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头子看着剑光消散,望着怅然若失的白衣剑灵问道:“你为什么不告诉他魏武王也可能陨落了?”
剑灵痴痴地望着远方,不回头地说道:“有些事还是不告诉他的好,他一直觉得我们逼他去人间有所图谋,告诉他太多他就更不肯去了。”
有些事,只有她和老头子知道。魏武王消失不久后,一个灵魂自黄泉诞生。要知道黄泉内灵魂来来去去不计其数,不外是从人间来,到人间去。这样凭空诞生的灵魂是史无前例的,所以小五所有的记忆都是关于黄泉的,所以小五从来不需要依靠境界去抵御寂灭之风,所以小五来去自由,黄泉就像他的家一样。所以老头子大部分时间都守在小五身边,所以剑灵毫不介意自己现身在小五面前。
剑灵和老头子都不知道魏武王最后去了哪里?即便心中有着各种揣测,小五的突然出现使得他们不得不把事情往最坏的方向猜想。武王如果陨落了呢?他已经伤痕累累,闭关漫长岁月都没能康复,他连自己的大道都送给了剑灵,他入了黄泉,就不愿再去人间。
那个凭空出现的小五,会不会就是武王的转世?
所有的猜测都只是猜测,但这并不妨碍剑灵和老头子为各种情况做一些准备。因此武王入驻后的轮回之地有了可以偷渡的传说,才有小五目睹五个灵魂在他面前被送走。剑灵给自己改名字叫守诺,守的是武王的诺,也只有关系到武王,才能让她守不住诺言。
先送几个人离开,并烙印下印记,小五去人间后便不是无根漂萍,尤其是其中还有个声名显赫一个时代的女圣人,剑灵并不担心人间那么大,流落各方的伏笔没有用武之地。只要小五不断登攀,这些人总会在高处相逢。人间再大,高处也不过就那么些位子,要不然也不会有人发出高处不胜寒的感慨了。
那些人的离开,是伏笔,也是铺垫。
如果有选择,剑灵和老头子其实更愿意小五留在黄泉,在他们的身边慢慢长大。可是黄泉再大也没办法修炼,轮回之地的灵魂再多,也只能给小五讲讲故事,真正的成长从来不在黄泉,真正的故事,只会发生在人间。如果小五是武王转世,他们又怎么能看他这样浑浑噩噩的在黄泉度日,武王这样的人,怎么能成为游魂?
如果小五不是武王转世,那又如何呢?不过放几个人带着记忆去轮回罢了,即便人间知道了,又能怎么样?又敢怎么样?剑灵不是武王,她在给自己改名叫守诺前,曾经想过另一个名字,灭世。她总觉得自己心里憋着一口气,出不来,尤其是在武王消失后,剑灵觉得那口气横在那里,浑身不舒服,就像喉咙里梗着一根鱼骨,拿不出来,放不下去。她曾想过冲出黄泉,不管九天还是人间,鲜血洗刷过的剑身肯定能让她憋着的那口气得到释放,杀他个昏天暗地,杀他个血海滔天,即便灵性泯灭成为凡铁又怎么样,至少舒坦了。
剑灵有些埋怨武王把他的道给了自己,虽然这使她灵性圆满,化形成人,可这不是她想要的啊。她只想舒出胸中压抑的那口气。得了武王的道,她便不能由着自己的性子来了,毕竟那曾是武王曾为之拼搏过的人间,即使武王不愿意再回去,他依旧还是为人间做了最重要的一件事,夺下了轮回,断了神灵生生不息的路。所以再不甘心,剑灵还是守着武王的诺言,直到小五出现前,的确是众生平等,无人偷渡。只是胸口那口气,一直憋着,压抑着,就成了伤口。所以剑灵有时候会想,她送去人间的那几个,肯定成长的很快,用不了多久的岁月就能搅动风云,如果他们能把那些古老的虚伪的大势力全部恶心一遍就完美了,可是自己锁住了他们的道,他们大概没办法给那些大势力带来多大的麻烦,自己要不要偷偷去人间看看呢?谁表现的好,就给谁解除烙印?剑灵偷偷的想着。
老头子不知道剑灵的思绪已经飞远了,还在和她说话:“有了前面五个灵魂的铺垫,小五大概会以为我们只是想让他去人间看一看,不会怀疑我们别有用心,也不会有太大的压力。只是,为什么你不把武王的功法传给他?”
