫这许多年,她早已没了初时的惊奇。
赏景,赏人。
即使华发横生,眼角刻上了抹不去的皱纹,但是他的风彩依旧不减当年。
在她的心里,他依旧是昨日的皇上。
不知过了多久,安舒窈迷糊之际却听见他开口说话,“桃花开了,她再也看不见了。”
桃花开了,她再也看不见了。
安舒窈有些莫名的伤感,嘴唇蠕动,想要开口劝慰,却发现无从开口。
说的再多,都抵不过那人的一个笑容。
不久,太子带着近侍前来,见她在亭中,有些惊讶,不过却没有说什么。
行礼过后,“父皇,起风了,该回了。”
宗政瑾点点头,借由太子的半扶站起,“你母后该是后悔没有见过这满园的桃花再走,若是她还在,定会与朕闹小脾气,不依她,肯定又会与朕赌气。”
太子扶着他,下了台阶,抬头扫了一眼满园的桃花,“可不是,母后最喜爱的便是这桃花了,还有皇妹,听说桃花开了,这几日定会入宫的,到时候肯定又会与父皇耍赖,要了这之后结的桃子去。”
自从皇后薨后,皇上便下了旨,桃园的花与果皆不准私自采摘,抗旨者按盗窃罪论处,唯一能够让皇上破了例的,不过是他最为宠爱的三公主。
世人皆知,皇上最宠爱的便是与先皇后有几分相似的三公主,对其宠爱,已然超过了当今太子。
其所求,皇上鲜有不应的。
安舒窈跟在他们父子二人的后面,听着他们的对话,望着那个昔日伟岸,如今却虚弱不堪的男人,她的心底是说不出的感觉。
没了她,原来他活得并不快乐。
两年以后,安舒窈一直在等着这一日,紫宸殿传来消息过后,她便火急火燎的赶去了。
只是以她的资格,并不能靠的太近。
透过人影,她可以模模糊糊的看见躺在床榻上的他,许久不见,他越发的瘦弱了。
太医把脉过后,与太子摇摇头,安舒窈清楚的知道这是等同于宣判。
世人皆知,皇上思念先皇后过甚,药石无用,已到了最后的时刻。
她虚虚晃晃的往外走去,有些不忍心见证那最后一幕,她怕她会哭出来。
那个男人,即使没有爱过,却被放在了心底几十年,如今,又岂是说断便能断的。
宫女说,皇上命人宣读了遗诏,只与苏顺闲二人去了桃园。
这个时节,桃花盛开。
帝崩,丧钟敲响,她才回了神。
丧期一过,她便请求前往安王番地安享晚年,帝允。
坐在马车上,掀开帘子,望向背后的城墙,心里五味杂陈。
大半辈子过去,她终于离开了这个地方。
只是,到死她都是孤身一人。
但好歹还算是活着……吧。
宗政珺番外
宗政珺慢慢的长大了,已经两岁多了,他有许多伺候他的宫人,还有父皇和母妃。
宫里有很多人都说他很聪明,母妃也经常夸赞他,表扬他,但是父皇从来不会这样说。
他不太开心,因为他会背诵许多古诗,还会写很多字,哥哥却不会,啊,对了,哥哥就是别人口中的三皇子,宗政安。
他喜欢和哥哥一起玩,有时候还会和大姐姐一起,二姐姐有一次想要抢他的风筝,不小心把他推倒了,流了很多血。
他没有哭,但是母妃哭了,父皇知道后很生气,然后有很多伺候他和二姐姐的宫人都挨了打,他没有不愿意,因为父皇告诉他是楚周国的四皇子,是未来的皇帝。
那些人没有照顾好他,让他受伤,就要受罚,当然,如果他们做好了自己的事情,也要奖励,有奖有罚,才是帝王之道。
后来,二姐姐再也不和他一起玩,哥哥也不了,因为他经常生病,安母妃就不让他出来玩,宗政珺有点难过。
可是很快他就有弟弟妹妹了,和他一个母妃的弟弟妹妹,母妃很高兴,父皇很高兴,他也很高兴。
他天天陪在他们的身边,可是他们不会说话,不会背诗,只会哭,一点都不好玩,所以他就没兴趣了。
