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89年。Z国S市某研究所。
兰青拿着这几年研究积攒出的无数报告往古甜甜的办公室匆忙而去,研究员的白色制服衣摆在这走廊灯光的注视下起起落落,而那一叠报告某一页纸也不安分地在气流里卷曲又伸展。兰青还没走上几步忽然后脚掂一下就跑了起来,他手里拿的东西必须争分夺秒确认无误后进入最终的那一步实践。
空旷的走廊上回响着兰青鞋底与地面接触的重重声响,毫无形象的喘息,以及衣衫的猎猎作响。他自拿起这一叠报告的时候就感到时间的压迫和莫名其妙的惶恐不安,就好像是某个回忆中的噩梦又将折磨他的身心,甚至还要波及整个世界一样,危机感一刻不停地膨胀着,灰尘在心房中浮起,只需要一点火星就会爆炸开来。
“甜姐!快,赶紧看看这些报告!”一推开古甜甜办公室的门,还没来得及打招呼,兰青就把报告直接拍在古甜甜的桌子上,直到在会客椅上坐安稳后精神才有些许放松。
“小兰最近怎么干什么都风风火火的。”古甜甜看了一眼气喘吁吁的兰青,又看看拍在自己面前那一叠报告,还是选择先等兰青情绪稳定下来。
古甜甜身为研究所的管理人员之一,更是带着兰青搞研究的前辈,还从来没有见过一贯都不紧不慢温和冷静的兰青像最近这样为了一个研究这么的焦虑。
“我总感觉有什么事要来不及了。如果我们的研究不再快一点的话,我总觉得会有谁要做什么不得了的事情。”兰青一本正经地解释,但他抬头看古甜甜的时候却发现古甜甜眼中满是对他的状态十分担忧的眼神。
“你觉得是我太焦虑了?研究本身就是争分夺秒的但也不能着急?你想说这个?”
“不是,我是觉得,你刚刚说的话跟‘李老头比隔壁王大妈早出门一步于是王大妈就生气了一整天’一样好笑。”
兰青拍了一下脑门,虽然古甜甜这么一番比喻也倒没错,他此刻看上去是有些过于滑稽,但是他真的觉得有什么东西正在追赶他的脚步,马上就要到他前头去,还要拦着他的路。
“我是认真的。”兰青语气沉重地强调着。
“如果你说是认真的你应该去做个心理咨询了,我也是认真的。你这样的状态继续高强度的研究会吃不消的。”古甜甜一边说一边拿起了报告仔细阅读,报告陈述的内容已经被兰青以最精炼的语言完整的表达了意思,没有多余的赘述,或许是他已经想好连阅读的时间都不能浪费了。
这个研究所是一个并不那么重要的研究所,主要对于环境方面的问题进行研究。近几年来世界各国接二连三地表示地球环境已经恶化到了不可想象的地步,虽然不是国家骨干研究所,但负责研究环境治理方案的小组还是拼尽全力在进行研究。兰青正是这一小组的中坚力量,他提出了一个相对来说风险较低且构想完备的想法,而这一小组的研究目的正是论证兰青所提出的想法的具体实施办法以及其最大的可行性,并在此过程中完善漏洞解决问题。
之前兰青提交上来的报告已经论证了针对环境上“强制减排”、“新型重工业”、“生活圈集中减少代步”的较大可行性,而这一份最后的报告,则是对人使用的免疫注射剂的研究。被污染的空气短时间内想要通过技术手段净化是不可能的事情,所以在缓慢推行环境治理的同时,提高人类身体的环境适应能力和免疫力是必要的措施。
“所以说,”古甜甜放下最后一份报告,看着似乎平静了很多的兰青说道,“这个免疫注射剂,还是存在着莫名其妙就让人植物化的问题?生物实验都没有找到问题吗?”
“没有。完全不知道细胞壁是怎么形成的,当时在制作试剂样本的时候尚且没有发现这个问题,反复调整试剂成分以及配比还在进行中。”
“很危险啊。如果连人都光合作用的话,整个地球会回到最初的状态的,我们全都会变成植物。”古甜甜把报告重新整理整齐,推回到御兰青面前。“所以我说我们必须更快,不然会有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发生。”“人类的大灭绝?和恐龙一样?”“不……我不是指这个,但是这也算是了不得的事情之一吧。”
兰青心中的焦虑感又一次升起,他就像是感知到大洋彼岸有一只不怀好意的蝴蝶在奋力扇动双翅一样,而那双翅膀会掀起一场席卷全球的风暴。
“我虽然不知道你到底觉得有谁在追赶你,但是这种情况也必须加快速度了,地球留给我们的时间也不比你必须跑在前面的时间多。”古甜甜起身去饮水机面前新接了一杯热水,氤氲的雾气有些晕花她的镜片。
窗外的天气依旧阴沉,已经连续一个月不见晴好了,那些漆黑的云也不曾降落痛快淋漓的甘霖。那或许就是工厂飘出的废气,在天际织成一张网,要把地球上最为脆弱的人类就此一网打尽。
兰青看着窗户外面的灰暗景色,呼吸都变得沉重起来。
“甜姐,我们无论如何都要坚持到研究完成的那一天,我们一定要在这颗星球上坚守到最后。”兰青看着走回办公桌后的古甜甜十分认真地说出了这么一番豪言壮语。
“那可不一定,你要是不注意自己的身体,可就在研究完成之前献身科学了。”
“也是。不过你也要注意身体啊,最近环境质量越来越堪忧了。”
“我可是很注重养生的,奔三的人了哪能不注意注意自己的身体健康啊,我还想老了能颐养天年呢。”
古甜甜推了推鼻梁上的细框眼镜,垂下眉目喝了一口热水。
“那我就先回去了,研究进度会尽量加快的,大家都会尽力的。”
“去吧去吧,要是太累还是要好好休息,没人逼你啊小兰,是你自己逼自己太紧了。”
兰青没有再接话,只是站起身来拿着报告沉默地走出了古甜甜的办公室。
研究所走廊上的灯光依旧沉默注视着兰青,注视他一步步走回自己的办公室。兰青不再像来时那么着急,或许是因为古甜甜那一番话让他开始感觉到自己的过度疲劳,身体反叛于心情完全松懈下来,视线的忽明忽暗让他不得不靠在墙边抬手揉捏鼻梁。
自从研究小组发现免疫试剂存在将动物植物化的问题以后,兰青一直和成员们在比对到底是哪一成分出现了问题。然而这项任务实际上工作量巨大而枯燥,本来免疫试剂的配制就已经花费了将近一年的时间,而如果要找到出现问题的那一组成分,又至少要花费一年。眼下试剂的问题要解决已经是迫在眉睫,可兰青承担的压力又不止于此。
那种莫名其妙的焦虑已经困扰他整整一周,每一次研究间隙打个盹的时间里,支离破碎的梦境和语言就在他的眼前耳边忽远忽近,其间有那么一个熟悉的笑声似是被压缩到失真,混着不能明辨来源为何的白噪音响彻脑海,原本干净的白色空间里黑色的枝杈毫无章法地盘根错节,似乎要夺走他所有的一切,甚至是求救的声音,甚至是弥留的呼吸。
兰青觉得那个笑声或许是他焦虑的根源。
“兰哥?不舒服的话就先去休息会儿吧,你在研究室已经好几个晚上都没睡好了。”忽然闯入这片死寂的声音舒展了兰青紧锁的眉头,抬起眼时他看见面前站着的是自己指导的后辈甄亭。
“报告已经拿给甜姐看了,要抓紧时间把出问题的成分找出来。我们真的没有多少时间了。”兰青完全没有把甄亭的关切听进心里,活动了一下手腕筋骨以后又继续往办公室走去。“你怎么最近老说没时间了没时间了的,”甄亭三步并作两步跟上兰青,“地球离完蛋也还没那么近啊,别逼自己太紧了,真的。”“不是这个问题,应该说主要不是这个问题,是我总觉得我们必须跑在某一个人的前面。”
“你别真累出妄想来了吧我的兰哥。”甄亭担忧地看着神色十分憔悴的兰青,他实在是不明白,他们做的研究国内外都没听到有和他们进度接近的消息,小组里的大家也都特别耐心,兰青却是越发愁容满面。
“如果是妄想的话早就被我分析得明明白白了,你要干嘛就赶紧去吧,我回办公室放报告。”兰青说着拍了拍甄亭的肩,示意他不要担心。
看着兰青头也不回地继续往前去,甄亭几番欲言又止。他觉得兰青最近逼着自己一刻不停地往前跑实在是逼得连看得人都喘不过气来了,虽然兰青给小组里的人倒是没施加什么压力,但是明显他是把所有压力一个人扛着,放下歇会儿都不肯。
眼看着兰青进了办公室门,甄亭抓了抓头发,最终还是放弃上前追问。
办公室内空无一人,小组成员都在研究室进行紧张的分析工作。兰青把报告放进档案盒后正准备立刻前往研究室时,原本被甄亭打断的思路再一次驱赶了这片刻的放松。
笑声是谁?
