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说,义和团只杀了几千外国人,但屠杀的中国教民却高达五十多万!可惜“刀枪不入”的灵符敌不过洋人的真枪实弹,愤青们的愚昧丢了人现了眼还献了命。更可叹的是,这批愤青终究逃不过被当局利用之后,又遭清洗的命运,一腔爱国之情全做了炮灰。
进入新时期,随着中国国力不断增强,愤青们发现“中国可以说不”了,可以“不高兴”了,盲目仇外的情绪又高涨起来。1996年《中国可以说不》横空出世,一书难求,印证着民族情绪高涨。1999年北约轰炸中国驻南联盟大使馆,2001年中美南海撞机,愤青群情激愤,以排美为己任,在排美的同时,也把西方的民主、自由、人权一并排斥在外。那些敢跟美国作对的人物,米洛舍维奇、萨达姆、金正日等都成了他们心中的英雄。
最近两年,随着中国的经济总量进入世界前三甲,胸肌和肱二头肌发达起来了,愤青的活动更为频繁了。他们内外呼应,范围不断扩大,一会儿反法,一会儿排美,一会儿打砸日货,一会儿封堵家乐福……忙得不亦乐乎,猜疑、排外和被动反应式民族主义越来越向优越、骄横和侵略性民族主义转变。
回顾愤青的光辉历程不难发现,愤青不仅排斥西方先进文明,而且对本民族的传统文明也是一次次痛痛快快的打砸捣毁。愤青破坏的热情往往大于建设的热情,当愤青得势的时候,正是全民疯狂的时候,也正是整个国家民族遭殃的时候。
每个人都归属于一个民族,民族是每个人与生俱来的“胎记”。流淌着一个民族的血液,就会对这个民族有千丝万缕的感情,有强烈的认同感和亲附感。这一天然的感情既能把一个民族的成员凝结起来,又能把这个民族的成员与其他民族区隔开来,民族情感具有两面性。
德国纳粹对日耳曼民族有非常强烈的认同感,觉得它是世界上最最优秀的民族。这有助于本民族的团结合作,迅速崛起,成为世界强国。可一旦民族情感变成强大的排他性的情感,就麻烦了。当排他性演变成极端民族主义,就会变成一种灾难。当日耳曼人将《我的奋斗》奉为圣经的那一刻起,整个民族的厄运已经悄然降临。有统计说,两次世界大战共有上千万日耳曼人死亡,而整个世界死亡人数过亿。这不仅是一个民族的灾难,更是全世界人民的灾难,灾难的根源就在民族主义的热血升腾。
可见,民族主义集优与劣、进步与反动、健康与病态于一身,既非天然的健儿,也非天生的洪水猛兽。阅读关于民族主义的著作,发现世界上对民族主义的定义众说纷纭,有以好坏来区别的,有以东西方来划分的,有以种族和文明来定义的,林林总总。我比较赞同胡适先生对民族主义的界定,胡适先生说:“民族主义有三个方面:最浅的是排外;其次是拥护本国固有的文化;最高又最艰难的是努力建设一个民族的国家。因为最后一步是最艰难的,所以一切民族主义运动往往最先走上前面的两步。”(胡适《再谈“五四运动”》)
依据胡适的划分,则中国民族主义至少有三种人群。第一种就是典型的狭隘民族主义,我称其为病态民族主义。以愤青为主流,狂热排外,认为外国人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更何况洋人曾经欺负过我们,因此,逢“西”必反,凡洋人赞成的,我们坚决反对,凡洋人反对的,我们坚决支持。第二种是文化民族主义,认为中华文化是最先进的文化,世界要靠中华文化来拯救。他们捧着国学、国粹的小脚吻了又吻,迷恋不已。这些人主要是新左派和新儒家。第三种是真正的民族主义,可以视为制度民族主义,认为中国的出路在于制度的改进,在于民主自由,寻求“制度救国”,这些人可以称为自由派民族主义。
