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老夫人出生在书香门第,在那个年代那种家庭背景之下竟是少有的自由恋爱。老夫人一儿一女总算圆满,只是她的爱人去得早,最终独剩她一人步入红尘。
大儿子很早就移民定居国外,做了点生意事业有成。小女儿后来也移居申城一年见不着几回。只留下一个小外孙常年和老夫人相伴。
这一过就是十六年。
顾衾出生那年赶上部队改制,外婆心疼小外孙跟在事业心极重的父母身边风餐露宿,最后拍板决定由她养着。
第一次开家长会,第一次因为打架被喊家长,第一次在烈日下排队为他报班的都是外婆。顾衾对她更多的情感是依赖。
虽然每年寒暑期他都会被接去申城小住,但往往回C城的时候最开心,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任汐见过她几面,第一次是初一那年,那次任汐和文洁去超市,经过顾衾家巷口的时候隔着老远看见他挽着位头发花白的老夫人。任汐出于好奇就多看了几眼。
她第一次觉得C市怎么会有这么洋气的老夫人,虽然青丝已成白发,但优雅的气质丝毫不减,她穿着暗青色的旗袍,脚上还踩着黑色的小高跟鞋,活得足够精致。就连文洁也忍不住小声嘀咕,“小汐,你快看那个老太太,多时髦啊。”
任汐对她的第一印象就是优雅时髦。
第二次是初二那年,任汐那时候还没有和顾衾在一起,早晨上学前她偶尔会在顾衾家的巷口守株待兔。那天任汐刚好遇见老夫人提着水果往回走,好巧不巧塑料袋被勾破了一个洞,装在袋子里的橙子滚了一地。老夫人尴尬的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大庭广众之下她一定不会弯腰去捡散落一地的水果吧,更何况还穿着旗袍也不方便。任汐没多想冲了上前把橙子都捡了起来,好在包里还有一个没用过的方便袋。任汐把橙子挨个儿装进口袋交给了老夫人。
老夫人全程面不改色的看着任汐,把任汐都给看懵了,好在最后老夫人接过那包橙子临走的时候板着脸说了一声谢谢。
任汐对她的第二印象就是脾气古怪。
第三次的时候任汐已经和顾衾在一起了,那时候他们整天腻在一起,在学校里还算有所避讳,可出了校门便随心所欲。就是因为这样他们被老夫人撞见过一次,就在那间馄饨店。
任汐舀了一勺馄饨才刚送到顾衾嘴边就被路过的寒老夫人给撞见了。顾衾当下真是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尴尬的愣在那里傻笑。寒老夫人依旧面不改色,什么话都没说直接走了。
事后任汐担心得要命,生怕老夫人发飙来一套棒打鸳鸯,顾衾倒是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但最后证实任汐的确想多了,老夫人见惯了大场面这点小插曲可撼动不了她。
任汐对她的第三印象就是心大。
最后一次见寒老夫人是在他们分开前一周。
那天任汐和花朵去花店买盆栽,刚巧就这样遇见老夫人。任汐小心的打了声招呼,老夫人抬眼看了她一眼,又垂下目。
任汐已经有思想准备了,老夫人那么高傲清冷的人怎么会搭理她,更何况上次还被逮个正着。
任汐退得远远的,花店不大,两人相隔一南一北。
花朵好奇的问,“谁呀?”
“顾衾的外婆。”任汐回答的时候竟莫名有些小得意。
花朵瞪大眼睛捂着嘴小声嘀咕,“你什么时候去见的家长?”
任汐垂了她两下,“瞎说什么呢,之前遇见过。”
“哦。”
真没劲,还以为撞上什么爆炸新闻。等结账的时候花朵才想明白,不对呀,之前见过任汐也不可能知道她就是顾衾的外婆呀,还有下文,有得审。
实在太尴尬,任汐购物的心情都没有了,她一心只想拉着花朵赶紧离开,没想寒老夫人竟向她走了过来。
她眼波流转,一改之前的清冷温柔的对任汐说,“以后别在巷口等了。清晨露霜容易感染风寒,空了来家里座。”
任汐没想到寒老夫人会和自己说话,呆呆站在原地张了张口,欲回应些什么,可话到嘴边竟变得结巴起来。
“好…好呀…奶奶。”
本来还面带笑意的寒老夫人听见这个称呼,立马沉下脸来,就跟川剧变脸似的,“别叫我奶奶,还是跟顾衾一样叫我外婆吧。”
任汐倒吸一口凉气,左右觉得老夫人这脾气性格绝非一般,便也乖巧的喊了一声,“外婆。”
任何人都没有上帝视角,那次之后任汐再也没有见过寒老夫人。她总觉得无论经历着什么样的事情每个人都始终在自己的位置上,竟没想有些人是要经历生离和死别。
顾衾出国前夕顾劭夫妇一个月内兴师动众的往C市来回奔波了好几趟。儿子好不容易松口答应出国,以免夜长梦多再生出什么别的事端怎样都要盯着把他送上飞机。更何况顾劭早有耳闻顾衾这段时间在学校里和一位女生不清不楚,这要是闹大了传出去,他该怎样向另一个人交代?
纵使寒老夫人有万般不舍,终究还是要离别。虽说将来出去读大学,迟早也要面对,但竟然提前了那么些年。寒老夫人看得出顾衾不是自愿离开的,因为这样她憋的一肚子气终于在他们临走前爆发。
“他才多大,你们就迫不及待的为他把这些都张罗好了?这和卖儿子有什么区别?”寒老太太优雅了一生,对万般都是淡淡的,可当她顶着怒气说出这番话的时候连声音都在颤抖。
顾劭顿了顿,很快又恢复过来,完全不理会老夫人激动的心情,他一个窜身坐进车内。
顾衾红着眼趴在车窗上和老夫人道别,“外婆,等我放假了就回来看你,你在家要好好的。”
老夫人依依不舍的握着顾衾的手话哽咽在喉咙里发不出声,只是眼含热泪望着他。
顾衾忽然想起了什么,眼睛一亮,“哦,对了,外婆。前几天我给刘嫂打电话了,她这几天就会来家里的。这也好你有个说话的人,没那么闷。”
刘嫂是家里的家政阿姨,在寒老夫人家待了有些年月,早两年刘嫂的女儿生了孩子,她回家帮手带宝宝,离开了几年。刘嫂走了之后寒老夫人也请过几任家政阿姨,但就是没有刘嫂好,哪儿都比不上刘嫂。日子久了寒老夫人也习惯了,反正这个家就她跟顾衾两个人,便干脆辞退了她们,再也没有请过家政阿姨。
现在顾衾竟然把刘嫂给请回来了,一想到这里寒老夫人的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珍珠大颗大颗的向下落。
顾衾伸手将她眼角的泪水拭去,半开玩笑的说,“外婆也要学小孩子掉眼泪了。”
寒老夫人这才破涕为笑。
去机场的路上顾衾一直在想下一次回C市会是什么时候。他那时候觉得无论他在哪里,那些他牵挂的人始终还会再重逢。
第一年遇上了些麻烦,顾衾没有回得了国。
第二年的春节前夕,顾衾收到了外婆的病危通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