办公室门轻盈落锁那一瞬间,尘封的记忆似乎裂开那么一条缝隙。
兰青仔细回想着自己从记事起一直到现在的事情,似乎总是有一个人是一团模糊的黑色,总是站在他的对面,一刻不停地给他使绊子。他努力回想这一团与暖黄色记忆格格不入的黑色人影到底是谁,容貌如何,却始终是混沌的一片。好像他不那么真切存在,但又无处不在。
几度回想无果后,再回神过来兰青已经身在研究室当中了。
精密仪器的运作声和试管的叮当碰撞让兰青感到亲切,他使劲眨了眨眼睛,力图放松精神全身心投入工作。只要脑海里想的是试剂的成分分析结论,那些焦虑也就不得入侵这固若金汤的工作防御。这个研究室可以说是兰青精神上铜墙铁壁的堡垒,所有和研究无关的事情都不可能有机会潜入此处兴风作浪。
“兰哥,19021和19025也没有问题,下一组结果要稍等一下。”年轻的研究员把刚刚得出的结论和数据交给兰青,转头又在器械之间紧张忙碌。
没有问题的组别已经分析出了一千三百余组,然而等待着分析的组别还是四位数的内容。兰青也不知道这样一组一组分析下去到底何时才能找出问题所在,但毕竟免疫试剂最终是给所有人使用的,如果找不出问题所在,因为这个试剂而导致人们植物化,这对人类来说又何尝不是另一种的灭绝。
更何况找到问题以后还要解决问题,如何解决又是另外一项艰巨的任务。
小组成员都在利用有限的仪器同时进行多组分析,然而一份又一份没有问题的数据接二连三放进兰青手里的时候,他总是会想为什么这一组还是没有问题?会不会是所有组别都没有问题,是某三种成分混合在一起才出现了问题?又或者是所有成分的连锁反应?
他也放下过数据亲自去验证自己这些猜想,但是觉得会有问题的成分经由繁琐的实验步骤以后展现出的结果又是全无异常。
兰青目前能做的,也只剩下拿着这些没有问题的数据逐一查看,再把觉得不太对劲的两种成分再次比对。
很久以前兰青曾看到过综艺电视台某一档关于世界末日的一些街头采访,受访人中有三分之二认为能把全人类在末日那一天用巨大的飞船带离地球是最好的应对办法,但是兰青清醒地认识到要把所有的人类全部带走,是绝无可能的事情。尽管现在的科技水平已经完全可以支撑起修建这样的飞船的水平,但是全球人口已经接近百亿,这样庞大的一个生命群体,即便是全球合作也很难建造出那么多的飞船将人类全部带离地球。
而我们又有什么理由抛弃自己的家呢?
2189年。A国首都某高级住宅区。
“有选择地进行人类的星际移民是最好的办法,我们不可能带走所有的人类。各位也不要被所谓的英雄主义所绑架,我们面对的是事实问题,不是拯救世界。”正在和许多生物工程公司高层进行远程会议的桓羽对于这场会议有一些不满,虚拟屏幕上浮现出的每一张脸都是犹豫不决的神色。
“桓先生,我觉得,”虚拟屏幕上忽然弹出一位女性高层的视频会议窗口,带着理性和商业气息的语句都发音标准地从那张嘴里争先恐后跑出来,“我觉得即便是关注现实,也应该考虑到这是在挑战所有人为之努力不懈的人人平等。”
“这位女士,你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真的认真考虑过这一深刻的问题吗?为什么有人生来就患有无法治愈的疾病,为什么你我又能够健康地活至今日,你又知道世界上有多少人生来就无法摆脱遗传病的纠缠和折磨?”
