优哉先生又给阿敢拿了些食物和酒水，并示意阿敢往火炉靠近，接着转身，从座位上取来一件外衣，对着阿敢一阵比划。阿敢始终防备，优哉先生无奈转头用眼神向他求助。
“穿上吧。”他对阿敢说。
阿敢这才忍着皮肉之痛，任由陌生人摆布，像个稻草人一般被套上了那件衣服。
“二位，请坐。”优哉先生看着他和田老头，面露真挚。“适才二位和树爷的对话，在下听得一清二楚。想必这三年，你们也有不凡的经历。不知在下是否有这个荣幸，可以一听。”
“老子不久前才和你家祖宗见过面，不欢而散。”田老头没好脾气道。
“莫非在荒极大陆时，这位爷就与优哉家族有过节？”
“野林到处都是你们家的脚印。”
又来了？破卓尔对此也甚是好奇，只是时机不对，只好收起好奇心。“人老了，就像个孩子。优哉小先生，别介意。”他又瞪了老头一眼。
脸上闪烁过一丝诧异，转瞬即淹没在淡然的神情中，优哉先生问：“二位可是见过优哉老先生？”
“没那个闲工夫。”田老头回答。
“确实有所经历，该从那儿说起呢？”既然答应树子，他绝不会食言。
“二位，见过我家祖宗？”优哉先生瞪大了眼睛，颇为失态，站起身来，几乎是嚷叫。“此话，可当真？”
他和老头互看一眼，田老头皱起眉头问：“你家祖宗又不是我们家祖宗，为什么不能一见？”
“先生不信？”他附和。
优哉先生立即摇头，并拱手解释：“二位别误会，刚才是在下惊喜过度，失礼了。家族众人，何时出生何时脱尘；何时去往何地，何时归来听了何事说了何事，皆有详细记载。如今被派往野林的只有在下一人，二位如果见着了族中之人，那此人必定是我祖上一位先人无疑。”
“你认祖宗倒是很迅速。”田老头说。
仅凭他们只言片语，就毫不犹豫地认下祖宗，这个决定会不会太草率了？他望着眼前这位先生，不禁有多打量了几眼。
“不瞒二位。许久之前，族中的确有一位先人入了南林，却消失得无影无踪，至今渺无音讯。族中晚辈几番相继入林，终一无所获。故而，刚刚一听，便失了神。在下先前从未见过二位，那二位所见必定就是我那先人无疑。”
“你先人，已做鬼。”田老头说。
“老头！”他喝了一声。
优哉先生上前一步，急切追问：“二位，可是去过阴界了？”
“你怎么知道？”他惊讶不已，皱起眉头。难不成这先生和自己一样，都能掉进别的眼睛里？
“莫不是你们家搞得鬼？”田老头质问。
先生立即摇头否认田老头的指控。“二位有所不知，当年先人入林，迟迟不见归，也无消息递送。族人料定是出了意外。那次远行，先人并非是独自一人，而是受了应邀而来。于是，就向其他人旁击侧敲，企图打探点消息。然当年事情也不算光彩，相关人等皆三缄其口，我们也毫无头绪。此后，先人杳无音信，成了全族的一个心病。身为晚辈，自然是希望有朝一日，先人能魂归故里。”
“难不成你那先人还给你托梦了不成？”田老头说。
“如果能如此，自然再好不过。可惜，先人并未托梦于族人。后人也是历经辛苦，兜兜转转才从众多故事里摘出了零星相关信息，又去往天南地北一一求证。才终于得出，先人能消失地如此彻底，可能与当年古国进林的传说有关。从时间上看，是符合的。先人在族中颇有辈份，且热衷于长生一类故事，再结合古国的野心和目的，便多少能沾上边了。”
“不老实。”田老头摇头评价。“难道你们族人清高脱俗，完全不惦记长生不老？”
“怎么可能？这种天大的好事，是人都会心生向往。何况优哉家族本来都是凡夫俗子，想一想，那也是人之常情。”
“你家那个先人已成老鬼，虽未成仙，倘若无意外，也和长生差不多。”
“真的？”优哉先生失了态，紧紧抓住田老头胳膊求证。
“都做了鬼，有何可庆？”田老头问。“难不成，你们还窥出什么天机不成？”
他也纳闷，或许田老头的直觉是正确的，优哉家族未必参与其中，但无疑必然是知道了点什么。优哉先生内心的激动溢于言表，与刚才的稳重大相径庭，可见这后人知道的未必比他们少。
“或许古人所谓长生不老，并不囿于一种形式。鬼、仙不过就是一种分类称呼而已，然凡人若当真能改变天定命数和格局，那可真真是造化阿。于整个人族而言，未必全然是祸事。”优哉先生一改先生的儒气，像个刚得到了糖果的孩子般欣喜若狂。“二位有所不知，族人皆以说为生，搜集故事更是本族族人的日常。日子久了，一说一听的故事就在脑海里自动串成线织成网，不费吹灰之力，就看到了浮在故事之上的地图。好奇心人人皆有，我等也是凡夫俗子，自然也就想要了解一番。”