三种民族主义都标榜爱国,但爱国的方式迥异。病态民族主义盲目爱国,狂热排外,民族优越感至上,将爱国与仇洋画等号,充满偏执,一强大就不可一世。文化民族主义迷恋于本民族的文化,缺乏自省,指责西方文化有问题,不承认自己文化有什么问题,主张用中国的文化来“拯救”世界。制度民族主义对本民族有很强的认同感,同时又对本民族的劣根性保持警惕,对本民族优劣与是非、功过与成败有清醒的认识和批判,对本民族的发展有真知灼见。
随着中国经济日益强大,中国的民族主义思潮正以一种非常强大的力量在复兴。自20世纪90年代中期以来,每次中国与其他国家的摩擦,都会激起中国民族主义的愤慨和抗议。正如胡适所说,最高的民族主义最艰难,中国的民族主义往往表现为最浅最狭隘最病态的民族主义,主导人群就是盲目爱国、狂热排外的愤青。
民族主义本来是对自己的国家、民族、家园、亲人十分真挚而美好的情感,但是,在愤青的手里,早就贬值了,肮脏了,面目全非了。有愤青居然在网上给中央军委写信,称中国需要战争。把自己的民族往火坑里推算什么美好情感?民族主义本来是最有人性、最懂人性的,但是,在愤青的眼里,只剩下兽性了,按照丛林法则来处理一切,对弱者缺乏同情——你之所以混成这样,是因为你无能、下贱,不是别的原因。民族主义本来是深刻的、博大的,但是在愤青脑子里,变成了肤浅的、病态的东西。他们认为中国潜伏着不出头啥事也干不成,于是到处挥舞拳头。
粗暴的理解只能造成粗暴的结果,民族主义中好的东西没有被发挥出来,坏的东西却被表现得淋漓尽致。中国许多“智识”阶层对中国民族主义卷土重来深感忧虑,正是基于此。
中国病态民族主义势力抬头,除了自身经济发展,需要重新确立自己有国际社会的话语权;除了因过去屈辱的历史带来的仇恨心理,准备随时报复;西方国家对待中国民族主义的态度也很重要,如果一味地打压,会适得其反。
熊培云先生在一篇文章中有一个观点,认为德国纳粹是“一战”战胜国亲手制造的祸患。他们对德国崛起的恐惧导致他们对德国的过度惩罚,使得德国的民族主义情绪裂变为仇恨和报复,这正是酿造希特勒主义的最好酵母。(2008年5月《南风窗》)我不能完全赞同这个观点,这可能会为希特勒独裁推卸责任,但外部挤压而激起民族情绪是很自然的。显然,这种情况是今日中国以及所有外国都不愿意看到的。如果“西方世界”继续将中国设为假想之敌,鼓吹“中国威胁论”,势必会激起国内极端民族主义的高涨,同时也为那些反对开放、想开历史倒车的人提供支持。
这并非夸大其词,“好孩子是表扬出来的”,一个本质上并不坏的孩子,缺少正确的引导与说服,过度惩罚只会造成逆反心理。
新文化运动高扬“德先生和赛先生”,本来是亲西方国家政治物质文明,欲建立“西洋式之新国家”。陈独秀说:“欲建设西洋式之新国家,组织西洋式之新社会,以求适合今世之生存,则根本问题,不可不首先输入西洋式国家之基础,所谓平等人权之新信仰,对于与此新社会新国家新信仰不可相容的孔教,不可不有彻底之觉悟。”
然而,我们不要忘了,五四运动的爆发,恰恰是中国人欲学习和模仿的西方国家在巴黎和会上伤害了他们。当时法国驻华外交官佩斯曾向法国外交部总秘书致信:“应把中国牵进西方列强的轨道和家庭,由此导致伟大的共通性国际政治了解。如果我们使中国失望,对西方来讲,后果将是极为严重和无可挽救的,而只会使俄国人因此获益。”1920年4月21日,佩斯在给巴黎朋友的信中说:“巴黎和会对中国的侮辱是无以复加的。我为可怜的、不快乐的中国所担心的一切终于发生了。不出十年,我们就会感到这些后果的撞击,确使中国在将来能亲向西方的好机会就此丧失,只有苏俄会从这一切马上赚取好处。事情发展至此,实要归咎于英国政策短视的愚昧,克里孟梭对亚洲的无知和威尔逊精神的崩溃。”史实证明,佩斯的预言惊人地命中。(凌沧洲《检讨“五四”西化的歧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