“但是他们也有被带离已经穷途末路的地球的权利。”
“得了吧,我还不想以后新世界的所有人都浑身毛病。”桓羽觉得自己实在是和这个女性高管聊不下去,他们说的根本就不是同一个意思,随即挥手隐藏了这个视频窗口。
“桓先生,这一决定带来的不仅仅是人以群分的问题,还会产生会不会有人为了争取这样的名额而弄虚作假或者是发生更严重的事情的问题。世界本身就已经不堪重负,社会的稳定在这一时期尤为关键。”又一个视频会话弹出,这一次是一位西装革履的中年男子,散发着经年累月做慈善活动的虚假慈悲。
“社会稳定是政府的工作,为什么我们要关心这个对于解决问题毫无帮助的事情。”
“可是政府会认为……”“当然有办法让他们不那么认为,正面引导的舆论远比一面之词奏效。”“桓先生,您还是再多加考虑吧。”中年男子主动退出了会议。
“只要你们点头同意,所有的计划和整体方案我都可以出,你们只要做就行了。这是关乎于人类未来命运的买卖,关乎于你们在新世界是否拥有一席之地的买卖。”桓羽抛出最终的条件与诱惑,他相信这一群在商场摸爬滚打多年的老总绝不会放弃看似疯狂却绝佳的机会。
卖出技术,最终买到的是流芳百世的赞扬与歌颂。
“我们再互相商讨一下,三日后给您准确的答复。”看上去是几家公司里最有话语权的一位老总擅自将视频画面放到了全屏。
“可以,我等你们的消息,那今天就先到这里。”桓羽挥手,关闭了所有的视频会话。
虽然整场会议当中反对的声音层出不穷,但是桓羽有理由相信这些公司老总们最后都会妥协。他也只不过是站在这里和许多人交手的一枚棋子,背后的力量还是那个目前世界最大的马氏财团。当下马氏财团的总负责人马淮女士第一次听桓羽说择优移民的办法的时候,明确表示会倾力支持,甚至只要桓羽能谈成,马淮可以调动足够的资金去做他的全球择优方案。
桓羽靠在沙发上叹了一口气,他此举除了想要在地球彻底失去维持生命的能力之前延续人类的存在以外,也希望挖出来那个最后借搬家的借口就再也不与他来往的故人。他知道这位故人现在于何处就职,正在做些什么,同时他也有把握让对方的无谓努力再一次功亏一篑。
这颗星球如此辽阔,死亡以后想再度复生,简直是天方夜谭。
想到这里,桓羽略带嘲讽地笑出一声。他现在在A国也算是在哪里都说得上话,想要推行什么大规模的事情也并不难。他已经初步计划好,首先先在A国开始设立基因检测站点,然后借以马氏财团的力量往全球宣传,再慢慢以A国为中心向周边逐步建设站点,用不了太久的时间全球通讯可及的地方所有的基因择优就会完成。
至于社会因此发生的动荡,民众的反对游行,更或者是暴乱,只要交给政府去应对就行了。整个检测过程都会在站点内部进行,资料无法外带,要是真的有黑市交易,还得要黑进系统里调取资料,然而他早就想好,资料一旦通过非动态秘钥的方式解密并离开系统,这一份资料就会完全销毁。
针对星际移民的基因择优工作是末日之下庞大人口必须面对的现实,如果一股脑什么都带走,倒也不是飞船无法运载,而是新世界仍然会存在无穷无尽的问题,移民后的新世界还尚未经历历史的考验就要土崩瓦解。
不过桓羽并不认为基因择优会有什么伦理道德上的问题,在桓羽的眼中,人本身在主观上存在劣根性,而客观上这个人到底有没有什么难以治愈的、会遗传的疾病,又是另外一回事情。他希望能够选择出身体健康的,智力中上,精神状态良好的人们移民,至少在这样的基础上人类移民后的发展不会遇到任何头脑发热的暴乱。
对于桓羽本人来说,会极力主张移民也有他对这颗不过是苟延残喘的星球没有任何留恋的原因。
他在这广阔人间不曾找到过归属感,或许是他本来就不太想要归属这个世界,他总是想站得再高一些,再高一些,哪怕脱离这个世间也无所谓,他只是想要知道那个最高点在哪里。
“桓先生,马小姐邀请您前往财团总部喝下午茶,您要前往吗?”人工智能管家温和亲切的声音从耳麦里响起,传递给桓羽这样一条讯息。
“我会去的,转告马小姐请备好红茶。”
“好的。”
马淮,42岁,马氏财团目前的最高负责人,未婚。
她是一个为了事业奉献了一切的女人,她爱美丽,爱时尚,爱金钱——而男人从来不在她的视野范围内。尽管她的花边新闻也并不少,但是那些过于夸大其词的报道最后都会被她连文章带作者全部封杀。
此时此刻她坐在自己的办公室,连同桌上的一杯红茶一起等待桓羽的到来。毕竟马淮不是什么耽于享乐的阔太太,对桓羽发出的邀请只不过是客气些的工作催促。桓羽之所以得到她的支持很大程度上还是因为桓羽能够给她的所有资产带来前所未有的收益,不仅仅是物质上的扩张,更有一种精神形象的塑造。
新世界的一切物质上的富足,都将属于马淮和她的财团。
“董事长,需要我再催一催桓先生吗?”女性秘书形象的人工智能从投影中出现。
“不用,他要是不来我会抽空亲自和他联络。”马淮扬手,那一片荧绿色的投影随即消失无踪。
红茶的热量渐渐损失殆尽,澄澈的红色液体丝毫未见波纹,办公室里绝对的沉默一直到落地窗外投来即将隐没于高楼之后的最末一点夕阳颜色还在继续,马淮还是保持着双手紧扣撑在桌面的姿势在等桓羽。
“不好意思马小姐,与各个生物技术公司的老总们开会开得有些久了。”桓羽通过身份识别的玻璃门径直走到马淮面前坐下,极为熟络地端起已经凉透的红茶浅尝。
“茶已经冷了,但它和我都在这里等候多时了。”马淮终于靠进柔软的椅子里,说完话后接着长长叹了一口气。
“他们三天后给我答复,三天后没有答复逼问也要逼问出同意来。这件事情上我和我的组织都是不会让步的。”桓羽仍然泰然自若地喝茶,他听得出马淮意下是问他会议上谈得怎么样。
“坚持到底就好,一帮老油条,只不过是在商量具体要什么条件罢了。毕竟是几家公司联合起来合作这个事情,要分的蛋糕得先安排好。”马淮身经百战,桓羽所言的情况并没有让她感到任何的意外。“看来您今天是专程等我前来,不知道马小姐能赏脸与我共进晚餐吗?”桓羽手里的茶还没有喝到三分之一,话头却已经转到别处。
“公司食堂您有兴趣吗?如没有的话,晚餐还是您独自享用吧。”
“能够参观到世界最大的财团总部的食堂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事情,我当然十分有兴趣。”桓羽当即放下了茶杯,双眼之中不知是夕阳余晖还是由于他本人的期待竟反出一些光辉来。
“那就跟我来。”马淮也不再多说,站起身朝门口走去。
通常情况下许多不知好歹的人发出这样的邀请后,马淮的一句“公司食堂”就能使得不怀好意者退避三舍。但桓羽答应得如此之痛快,想必并不是出于什么单纯的想和她一道共进晚餐。如果马淮想得没错,桓羽也在考察她手底下的各项实力。从食堂开始或许是一种剑走偏锋的方式,但是不得不说桓羽考虑问题的角度十分特别,公司食堂的优待与否是该公司对于员工的态度的直观体现。如果说一个公司的食堂建设的相当糟糕,食物难以下咽的话,该公司从整体逻辑上分析看来,没有能力够留住优秀人才。
当然,马淮对于财团总部,甚至于各个子公司的食堂,都十分有自信。
“您认为美食能够带来美好的心情吗?”桓羽和马淮站在电梯门面前时,忽然这样问马淮。
“我认为不那么浮夸的美食才能带来美好的心情。”马淮猜得没错,桓羽抛出的问题就是在旁敲侧击她对于员工的态度。
电梯楼层数在不断的变化,最终终于来到他们所在的最顶楼。
“我们的食堂有很多层,既然桓先生今天第一次想要尝试,那就从会客层开始吧。”“本来还想要从最基本的职员餐开始尝试,你既然马小姐想要尽一尽地主之谊,那也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您先请。”桓羽在电梯门打开时,撤身让马淮先进入电梯。
“有的东西最后尝试才会有更多的惊喜,这是一种品尝的艺术。”马淮走进电梯,利落按下他们要去的楼层。桓羽也觉察了马淮并没有要等他优哉游哉的意思,也就识趣赶紧进入了电梯。
“所以蛋糕也要等最大最松软的一份才肯享用?”