听到此处，他忍不住脱口而出：“怎么又是地图？”莫非大块头的口头禅竟教优哉先生学了去？
优哉先生看了他一眼，眉头稍微一皱，还未等疑惑生成，便被田老头夺声道：“你们看到了什么？”
“长生不老之术。”
“原来优哉家族改了志向，而今修炼长生不老之术，岂不是违背了祖训，竟拜在巫师道士门下。”
“非也。我族初心依旧，只是好奇心使然。若是能窥一窥天机，打开一个全新的世界，还发愁无新鲜可说吗？”
大道秩序、天地万物、长生不老对他而言已然是旧闻，空而不实。“你们究竟看到了什么？”他忍不住追问，“具体点。”仅凭这些话，他还无法判断优哉家族到底知道了多少。
闻言，优哉先生却摇头否认道：“我族并非贵族，所能得到的信息也就这么多了。想必古国后人早早知道野林乃是关键，故而才想方设法以各种借口入林一探究竟吧。”
“仅凭这些牵强附会的故事就认定，我们见过那鬼就是你祖宗，会不会太草率了？你就不怕那是只恶鬼？”
田老头问出了他的疑惑，这先生看起来并不是一个别人说什么就信什么的人。
“这位爷，如何称呼？”优哉先生问。
他望着老头的臭脸，代替回答：“田老头。”
“敢问田爷过去是否曾与优哉家族结过恩怨？”
“老子运气好，心眼也不小。”
“田爷是与先人不投缘？”
“老子喜欢女人。”
“既然如此，田爷对优哉家族莫名的敌意从何而来，莫不是在下刚刚做错了什么？”
他曾好奇过田老头和优哉家族的瓜葛，只是碍于老头不肯吐露，也就不好打探实情。
田老头挥手道：“没有的事，是你心细多思。不过，有些故事听起来不甚靠谱，你们道听途说便以讹传讹，便失了求实的本份。既然说故事，自然要承担起实事求是的责任，不能凭空捏造、胡说八道。”
这样的责怪，本以为先生听了会恼怒，不料却开怀大笑起来，并告诉他们：“既然是如此，那在下就放心了。二位有所不知，游哉家族只是乐说个故事，既不打算买卖信息，也不打算告知天下人何等智慧。一说一听全凭个兴趣，图个众乐乐，无目的也无私心。自然不在乎故事的真伪，也就不会去求证几分真几分假。何况人人都知优哉家族从来只说故事，无关事实真相，更不会为谁卖命做事，谋求的不过是一日三餐和酒钱。自古以来，优哉家族从未标榜自己的好名声。若是要听历史和真相，断然不会有人肯听优哉家族的废话。故事就只是故事而已，当然不会有听者当了真。若是有听者当了真，那必定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既然听者有意在先，那无论说者说了什么，那听者必然都会听了去。不知是哪个故事让田爷觉得失了实，若能告知，在下愿意聆听，兴许又长了一个新故事呢。”
“猴年马月的事情，不记得了。”田老头拒绝回答。“怎么，才几年光景，如今荒极买卖信息都绝种了？”
“自然还是有人在经营。难道田爷以为信息买卖也是优哉家族的生意？”
“兴许就有几个有心人上了当。”
“既然都有心了，也就谈不上上当不上当了一说。”
“你倒是摘得干净，不比你家老鬼弱几分。”
“初来乍到，不敢与先人相提并论。”优哉先生回答。
怪事。一般这时候老头都会卖弄几下，然而今天似乎兴趣缺缺，难不成还被这先生拿住了，落了下风不成？不可能，就算是遇到大块头那样奇特的人，田老头也没有放弃任何机会。就在他琢磨两个人眼神来往时，两人却匆忙结束了争锋相对，目光齐刷刷地向他投来。
“看我做什么！”他被看得心里发毛。
“二位可是要携了这位兄弟回山？”优哉先生指着阿敢说，重复提醒他们。“方才在下已经检查过他的伤势，只是皮肉之伤，并无大碍。这里有食物有酒水还有炉火，不如休息一会儿，好恢复体力。”
“你想如何？”他问。
“说了这么久，现在该轮到在下一饱耳福了。二位请。”优哉先生边说边让出自己的位置，整理了下衣摆落座，然后端端正正地坐着，等着听他们说故事。
天幕落黑，风催雨急，野林开始歌谣。
（完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