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是除夕，和以往每一年一样，任启然一家三口凌晨四点就准备出发前往S市祖宅过年。
之所以那么早，是因为这个时间段不会堵车，所以即使任汐感到很无语，也硬着头皮照办。
起得太早后劲太足，任汐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一上车躺后排座位上倒头就睡。
等再次醒来已经是三小时后。任汐斜靠在车厢内透过窗户看着一排排垂柳随着汽车的移动逐渐后退。
S市以古镇驰名，任汐小时候就总爱沿着石砌的岸边撒欢追逐。有一次她不小心滑了一跤摔下去，幸好任启然眼明手快纵身跳下湖才把她捞了上来，任汐只记得在湖里她咕噜噜喝了两口水，那滋味实在是一言难尽。
木渎古镇还有许多卖特产小吃的小摊，任汐最喜欢古镇尽头那家的三味臭豆腐，入口即化，实在美味，可惜这味道一年才能偿一回。反倒是堂妹每次都会捂着鼻子佯装那是多么难闻的气味。
中午祭完祖，任汐眯着眼躺在院子里的藤椅上准备小憩。一缕阳光斜照进来，有些刺眼，任汐抬手挡了一下。
门被推开，任伊蹑手蹑脚的走了进来。她俯下身在任汐耳边低语，“姐，给你买了杯奶茶。”
任汐半眯着眼，应了一声。心中嘀咕，她这个堂妹无事可不登三宝殿。
任伊将手中的两杯奶茶先放在一旁，又搬了张椅子干脆坐到任汐身旁，一番折腾下来任汐完全没了睡意。
她侧过脸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任伊，任伊正无意识的咬着吸管，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你在想什么？”
任伊愣了一下，回过神。“姐，你这次回来待到年初几？”
“老样子，初四回去。”
任伊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
“吸管要被你咬断了。”
任汐带着隐隐笑意的声音让她一惊，猛地回过神来。
任伊这才发现自己的奶茶吸管已经被咬得不成样子，从小到大只要她紧张走神的时候就会有咬吸管的习惯。这些任汐自然看在眼里。
“有什么心事吗？和我说说呗！”
任伊平时话挺多，忽然变得扭捏就很异常。任汐翻身坐起，准备好洗耳恭听。
任伊将另一杯奶茶端起，递给任汐，“就没什么朋友约你过年一起出去玩吗？”
任汐接过奶茶，漫不经心的回答，“有啊，不是要先回来吗？就往后延了几天。”
任伊眉头微蹙，压着嗓子说，“那，可不可以不延期？”
任汐顿了一下，“什么意思？”
“我男朋友约我出去玩几天。你知道的我爸妈她们肯定不同意。”
任伊边说边注意任汐的表情，越往后说声音越低。“所以我想…”
没等任伊把话说全就被任汐打断了，她腾一下站了起来，瞪大眼睛一脸不可思议的怒斥，“你休想…”
任汐可算明白花朵和她说的话了。嚯，现在的小丫头可真不得了，比她们那会儿疯多了。她比任伊大两岁，做为吃过亏上过当的“过来人”，自然要端正姿态。
任伊白了她一眼，臭脸没好气道，“不帮就不帮，你朝我吼什么？”说完推开门，闷着头气鼓鼓的往外走。
刚好撞上迎面走来的任启忠。原本还在火冒三丈的她，一抬头看见是自己的父亲，秒变脸，
“爸，我给姐送奶茶呢。”
任启忠应了一声，没接话。
他今年不到四十，保养得很好，戴着一副金丝眼镜看起来文质彬彬。因为常年健身，婚后也没有变得油腻，他习惯性的冷着脸面无表情看上去不像个商人倒像个医学教授。
“爸，我刚还在和姐商量这几天去趟舟山。”任伊说惯了谎，脸不红心不跳。
任启忠瞥了她一眼，淡淡道，“去干嘛？”
任伊嘴角微微一笑，“和几个同学一起约了上山拜佛烧香。”
这的确是她会做的事情，虽然打扮前卫时髦，可做的事情十有八九都是古板迷信。
任启忠抬起右手伸出食指推了推鼻梁上的镜框，反问“去寒山寺不就行了？”
“不行，普陀山可是要连着三年都要去的，差不得。”
女儿说得格外真切，任启忠的确是有听别人说过这样的规矩。