“这和纯粹的品尝又不一样了桓先生,不管是什么样的蛋糕,自己应得的就要好好拿好,不能多也不能少。即便是自己拥有划分最美味的那一块的权利,也应该合理的和所有应得的人一起享用。”
马淮话音落定时,电梯在别的楼层停了下来,几名进入电梯的普通职员向马淮微微点头,亲切道声“董事长好”。此刻桓羽才反应过来,他上来的时候AI秘书安排他乘坐的是专人电梯,而现在马淮和他乘坐的是普通的电梯。
几名普通职员谈论的话题稀松平常,看上去是对马淮毫无戒备的样子。桓羽头一次见到如此管理严格的总部内还有这样的电梯氛围,在董事长眼皮子底下都不必胆战心惊,可见虽然马淮魄力如此,但公司内的人或许是经常有这样的经历也都不那么恐惧于高位的压力。
想必对于基因检测的推广也就毫无马氏财团内部会出现的隐患了。
电梯到达食堂的会客层,几名职员礼貌道了“董事长再见”后,马淮走出电梯时扬扬手,以示回应。
“我想下一次应该就能在管理阶层使用的餐厅一起喝下午茶了吧?”
“桓先生,现在是我选择的时间,你说这句话还早了点。”
“甄亭,你来一下。”兰青拿着两份数据来到研究室,叫了甄亭出来。
“怎么了?”“把这两份成分再做一组反应实验,我觉得应该能发现点什么。”“好。”短暂对话以后甄亭接过了两份数据往研究室里折回,但走到一半他又停下,返回到兰青面前,仔细端详了兰青好一阵才重新开口:“兰哥昨晚上又熬一宿?”
“我一宿不一宿跟你有什么关系,你的责任就是给我赶紧去做实验。快,赶紧去。”兰青一边说着一边把甄亭转了个身往研究室里推。
“诶诶——不是,兰哥,兰哥!”几番挣扎甄亭好歹是扶着门框停了下来,“你这样真的不行啊,好歹睡七八个小时再接着来继续工作啊,你别真跟甜姐说的似的提前献身科学无上光荣了啊!”
兰青闻言玩笑似的推了甄亭一把,就算是生气也都给气得笑了起来:“就你小子话多,行了你兰哥还没那么容易因为熬夜就猝死,你赶紧去做实验我也好早点安心休息。”
“兰哥一言,四十匹马也难追,OK我马上去做实验。”说完,甄亭得令般地投身研究室,马上开始提取成分进行实验。
兰青看了一眼研究室内状况都稳定后又一次抬手捏起了鼻梁,实际上昨夜本来兰青已经打算休息,但昏昏沉沉之间竟然开始做梦,又是那支离破碎的梦境,被压缩得已经像是古老电台里的声音一般的笑声还是那样混合着不知是什么的白噪音响彻脑海,但就在兰青以为只不过又和平时一样的时候脑海中那个笑声忽然停止,随后是真真切切的人声清晰在耳畔响起:“兰青,好久不见。”
记忆的枷锁似乎被利斧一下劈断,回忆之中那个一直都模糊的一团黑影身影逐渐清晰起来,而童年原本被蒙上的暖黄色也因为黑影的清晰变得灰暗起来——他想起少年时代参加辩论赛自己被站在对立立场的那个人无情地驳倒,想起自己提出的每一种想法都被对方直接否定并提出完全相反的思路,想起那个人从小到大就以与自己作对为乐,而自己只要有胜过他的可能,却又会被对方以各种看似无关紧要却又至关重要的理由要挟,而他也只好妥协。
兰青早已经选择将这么一个人完全遗忘,但此时此刻就好像是这个人在操纵什么一样,连同这段被粉饰过了的记忆一起重新让兰青感到痛苦和无奈,以及想要逃离。
那一句好久不见,是兰青迄今为止,最为恐怖的梦中所闻。
但在夜半时分惊醒以后,兰青凝视着四周的漆黑,却无法想起来这个人的名字。一切都清晰地深深烙印在回忆之中,身形样貌,语言举止,一切都恍然如昨日,但是兰青始终不能想起来这个人到底被叫做什么。
而这一惊醒,兰青也就再也睡不着了,索性也就拿着数据看了一夜。
放下揉捏鼻梁的手后,兰青轻轻叹出一口气。也许想不起名字是好事,如果想起来了说不定加强了实感还会更加痛苦。或许他真的如古甜甜所言,该去做个心理咨询了。
“前辈如果被什么问题困扰的话,我认识一个同学是心理咨询师哦。”比甄亭还要晚一些加入研究所的小个子女生尉迟蔚蓝不知何时站在了兰青身边,猝不及防说出这么一句。
“你观察我是有好几天了?”兰青被尉迟蔚蓝吓了一跳,毕竟在他正在思考这个问题的时候有人精准地提出帮助就好像是思想被人读了一样的略有些不适。
“我看前辈一直很焦虑,最近很经常揉鼻梁。一开始也觉得前辈是很累了,但是感觉研究室工作量还没有到连休息的片刻都没有的时候。”尉迟蔚蓝平静地说出自己的依据,一双稚气未脱的眼睛抬起望着兰青,或许是已经觉察兰青的一丝不悦在请求原谅。
“如果有需要的时候我会请你帮我联系你的同学的,现在应该还没有那么严重。不用担心我,好好做好自己负责的事情吧,要加油啊。”兰青看着那双眼睛还是觉得自己的不适感表现得有些尖锐,语气也在此刻柔和了下来。尉迟蔚蓝小小的个子看上去就像初中生一样,研究所里的人都拿她当小宝贝一样的宠,但尉迟蔚蓝倒是非常的能干,许多难以攻克的研究都有办法和团队合作攻克下来,这一点即使是古甜甜也非常佩服。
“对比实验虽然未进行数依然是13672组,但是我们会尽快完成的。”尉迟蔚蓝说完便低着头进了研究室,和其他人一样投身于各种实验的操作之中了。
这一番对话使得原本站在去不去心理咨询之间左右摇摆不定的兰青往想去的方向挪了一点,毕竟这是个让自己在研究过程中放下杂念解决根源的有效方法之一。他知道梦中那人就是大洋彼岸那只不怀好意的蝴蝶,无论这一结论是否有明确的逻辑和理论支撑,这一回他全然会选择去相信多年以来甚少出错的直觉。
这种把他逼着往前跑的感觉只有这个人存在在他的生活轨迹的时间才能感受得到,这不是令人恐惧的什么童年阴影,而是即便是逃避也无法驱散的梦魇,对他纠缠不休,使他在这遗忘殆尽的边缘再度回想起来。
绝不会因为这么一点小事而继续忍让,哪怕是怎么样的理由再来要挟他,他也不会再一味退让了。这是关乎于科研成果的问题,更是关乎于地球的未来的问题。也许是做研究的人身上都有这样一种特质,但凡是侵犯污染科研领域的事情,即便是危及到自己的性命都不会退让半步,所有的勇气和坚持都会为了守护成果而生长成尖刺,抵御一切伤害。
兰青深呼吸之后也踏进研究室,再度与一份又一份可能就是关键的数据搏斗起来。
对比实验仍然毫无进展,困扰着兰青的噩梦却愈演愈烈。每天高频率地梦到旧日灰暗回忆已经使得兰青最近直接住在了研究室,寄希望于这个充斥着数据的铜墙铁壁来抵抗那些让他一次次从梦中大汗淋漓地惊醒的回忆。
噩梦张牙舞爪在兰青身后追,他便越发奋力往前跑,一再想要逃开那些阴影,但这样一直逃根本无济于事,所有越来越清晰的回忆步步紧逼,兰青已经快要没有喘息的余地。