母妃知道后,便告诉他,再过一年弟弟妹妹才可以陪他玩,在这之前,他需要每天都来陪着他们,要不然等他们长大了,他们就不认识他这个哥哥了。
没有办法,他只能经常趴在他们床头,给他们念诗,背论语。
累了以后,母妃会给他奖励好吃的糕糕。
他吃一块,然后剩下的就会带到紫宸殿给父皇吃,别人夸赞他孝顺,父皇也会高兴。
可是后来苏公公偷偷的告诉他,其实父皇不喜欢吃甜食,他才不相信呢。
父皇在关雎宫的时候,会吃很多甜食,当然是和母妃一起。
他六岁的时候,父皇问他愿不愿意做太子,他不太懂,然后他就问母妃,可母妃没有告诉他答案,只说“你去问你的父皇,你父皇总嫌你母妃蠢笨,他聪明,你去问他。”
他把话和父皇说了,父皇然后就笑了,与他谈了很久,很多话他听不太懂,父皇说没有关系,长大了就懂了。
这一年,他成了太子,有了自己的宫殿,但是他并不是经常在那里住,嬷嬷说这样不规矩,可是母妃没有说什么,父皇也没有说什么,他便不当回事了。
父皇说,他是太子,除了父皇与母妃的话需要听,其他人的话只能有选择的听,听了也不一定要放在心里,因为并不一定是对的。
他开始每天要入学,学习许多知识,有好几个太傅是专门来教导他的,噢,对了,他和三皇子不是在一块上学,也不是一样的太傅。
那些功课,他并不觉得有难度,每日父皇都会亲自检验,他完全可以应答如流,父皇不觉得有不对劲的地方,他也觉得理应如此。
孟太傅是他其中的一个太傅,他最喜欢他了,因为有时候父皇会准许他随同孟太傅一同出宫,有时候还会有大舅舅一起,宫外可好玩了。
他会和孟太傅一起去酒楼吃饭,也会和他一起帮助百姓,有些人很穷,他就给他们银子,他们会哭着磕头谢谢他。
他有些不好意思,但是孟太傅说这是应当的,他们今后都是他的子民,若是想要他们有饱饭吃,他就需要好好学习功课。
从那以后,他便更加努力的学习功课了,因为他觉得那些人吃不饱饭太可怜了。
回宫以后,他会和母妃说在宫外发生的事情,母妃在听完之后,会和他讨论,问他的看法,以及应该怎么做才是对的。
不论他答的对或者不对,母妃都不会生气,她会让他自己想,说是做人应该学会思考。
他和母妃说要少吃一点饭,省下来给那些没饭的人吃,母妃表扬了他。
可是然后她才告诉他,想要那些人有饭吃,不应该是靠省,而是应该由他去创造,省不能解决所有的问题,根本才是最重要的。
但是母妃还是吩咐厨房,少做一些菜,每餐都吃的很干净,不要浪费。
父皇知道后也这样做,其他宫纷纷效仿,许多人都夸赞太子菩萨心肠,将来定是明君,他受到了表扬,很高兴。
但母妃不高兴,命人将那些人打板子,告诫他,如果他骄傲自满,因为不相干的人夸耀而沾沾自喜,今后会因为他而有更多的人吃不上饭。
不要随便因为别人的夸赞,或者是抱怨而改变自己的初衷,这句话他一直都记着。
父皇知道后,命孟太傅带着他去农田里考察,他知道了香喷喷的米饭是如何做出来的,也知道了那些人不容易,他们很辛苦。
他每天学着各种知识,闲暇的时候会和弟弟妹妹一起玩,他们已经会说话了,也会走路,经常跟在他后面跑着喊哥哥。
父皇很疼爱妹妹,每次进关雎宫的时候,都会先抱妹妹,哄着妹妹,只要妹妹一哭,父皇就会答应她所有的要求。
虽然他也很喜欢妹妹,但是他还是有些难过,以前没有妹妹的时候,父皇有时候会抱他,可是现在再也不会了。
母妃抱怨过,却不是为了他,而是因为弟弟。父皇宠爱妹妹,母妃宠爱弟弟,他成了没有人宠爱的一个了。
他很难过。