他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任伊，没说什么，径直走了过去。
在任伊他们家，操持家事的是刘玉岐，当家作主的是任启忠，可任启忠压根就不管任伊。所以任伊只要搞定了他爸就等于搞定了一切。
阳台的门虚掩着，任汐从外面多少听见里面一点动静。她没想到任伊竟然摆了她一道，来一招先斩后奏。吃定了她大过年的不会当众揭穿她弄得家宅不宁。
任汐心中笃定任伊简直就是魔鬼堂妹。
年夜饭过后，一大家子围在院子里放烟花。
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烟花都放完了，任汐才发现手机早就没电了。她跟长辈们一一道了晚安，回到二楼房间任汐打开电视，插上充电器，又过了一会儿，手机才勉强可以打开。
任汐低头查看手机，短信提醒一条接一条的出现在屏幕上。
一到过年总是有回不完的短信，有些甚至还是陌生号码。更离谱的是，那些一眼看上去就是群发的短信，简直就跟无情的短信发送机一样，回复那种短信简直就是在浪费时间和话费。
“亲爱的，新年快乐。”
任汐抿嘴一笑，花朵每年的短信都是如此言简意赅，这反而才是正中她意。
“新年快乐，等我回来给你带糖粽子和枣泥拉糕。”
任汐也不知道花朵为什么会喜欢吃S市的这两样小点心。甜到腻，明明一点都不符合她的口味。可是每年返程她都吵着让任汐带，久而久之成了一种习惯。
她又往下连翻了几条短信和来电记录，竟然都没有周怡。任汐气得把手机往桌上一甩，整个人以大字倒在了床上。
她们之间有多久没联系了？任汐每次发过去的邮件，打过去的电话到最后都是杳无音讯。一开始她还怀疑过周怡是不是在国外出了什么事情凭空消失了。直到前两天，她去商场买年货的时候遇见了周怡的妈妈，嘘寒客套之下才得知周怡竟然已经回国了。
她就这样回国了？明明说今年不回来的？
任汐有一肚子的怨气和委屈，既然如此大家都干耗着，可是结果显而易见。
正生气的时候桌上的电话响了，过了一会儿她才翻过身坐起来，她伸长手臂过去把电话拿过来，没看屏幕一眼，按了接听键。
“喂，谁啊？”
她心情不好，语气也极其冷淡。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
“是我，顾衾。”
任汐一愣，把手机从耳旁拿开，仔细看了一眼屏幕，是他。
“哦。”她整理好心情，强装镇定的问，“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就想和你说声新年快乐。”
任汐的指关节被攥得发白，声音也跟着颤抖起来，“新年快乐。”
距离她们之间的再次重逢只过了大约24小时。
昨晚相遇后顾衾以手机没电为借口，借了任汐的手机，一顿操作后拨通了自己的电话。
她想得出神，一时没留意他又说了些什么，直到顾衾发觉。
他小声试探，“你困了吗？”
任汐回过神来忙解释，“没有，我看春晚呢。”
她随口说的春晚，可刚巧电视机停在CCTV-1。她瞥了一眼，春晚正播着莫文蔚和齐秦合唱的外面的世界。
顾衾浅浅的笑了一下，语气温柔的问，“好看吗？”
“一般，反正也无事可做。”任汐边说边紧张到抠手，那么久没有联系的两个人非要尬聊的时候竟会无话可说。
顾衾顿了一下说，“那你看看楼下？”
任汐意味不明的“哦”了一声，接着问“哪个楼下？”
“你家。”
任汐脑袋迷迷糊糊的，怀疑自己是不是理解出了问题又问了一遍，“你说什么？”
顾衾笑了一下，语气温柔得像是在说情话，“小仙女，我在你家楼下。”
“靠”！
任汐吓得惊呼一声跳下床，却紧张到不小心挂了电话。
过了几秒手机又响了起来，这次她没有接听。良久她长吁一口气，手指飞快的在手机键盘上敲击，编辑完短信按下发送键。
“我在S市。”
顾衾握着手机，站在任汐家院外，月光透过黑夜照射在他纯白的脸上，他抬头看了一眼任汐房间的窗户。一阵冷风吹来，他心里却是满满的暖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