“前辈已经撑不住了吧。”之前向兰青精确汇报实验进展的尉迟蔚蓝再一次悄然出现在兰青身后,轻飘飘这样一句却是对于兰青的状态最准确的判断。“只是工作有点累了而已。只是噩梦,还不至于会扰乱我的步伐。”兰青装作没事地朗然一笑,但无论如何他都觉得自己的嘴角不受自己的控制在向下掉去。
“是什么人?”尉迟蔚蓝并不言语上拆穿兰青的逞强,只是随手拖了一张椅子坐在兰青身边,十二分认真地询问。
“是故人。真的没什么事儿,蔚蓝你快去休息吧。”兰青还是一再地掩饰,毕竟对比实验的周期仍然漫长,他不想因为自己而让其他人担忧,这一担忧完全等于把宝贵的时间浪费在没有意义的事情上。
“我会给甜甜姐说一声,她会亲自来找你聊。”尉迟蔚蓝说完就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把椅子放回原处。“另外,”尉迟蔚蓝又补充道,“我那个朋友,就先帮你预约了。”说完后尉迟蔚蓝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研究室,只留下兰青一个人还坐在椅子上发愣。
已经过于明显,兰青的精神状态已经差到研究所一大半的人都觉得他需要休息,而尉迟蔚蓝更是直言不讳要他必须去做心理咨询。
或许逃避根本不能解决一切问题,必须再度直面那个连名字都回想不起却一直纠缠不休的人。那是兰青生命的一部分,是他不可割舍遗忘的童年,是让他惶然不安的源头。他再一次自问起来:那个人到底是谁?到底叫什么名字?一向身体康健的兰青此刻竟因为这个问题而感到太阳穴一阵剧烈的疼痛,无数回忆翻江倒海,无数画面在眼前闪过,那人的面容渐渐清晰出精明硬朗的五官,障目的纱终于被撕裂,一个名字像一把利剑刺入兰青的心脏。
桓羽。
那个人叫——桓羽。
所有的回忆都好像被抛洒半空的无数纸张,纷乱而下,铺在兰青脚边——前方无路,回头无路。兰青靠在椅子上深呼吸了一会儿准备站起来用实验来驱赶这些纷乱的思绪,但长久的夜不能寐在此刻把所有缺失的困意加倍返还,兰青上下眼睫打了两架无果,最终还是陷入了过度疲劳和焦虑过后的睡眠。
他又开始做梦了。
梦里桓羽穿过了那些泛旧的暖黄色来到如今的兰青的身侧,微笑着问候:“兰青,好久不见。”
而这让兰青毛骨悚然。
“好久不见。”即使身在梦中兰青也无法自然地对桓羽流露善意的笑容,他只是干笑着点点头。
对面的“桓羽”不再说话,他只是抬起手,掌心飞出一只红色的蝴蝶。那蝴蝶扇动着翅膀,绕着桓羽打转,而后像是发现了兰青的存在,便上下翻飞朝兰青而来。起初那蝴蝶只形单影只一只,身躯脆弱,翅膀脆弱,好像只要猛吹一口气便能将之吹得粉身碎骨。突然,自这单薄双翼背后一涌而出无数的红色蝴蝶,气流被疯狂搅动,那些细微的风啸恍惚是蝴蝶的尖叫,视野中所有颜色都变成血一般的猩红,“桓羽”早已不见踪影,唯有成百上千的蝴蝶将兰青原地围困。
兰青不停挥手驱赶在他身边穿梭飞行的红色蝴蝶,有时指尖也触摸到蝴蝶的翅膀,他灵魂都在战栗。这已经不是懦弱时刻的害怕,而是灵魂深处不可抵挡的恐惧。对于兰青来说,虽然他们已经认识很久,但桓羽让他感觉到一种无论如何努力熟悉却还是陌生的感觉。就好像每一天遇到的桓羽都不是同一个桓羽,他也无法准确揣摩桓羽对他的所作所为目的究竟是什么。
遗忘只会让问题日渐发酵,变成更加难以解决的问题。
兰青在梦里这满是蝴蝶的红色空间中跌跌撞撞,想要找到一条路离开这里。但无论多少次尝试,他都会回到满地回忆的原处。
逃不出,逃不掉。
大洋彼岸的蝴蝶是桓羽,是他终其一生无法摆脱的梦魇,是生命里不知何时会将他吞噬殆尽的风暴。
蝴蝶还在身边呼啸不休,他却放弃了逃离。也许这是在暗示他这十多年的逃离不过是徒劳而已,他不断回到原点,他必须面对桓羽。
纵然是会将他吞噬殆尽,这场风暴也已经无法躲避。
他再睁眼,所有的蝴蝶都停止了翅膀的扇动,化为尘烟,眼前是研究室的白色地板。
实验器材的碰撞声响和实验仪器的运作声重新灌入耳中,那些熟悉的人声再度明晰起来,兰青看了地板好半天才抬起头来。
“兰哥?你醒啦?看你难得睡一觉我们都没敢叫醒……”“甄亭,继续实验。我去找甜甜姐。”兰青没有让甄亭把话说完,他从椅子上站起来后径自走出了研究室。他知道他确实需要一场心理咨询,他已经决定好要面对桓羽会再度闯入他的平静生活了。
他这一次去古甜甜办公室的脚步放得很慢,走廊上的灯还是沉默地注视着他往前去。脚步还是回荡在空旷里,每一步都是对梦境的回应——不会再逃避了。纵然风暴在前,兰青已经决意要无畏无惧投身其中,哪怕是和桓羽争个你死我活,也不会再妥协了。
兰青来到古甜甜办公室的门前,指尖搭上冰凉的门把,呼吸反复被均匀调整后最终他终于推开了办公室的门。
“甜甜姐,我需要心理咨询。”
桓羽在与马淮一同于马氏财团的会客食堂用过餐以后便再无联系,之前一直在周旋洽谈的好几家生物技术公司中绝大多数最终还是表示了同意合作,少数不同意合作但也不掌握核心科技的生物技术公司已经理所当然地被拒绝参与择优计划和星际移民计划。
所有事务的最终确认都是那个在他们之间传递消息的人工智能在联络,马淮直到资金已经到了桓羽的账户以后都没有任何的亲自联络发起。桓羽倒是相信马淮对这件事是非常上心的,但是长久的不联系让桓羽产生了疑虑,他有点担忧马淮不会支持他把这件事做向全球。
桓羽曾经设想马淮会是个好用的傀儡,但现在看来马淮比桓羽想象得要更加地提防他。马淮只叫他去做推广,而把所有老总的调配权都转到了马氏财团董事会手中,原本想那马淮当枪使的桓羽现在反而被马淮排除在了计划核心之外。
这是对于桓羽来说最不利的局面。
又是一个黄昏,高楼掩映着夕阳下沉,金色的光辉慢慢变成橘红色,虽然城市中还是响着车辆穿行街道、因为道路拥堵而鸣笛的声音,而这个世界已经陷入困倦,夕阳下落仿佛是眼睫将要低垂,困意弥漫在云层和光辉之间,呼吸也逐渐变得微弱。
桓羽站在公寓的落地窗前,任由夕照打在脸上,侵入瞳孔。他的心里还是在盘算要如何才能让马淮认识到他必须参与核心部分的各项决策。如果他只是做推广就满足,还不如在马氏财团旗下办一个快餐店来得过瘾。而自会客食堂后几次的虽未见面但依然叫他倍感压力的交涉让他也认识到马淮是真的当他是对手,如果马淮不把桓羽放在眼里,桓羽根本就不会感到任何压力,甚至于可能还会自我感觉良好。
是一个城府颇深的女人。桓羽迎着夕阳垂下眼睫,神色凝重。