“如果他是武王,走过的路又何必再走一遍?他已经为人间奋战了一世了,再一世,我只愿他轻轻松松的去看看自己为之奋斗过的世界,所以我不想他有任何压力,哪怕他只是作为一个过客,只要去看过就好了,毕竟没有他,哪儿来的这大好人间?”
剑灵轻轻笑着,冷漠的双眼里第一次带着一丝憧憬,“很多事情,我们不愿意告诉他,不就是不想他承载太多的压力吗?如果他不是武王,给他武王的功法,不就是强行安排他走上武王的老路吗?怎么说他也是在你我眼皮底下长大的孩子,没必要背负我们这一代人的负担,就当他去游历了,人间一个又一个的景点,希望能让他留恋忘返吧,黄泉这里太单调,你和我看了十万年,又怎么忍心让他再看一个十万年?”
剑灵轻轻叹气:“你不懂武王的道,就不能体会他背负了多少,虽然我很不愿意,但我很庆幸他把自己的道给了我,他背负了太多,是时候放下了。”
“再说了,小五从第一天知道我们想要他离开黄泉时,已经在默默搜集功法了,要不,以他那么慵懒的性子,怎么会把黄泉所有的城池都走遍?他跟那个姓谢的不一样,只要不是太核心的功法,大家都愿意给小五一份的,毕竟是免费人情。”剑灵不知道想到什么,突然乐了,“他貌似收集到了很多功法,但是那些人却没一个给他讲过修炼初期该注意什么。有趣。”
老头子也想到什么,跟着乐了起来,“你说我们多久能再见到小五?不过为什么他搜集功法的事情我不知道?”
剑灵再次叹息,“你有把找神灵游魂的时间多用点来巡视黄泉早就会发现了,十万年了,你和我都是被时代所淘汰的,还有什么放不下呢?”
老头子也轻轻叹气,相顾无言。两个人都属于失意的人,痴守着黄泉,就是守着魏武王曾经不散的荣光。那个被人遮掩以至于被世界遗忘的名字,似乎只有在黄泉才能光明正大的提起,那些荣耀也是,既是荣耀,也是失望。
沉默着不知道过了多久,剑灵身形腾空而起,站在半空中,俯视着滚滚黄沙,萧瑟狂风,轻轻张开嘴,她的身影穿透了每一寸土地的风,响彻在黄泉的每一个角落。“所有人都去轮回,你们在这里逗留的够久了,能不能偷渡轮回,心里没点数吗?三日后,如果还有滞留黄泉者,别怪我剑下不留情,让你们魂飞魄散,再也没有来生。”
伴随着剑灵的话语,剑光再次自远方来,光芒过于旺盛,以至于照亮了黄泉的每一寸土地。隔着万里的城墙在同一时间倒塌,各种身影惊慌失措的从城池里出来,他们本可以用灵魂之力抵抗寂灭之风的,可现在他们只得敞开自己的灵魂,任风吹,吹散过往,吹断爱恨情仇,吹成一个个再无记忆的本源,往忘川而去。
剑光收敛,消散于黄泉深处,剑灵的身形也慢慢消散。
一把锈迹斑斑的长剑插在地面上,只漏出三分之一的剑身和残破的剑柄,没有人知道那数次断开忘川,那划破黄泉剑气冲天,那同时破开无数城墙,瞬间斩杀六位圣人的剑光是来自这把剑。白衣女子静静的站立在剑旁,轻轻感叹,果然,黄泉还是适合这样冷清的样子。小五走了,不管他是不是魏武王,剑灵为他清空黄泉来送行,想必这样人间就热闹很多了吧。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黄泉才会再起几座城?