可是妹妹或者弟弟哭的时候,他会更难过,他舍不得,所以他还是会哄他们。
有一次他因为贪玩,不听宫人的劝阻,偷偷的溜到了外面去玩雪,玩得可开心了,但是晚间却染了风寒,发了高烧。
他很难受,想哭,可是想起父皇的话,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好忍着,哼哼唧唧的不舒服。
迷迷糊糊醒过来的时候,他看见母妃靠在父皇的怀里哭,见他醒了,又连忙过来安慰他,柔声哄着他。
他觉得很幸福。
也是这一刻,他知道他的父皇和母妃还是很爱他的,和爱弟弟妹妹一样爱。
不要问他为什么知道,他就是知道。
病好过后,父皇便经常把他带在身边,有时候上朝都带着他,批阅奏折的时候,会亲自教导他。
跟在父皇身边,他懂了许多东西。
他是一个小大人,他是哥哥,要保护弟弟妹妹,这是母妃和他说的。
父皇病了,母妃便会让他和弟弟妹妹一起睡,她去陪着父皇,相反的情况也是一样。
在他的心里,母妃第一,妹妹和弟弟第二,父皇第三,他第四,嗯,对,就是这样。
噢,对了,他有一个小他一岁的表弟,是他的伴读,还有孟太傅的儿子,小他两岁,也是他的伴读,他经常带着他们一起玩。
他七岁的时候,母妃再次怀有身孕,父皇这一次是真的很高兴,却又很忧虑。
他知道父皇在担心母妃,上一次母妃生产的时候,他陪在父皇身边,知道生产有多艰难。
他也害怕了。
父皇每日都会陪着母妃,甚至干脆将奏折搬到关雎宫去处理,他会帮着父皇一起批阅,然后和父皇一起去陪着母妃。
十个月以后,母妃再次生下了一个弟弟。
作为最小的弟弟,无疑他是最受宠的,可是宗政珺知道,在父皇的心里,还是妹妹最受他宠爱。
只是现在他已经长大了,不会再吃醋了。
他九岁的时候,重华宫里的那个漂亮的舒母妃去世了,他哭了很久,是真的哭了,不过是偷偷的哭。
因为在宫里,除了父皇母妃,就是舒母妃待他最好了,经常和他一起玩,虽然从来不给他吃的穿的,但总是柔声细语的,从来不凶他。
包括有一次他不小心把她的一个花瓶打碎了,宫人说那是舒母妃陪嫁之物,是她最心爱的东西,可是她也没有说过他一句,还笑着说没有关系。
母妃知道后,将库里的一个上好的青釉花瓶带着,让他亲自去给舒母妃道歉赔礼,做错了事就应该承认错误,改正错误,道理他懂。
可是如今,舒母妃去世了,他已经长大了,知道去世是什么意思,就是人去了另外一个地方,再也不会回来。
母妃说有一日,她和父皇也会离开他,但是会化作天上亮晶晶的星星,远远的陪着他,不会让他孤独一人的。
所以他不必害怕,学会珍惜现在的时光才是最重要的。
他分得清轻重,如果母妃或者父皇离去,他肯定会很难过,可是弟弟妹妹更小,他们会更难过,他需要保护他们。
所以他需要快快长大。
十岁的时候,父皇和他商量,要封母妃为后,父皇说这是他欠母妃的,所以现在时机到了,他要还给母妃。
母妃很高兴,他也很高兴。
那一日,母妃凤冠霞帔,红红的衣裳拖了几丈长,母妃漂亮极了,如同洛神赋里的神女。
父皇在上首等待着,虽然父皇没有说,但是他知道他是极为高兴的。
改口为母后,他没有任何的不适应,只是母妃并没有换宫殿,依旧住在关雎宫,父皇并没有不满,任由着母妃的小性子。
他知道,不论住在哪里,父皇与母妃都是相爱的,没有人可以阻挡他们,他们经历了太多,如今其他的都不重要了。
他们爱着他。
他爱着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