在对马淮做了这样一番分析之后他不由自主想起在大洋的另一端也曾有一个对手,他已经记不起对方的样貌,零星记忆中也只有对方明明可以驳倒自己竟一再退让,他越是得寸进尺对方便越是回避,好像是不愿与他交锋,甚至于不屑与他有什么争吵。
好像他们曾经是邻居,好像他们也一起玩过儿童时代常有的那些游戏。
但桓羽想不起来那个人长什么样子,就连对方的声音在印象之中也都是模糊不清的几句敷衍应答罢了。
正当他准备对这个人下定并不重要的结论之时,潜意识作祟下他仍然心头一惊。但是他没有理由——这样一个已经久未谋面的人到底能够对自己构成什么威胁?他甚至不知道这个人现在身在何处,做着什么工作,甚至于这个人是否能够通过他未来准备推向全球的择优计划选拔都是个问题。
桓羽决定不再为这件小事花费时间,他准备主动联系马淮,如果自己真的被马淮排除在核心之外那他根本就没有必要再帮马淮做事。
“晚上好桓先生,请问需要什么服务吗?”人工智能机械的音色从无线联络设备里传出。
“马小姐如果有时间的话可以亲自来接一下通讯吗?”桓羽依然教养良好地礼貌询问。“请稍等,董事长今天的日程尚未结束,结束后我会通知董事长和您再进行沟通。”没有过多起伏的语气让桓羽听来简直是这个AI在对他的要求表示拒绝。
“不用,”桓羽故作淡然地笑了笑,“我不挂掉,我等马小姐结束日程以后来接。”
“好的,通话程序为您保持接通。”
桓羽总觉得马淮身边的这个人工智能对他的态度相当的恶劣,但那只不过连感情模块都没有设置的AI助理,根本谈不上对桓羽究竟是喜欢还是讨厌。
所谓的AI叛变不过是因为人类本身感情丰富而强加于AI身上以后又后悔的自作自受。桓羽这么想着,喉咙里发出轻蔑的笑声。窗外的夕阳已经逐渐在夜色的侵蚀下暗淡,高楼大厦玻璃窗里的灯火接二连三地亮起,人们通过狭窄的窗户遥遥相望,而两扇窗户之间隔着的却是这繁华的大千世界。
桓羽再度走到窗边的时候,对面高楼中也有一个人在看着窗外。那个人距离桓羽太过遥远,不能明辨是男士还是女士,但那个人只一刹那便发现了桓羽在看他,让桓羽无法躲避的视线便从那模糊身影的方向投来。
随着桓羽移开视线,对方的视线也在电光火石的对视之后移向别处。
若这个世界上不存在命运,桓羽和这陌生人的对视也就仅仅停留在这不足一秒钟的对视。纵然人与人在这世界上联系千丝万缕,整个世界都遍布着人际的网络,但是有些错过就只是错过,随即再无下文。
“是桓先生亲自找我吗?”马淮的声音从悬浮窗亮着的方向传来,看来马淮并没有拒绝桓羽的亲自致电。
“是的,最近马小姐都没有与我联系,我还在想是不是上一次的用餐不太愉快呢。”桓羽言语带笑地重新在摄像头前坐下与马淮通话。“上一次的用餐非常愉快,桓先生多虑了。但桓先生要记得,我们只是在会客层用餐。”显然马淮亦是话里有话,她话中深意便是在指桓羽还是操之过急,她实际上还没有对桓羽下任何定论。
桓羽但闻此言就已经心知肚明,是他有些自以为是——只是和马淮吃过一顿饭就开始觉得马淮拿他当了回事,实际上他在马淮眼中仍然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此刻桓羽的态度是真正地缓和了下来:“是我唐突了。与马小姐用餐的经历十分难忘,不知何时才能再一次面对面分享美食呢?”
“下周一晚上我时间充裕,随时欢迎桓先生。”屏幕中的马淮露出一个礼貌的微笑,但桓羽依然捕捉到了一丝疲惫。
“马小姐辛苦,不打扰,下周一再见。”桓羽主动挂断了通话,靠在软椅上长长出了一口气。
马淮的年纪比他起码年长一轮,他竟然在妄想自己能够得到马淮的首肯。
简直是可笑。
桓羽在来到这个国家的时候只带了钱和自己,过去的一切他都利落地割舍在过往,绝不带入未来。但偏偏就是践行了这一信条许多年后,在与马淮通话后的星期五中午,他在自己之前装钱的皮箱里发现了一张年代久远的照片。
照片上是大约只是八九岁的桓羽和一个与他年纪相仿但是身形明显要瘦小一些的男孩儿,他们并排站在一起,但中间始终隔着一些距离。这张合照上处处都散发着剑拔弩张的气氛,不知当时照相的时候周围的人又是如何感想。
桓羽以为照片背后会有什么有用的信息,翻过照片背面入眼却是一片空白。
这一段记忆在桓羽来也一如这照片背面一样毫无痕迹可言,他甚至对这张照片的来历一点印象都没有。照片上他身边的那个男孩儿他好像很熟悉,但那么一个名字就在嘴边却无论如何也叫不出来。
是对手还是故友?如果世界上当真不存在命运这件事情,那他们之间的结局就是成为陌生人而已。
桓羽对命运二字的厌恶程度更加深了一分,更加不相信这东西真的存在于所谓的冥冥之中了。
窗外天空阴沉,似乎要降下大雨。
桓羽面对那张照片对于要如何处置有所犹豫,端详那照片一阵最后还是将他放回了箱子里。如果说它是跟随这个装钱的皮箱同他一起漂洋过海而来,或许这照片还有什么存在的价值,可能在不知道何时的未来会成为他手中分量不小的筹码。
此刻远方一声闷雷响过,天色更加阴暗,房间昏沉,唯有窗边尚且稍显明亮。
这个时代一旦下雨便是一场恐怖的灾难,雨水已然污浊到不能接触皮肤,可能当时不会立即对人体造成影响,却只消一周皮肤病便自淋了雨的肌肤上蔓延开来,伴随着呼吸困难鼻血不止,最后死于皮肤病和其他并发症的折磨。如果运气不错大难不死,受损的肌肤至少有生之年不可能恢复原来的光滑洁白。
一到下雨这世界便仿佛死去了似的,桓羽仿佛还能听见地球伴随着干呕的咳嗽和将睡未睡的微弱呼吸与含混言语。
这和人到了病入膏肓时一模一样,已经是回天乏术,不必留恋。
桓羽对强弩之末的东西从来不去勉强,家庭如此,过去如此,对世界的态度也是如此。他有时候也会想自己这样是不是过于没有留恋,但几度思考后觉得有些东西本就不该留恋。始终怀念着过去挂记着失去的人,是不会在前进的道路上走多远的。
人总归是向前走的贪婪生物,喜新厌旧是人的本性。
大雨自乌云中降下,伴随着响雷和闪电。到底是这世界在哭泣还是大雨在洗刷污浊,又或者是带来更加无法担负的污秽,这一场雨的目的已经难以揣测。桓羽将公寓里所有的电子设备全部断电,通讯连接也全部断开,此刻这座本就空旷的公寓就成为了一座孤岛,桓羽在落地窗前盘膝而坐,目光投向虚无的远方。
暴雨下得凄厉,像是无名野兽的哀嚎。桓羽再一次把记忆拿出来细细陈数,他记忆力很好,却唯独无法记起那个邻居家的小孩儿叫什么名字。无数的姓名从脑海中闪过,无数的记忆似潮汐般来了又去,在思绪的沙滩上反复淘沙却还是无果。