小五听到的故事只是一小部分,有很多事,剑灵连老头子都没告诉,她有很多的猜测需要去证实。十万年前,她只是个懵懵懂懂的剑灵,还没能化形,所以很多事情看的不是很清楚,更不用说想得明白了,她只是个剑灵啊,为主人的欢喜而欢喜,为主人的愤怒而愤怒。等她得了魏武王的大道,像人一样去思考的时候,却发现很多事情不是记忆中的模样,很多细节已经不记得了,是魏武王故意缺失的?还是原本事情就是那么复杂?复杂到真相都朦胧起来,历史是一片迷雾,往事果然不是用来回首的。
白衣剑灵就那样静静的站着,站成了一道风景。
人间分九洲,茫茫大海如同画板的底色,九洲分散在画板各处,这样的九块大陆,或大或小,或红或白,不同形状不同颜色,把画板点缀的神秘而美丽。
青洲,四季如春,气候宜人。
绿池只是青洲版图上不起眼的一角,郁郁青山中,一池碧水荡漾着春光,夕阳西下,残阳在水中铺下淡淡的金光,倒影着四周苍天的翠柏,树在水中,夕阳也在水中。有鱼儿悄悄探出头,破坏了画面的静寂,却又增添了灵动。
池边的一颗巨树下,有几道年轻人影停留,其中的一男一女,身上沾染着鲜血,衣服也破了几个口子,可这掩盖不了他们的神采气质,男的温文尔雅,女的天生丽质,两人一举一动自成风流,丝毫不因为自身的狼狈而不安。
此时的女人正依偎在男子的肩膀上,微微的蹙眉,她的手掌抚摸着自己的肚子,她的肚子高高隆起,显然有孕在身,而且月份还不少了。“怎么办?沈郎,我感觉到小家伙越来越不安分了,显然要生了。”她好看的眉眼扫了下远方,低声说:“我感觉追兵越来越近了,要不你用秘法帮我压制一下?”
男子伸手爱抚着女人的头发,温柔的说道:“用秘法虽然对延迟胎儿的出生,但这样的压制对胎儿不好。我沈清远再怎么没本事也会确保孩子安全生下来的,你放心。”深情的看了自己的妻子一眼,男子回头吩咐,“晚风,你陪着夫人,大龙,你们三个跟我来。”
叫晚风的黑衣少女小心翼翼的扶住夫人的身子,男子再不迟疑,带着剩余的三个黑衣大汉直接踏空而去。
女子知道丈夫是去阻止追兵给自己拖延时间,这一路打打逃逃,两个人带出家族的护卫也只剩下这么几个了,显然这一去凶多吉少。如果不是肚子里的胎儿拖累,两个人也许能逃出去海阔天空,可是时间不等人。
沈清远离开没多久,树林便动荡起来,风声和呼喝声远远传来,偶尔还能看见刀光和剑光碰撞的火花,显然两方已经交手。
女子越来越焦急,本来肚子里闹腾的婴儿不知怎么又安静下来,女子挣扎着摆脱晚风的搀扶,“我们快去帮他,胎儿安静下来了。”只是刚刚走出一步,便紧紧皱着眉头,她颤抖的说道:“不会,要生了。”
树林的边缘,沈清远一剑接一剑,剑影密密麻麻编织成网,不让眼前的任何一个人通过。更远处,有人执弓,箭已在弦上,目不转睛的盯着挥剑的沈清远,安静地等待机会。
一声婴儿的啼哭远远传来,沈清远脸上有了淡淡的笑意,他的孩子出生了,只是有些遗憾,不知道是男孩还是女孩。
跟随沈清远的三个护卫脸上也洋溢了笑容,大龙开口喊道:“恭喜主人,可惜无缘得见小主人一面,我们先行一步了。”话音落下,三个人的身躯急速膨胀起来,如同急速充气的气球,显然打算自爆了。
树林里,女子轻轻亲吻着刚出生的婴儿的脸颊,脸上带着不舍。她把包裹好的婴儿递给晚风,“带他走,越远越好,我去拖住他们。”
“夫人带少主走,我去拖住他们。”晚风欲把婴儿交还回来,却被制止。
“他们要找的是我,找不到我,他们怎么会罢休?再说了,沈郎还在那里,我又怎么能让他孤单?”女子伸手,凭空一把长剑出现,被握在手中。再不停留,身形腾空而去。
晚风赶紧大声呼喊,“夫人还没给少主起名字呢?”
接连的巨响传来,显然三个护卫自爆了。震耳欲聋声中,女子前行的身影不停歇,只是似乎刚刚晚风在和自己说话,于是她回首问道:“什么?”
晚风看着女子的身影消失,再回头看看襁褓里的婴儿,低声道,“记住了,你叫沈墨。”然后头也不回的从相反的方向离开。
嗡的一声,箭如流星,疾射而至。晚风只能凭本能侧身,箭自右肩而入,带出一簇血花。晚风不管身上的伤口,用尽所有力气疾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