到底是叫什么呢?连姓氏都毫无头绪。或许这件事其实并不那么重要,桓羽最终还是放弃了在记忆中寻觅。
随着一道闪电劈过天际,思绪从模糊的姓名跳跃到和马淮的上一次会面。马氏财团的会客食堂宛如一个星级高级餐厅,地毯柔软桌布洁白,每一个二人席桌子中央都摆着一支虞美人。红色的虞美人在白色的桌布映衬之下更为艳丽,舒展的花瓣好像西班牙女郎跳弗朗明戈时飞扬的裙摆般热烈动人。
或许这也是马淮在高等社交场合中给别人的印象。
他认识马淮的时候也是如此,在某一个高级晚宴上,他看到马淮身着极为得体的红色短礼服与各界名人谈笑风生,当他与马淮搭话时马淮并没有敷衍地应答,而是坚定地看着他的眼睛,用一种比平时要高昂得多的语调说:“我认识你,桓羽先生。”
或许是因为同为这个国家的异乡人,桓羽当时对于马淮认识自己这事并不奇怪,倒觉得有些令他怀旧。
而后来他才知道,马淮是一直都关注着他的动向,从他来到这个国家开始读书马淮就对他抱有很大的兴趣。知道许多关于他的资料都已经全面掌握。这也正是让桓羽感受到马淮深不可测的开始,虞美人是马淮拿来会客的情绪,真实的马淮究竟是怎样一个人,桓羽也不敢在此刻就妄下定论。
思及此处,桓羽鬼使神差地又一次看向对面的大厦,那个曾经与他有一刹那间眼神交汇的窗户。
那扇窗户此刻也有视线投来,且这一次不打算那么快就移开。
窗户中人影是模糊不清的,在雨幕之后便显得更加虚幻。但是从那人方向来的视线却是直直穿透了这污浊不堪的雨幕和空气,稳稳落在桓羽身上。
而桓羽也同样透过这重重雨幛看着对方。
如果这是监视,那这直白的视线也过于拙劣了些,但如果这是同马淮一样早就对他有所了解的人对他的探究,这就不甚简单了。
甚至于说对方很可能正是马淮安排的人。
在雨天报警警方绝无可能立即出警,现在也只能与对面大厦那扇危机四伏的窗对峙着。大概对峙有三分钟左右,那窗中人影离开了。紧绷的神经终于松懈,桓羽感受到自己的心跳比平时快了一倍,胸口剧烈起伏着,仿佛死里逃生。
那是个极度危险的窗户。桓羽心中这样论断。
古甜甜虽然对于兰青主动要求做心理咨询有些诧异,但还是安排了尉迟蔚蓝联系了那个心理咨询师朋友为兰青做咨询。她倒是觉得兰青在这件事上松口的时间还早,突然转变这么大还是让她心生疑虑。
“兰青,你怎么突然就想着要做心理咨询?”古甜甜还是抱着一杯热水,看着兰青的时候推了推眼镜。
“我做了一个梦。”兰青回答的时候眼神有些黯淡。
古甜甜捕捉到了兰青眼眸中一瞬间的神色灰暗,大概也知道那个梦对于推动兰青决心做心理咨询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也就不再多问。心理咨询决定在研究室进行,兰青觉得只有这里才能够挖掘出那些困扰他许久的过往记忆。
他在面对过去的时候实在是过于孤立无援,如果要他一个人在那些被自己刻意隐瞒过的记忆中单打独斗,那对于研究进度的耽误就不是研究员们偶尔的几句关心那么简单了。如果他执意要一个人面对上一次梦境中那样混乱的场景,一意孤行的下场往往都是血泪的教训。至少在研究得出结论之前兰青都必须保证自己的所有状态都处于正常的范围之内,一旦超出这个范围后果将不堪设想。
“请问是兰教授吗?”随着研究室的门被轻敲三下,一位气质儒雅的男士出现在兰青和古甜甜视线之内。
“是的,我是兰青。请进,您随便坐。”兰青起身将男士迎进了研究室来。
“在开始之前我自我介绍一下,我姓李,名晨曦,是尉迟蔚蓝以前的同学,现在是一级心理咨询师。希望我们可以一起解决兰教授遇到的问题。”李晨曦的笑容一如他的名字一般,像是晨曦的光,晶莹透亮照进人的心里。或许这样的人天生就该是个心理咨询师。
“我就先回避一下,你们慢慢聊。”古甜甜回应一个礼貌的笑容后捧着热水走出了研究室并且顺手关好了门。
“您尽管开始吧。”御兰青叹一口气坐在研究室的凳子上,神情开始显露出疲惫。“哈哈哈……心理咨询不过是我和你一起聊天解决问题,不必这么的程式化。来的时候听蔚蓝说了你睡眠有问题,是失眠多一点还是多梦多一点?”李晨曦完全进入到了一种两个朋友见面的聊天模式中去。对于这种自来熟,兰青多少有些提高了心理防备,但毕竟这是心理咨询,他也努力说服自己放松下来。
“是多梦。总是会梦到一个很久以前的邻居,已经很久没见过了,之前都想不起来他叫什么,最近在梦里记起来他叫什么名字了。”兰青说到记起名字,不由自主地揉了揉太阳穴。“你对他一直以来的印象你觉得怎么样?”李晨曦试探地问。“很糟糕,从小到大都和我作对,有时候还威胁我不能反抗。”“那你有实施过什么反抗吗?”
“没有。”
兰青原本一直看着李晨曦的视线在这一回答之后移向了别处。
是啊,他一直以来都只是逃避,从来没有反抗过桓羽的无理取闹。这样的他算是一个懦弱的人吗?就是因为懦弱才时至今日都感到恐惧吗?还是说我一直就没有直面过懦弱这件事?兰青在心里好一番自我分析,甚至分析得有些头头是道,完全忘了还有个李晨曦在他面前。
“是你不想伤害对方吗?”出人意料地,李晨曦只字未提所谓什么“懦弱”“回避”这类的字眼。李晨曦认为兰青能够这样冷静地面对自己的的梦境和过去,其勇气当然是非同一般,如果还往懦弱和逃避上靠拢,这场心理咨询无疑失败至极。
“我不是很清楚,但是我一直以来都比较妥协。”“所以是你的一种妥协,而并非是对方的威胁让你害怕?”
兰青的视线终于认真投进了李晨曦的眼里。
“我从没有害怕过他,我只是在想,妥协以后会不会他就不会再逼迫其他的什么。”
是兰青一直以来无奈而包容的温柔使得一味地妥协适得其反。如果兰青曾经反抗过,那么境况必然与现在大不相同。很显然兰青是个不愿意与人结下梁子发生纠纷的人,但这个世界上没有人能够全盘包容别人的错误,兰青这样的想法只会给自己增加负担。
“但实际上你们在彻底不见面前,对方一直都比较得寸进尺对吗?”李晨曦的眉头微动,这个问题他在心底稍有斟酌。兰青不像是那种对于过去的事情只会逃避的人,有的话问得直截了当一点说不定还能获得有价值的事情。
“也不能说是得寸进尺,只是或许他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兰青并未表现出任何异样,反而对这件事的看法相当地客观。
李晨曦的笔在笔记本上长久地悬停,兰青知道对方的目的,也知道这些梦魇是自己无法放下过往。那他该解决什么问题?这一趟不是白来了吗?
“我想知道,我该怎么样在如今拒绝给他想要的东西。”兰青提出要求,神色冷静而严肃。
李晨曦抬起头来惊愕地看着兰青,他一时之间无法明确地理解这句话在表达什么。明明他们二人已经很久未见,只不过是梦境里的困扰,而兰青也不像是痴言妄语,这句话是实实在在地要对兰青梦中那人的本人发出拒绝。
“坚持自己的信念,你也不必反对,但在自己的立场上决不可退让。”李晨曦深知这句话作为一个并不过多干涉咨询者的心理咨询师来说实在有失水准,但是很明显兰青自己已经找不到应对的办法了。兰青这样一个冷静理智的科研工作人员在这事上寻求帮助,李晨曦下意识觉得要给他一个明确的答案。
“我明白了。”兰青的表情柔和下来,李晨曦的答案给了他该怎么做的具体思路。
“兰教授,您一定能够做成自己想做的事情。”李晨曦收起了笔记本站起身来满怀敬意地同兰青握手。
送走李晨曦后,尉迟蔚蓝面对兰青第一次显露出诧异的神色。毕竟找到李晨曦做心理咨询的人动辄就是两三个小时,兰青和李晨曦聊了一小时都不到,蔚蓝有些担兰青没有表达出自己的诉求。
“李先生给了我非常有用的建议。我想我知道怎么解决我自己的情况了。”兰青的神采恢复到了被噩梦和研究逼迫前的良好状态,脊背再度挺直了起来,属于青年研究员的意气风发又回到了他身上。
“那接下来的对比实验也要一起加油了。”尉迟蔚蓝淡淡说这么一句,随后转身进入研究室投入了实验当中。
兰青回想起自己逃不出梦中那个白色的空间的时候,或许是自己把自己困在那里。他不愿意和桓羽正面抗争,所以总在回避和妥协中打转。而桓羽是他生命中必须面对的一场风暴,他不可能一辈子都在这研究所里,他得要把研究成果拿出去,必然会和桓羽打照面。如果继续妥协,他为付出的一切都将是白费功夫。
不过目前最重要的是兰青需要好好睡一觉,不管是否会再次梦见桓羽,他都需要休息。
但不出所料地,只是闭上眼,兰青就再度回到了那个白色的空间。桓羽一如之前站在他的对面,神色却不像上回那么的轻松。兰青扶了扶眼镜,好看清楚桓羽是什么表情。他看见桓羽嘴角向下,一双眉头紧紧蹙在一块儿,眼神好似愤懑却又失望。
“桓羽,好久不见。”这一次是兰青走近桓羽,向这个几欲被自己在记忆中完全抹杀的人说出这句久违的问候。
“你决定要反抗了吗?”梦中这桓羽没有看兰青,只低着头问他。
“我不是决定反抗,我是决定面对,以守为攻。”兰青笑了笑,双手放进白大褂的口袋里。
兰青明白,他面对的桓羽是他心中多年的阴霾,并不是真正的桓羽。如果是真正的桓羽在他的面前,恐怕他并不能如此自如地说出自己的决定。桓羽的反应理应比从前更加敏捷,兰青在设想如果遇到真正的桓羽,那一双眉头只会摆出嘲讽的角度。
“你也知道我不是真正的桓羽。”兰青对面的人发出叹息一般的感慨,脸上竟显露出兰青从来没有见过的笑容来。这方寸的阴霾为了鼓舞兰青坚持下去,竟主动妥协——身躯化作之前袭击兰青的红色蝴蝶四散开去,从白色的空间当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真正的桓羽绝对不会同我这样的人妥协的。”兰青看着最后一只血红颜色的蝴蝶从视线中消失,原本上扬的唇角也恢复平静。纵然不知道为什么会预感与桓羽再度见面,但兰青清醒地意识到不论桓羽以任何事威胁,他绝不会动摇自己的一切立场。
人如果没了立场,还谈什么与人竞争。
白色的空间坍塌,每一寸墙壁地板都碎成瓦砾尘灰。等到所有的白色都褪尽,展现在兰青面前的是寸草不生的荒芜大地、漆黑无光的天空、横亘在天地之间孤独的一条地平线。或许他其实不应该放弃逃避,那方白色的空间一如他的研究室一样把他保护起来,他不知道这梦中的白色空间之外是自己无法立即接受的末日景色。
荒凉孤寂倒也不是那么的恐怖,但是兰青只要想到如果自己的比对试验不再加快速度的话,地球迟早会变成这个模样。
这是兰青新一轮的恐惧。
可是他还要像逃避桓羽一样逃避这个存在于梦中的未来末日吗?兰青深呼吸着,还是向前踏出了探索梦里这片荒芜的第一步。地平线始终和兰青保持着距离,脚下的土地已经开裂或者沙化,风挟带着尘土吹在兰青的眼镜上,视线开始模糊不清。
这只不过是梦中荒芜之地,除了暗示他担忧地球会变成这般模样以外,他觉得也在暗示着什么不能够用科学的真理和各种公式和逻辑具体分析推算的东西。
世人爱说这东西叫——命运。
兰青无意识地呢喃出这两个字以后脚下忽而一踉跄,差点跪倒在地。不知这又是什么暗示,抑或说这是命运在要他臣服。兰青对于命运没有什么特殊的感觉,他坚定地认为任何命运都是靠自己的双手创造出来的,所谓命运要他臣服只不过是自己不相信自己而已。
兰青一直以来面对命运的这一腔热血造就了他虽然隐忍却不轻易地放弃一件事的性格,他顶着越来越猛烈的风站起来,继续往前走去。周围没有任何多余的物体,只有连绵无尽的土地和遮蔽双眼的黄沙。兰青双手前伸,黄沙从他指缝之间穿过,那感觉好像是时间的流逝,一切都在光阴当中被碾得粉碎,颗粒从肌肤划过,带走青春和明媚,留下斑驳的痕迹。
但是兰青的内心非常平静,他深深明白,这不过是每个人一生必须经历的过程。无论是伟人还是平民,在面对时间的时候没有任何的差别。所有人在时间的面前都毫无遮蔽,这一看不见的维度将每个人的一生丈量洞穿,在这张巨大的网上步履维艰。甚至不光说人,连带我们长久居住的这颗星球,或者是太阳系,甚至银河系、宇宙,都只是在这张网上做文章。也许我们突破,也许我们爆炸坍缩,时间的网格只是沉默地看着这一切的演变。
兰青蹲下身,掌心紧贴地面。
他深深地爱着这里。只有在这个名叫“地球”的地方,他才能感受到自己是确确实实地活着,他知道自己从何而来,归宿是哪里。
归宿就在脚下,就在彼方的此地。
兰青闭上了眼睛。
等他再度睁开双眼的时候,他眼中映入的是休息室熟悉的陈设。这一场梦没有让他增加太多的负担,却凭空多出来一点镇静的力量,兰青眨了眨眼清醒以后不再向之前一样过度担忧实验进度,反而沉下心来翻出了以前的实验报告重新阅读。
不论结果如何,他都会坚守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