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丰都鬼城一片鸦雀无声,所有的鬼魂皆惊惧的看着这一幕,一切仿佛静止,竟无一敢动。
白允收剑转身,向着鬼府中阴风最盛的地方而去。
“圣尊可要思量清楚,违背生死轮回,强使死魂复活乃是逆天之举。”鬼帝的声音阴测测的自身后传来。
白允却好似没有听到,继续前行。
那鬼帝尚且不能死心,又道:“还请圣尊听我一言,即便圣尊寻到她的魂魄强行封入她的躯壳之中,但她毕竟阳寿已尽,如此下去即使可以延续这一世的寿命,也会不断消磨她的魂魄,最终落得个魂飞魄散的下场,岂不凄凉。”
鬼帝的声音在身后远去,白允终究还是顿住脚步,停了许久。
当他再度起行时,则是踏入了那一望无垠的花海中。
火红的花朵开满了无波之河的两岸,那猩红的色泽仿佛是人世间的罪孽。
再入轮回的魂魄都要经过此地,跨过彼岸。
这些花唤作彼岸花,便是提醒着那些魂魄放下往生的一切,前往新的轮回。
那无波之河唤作忘川,过了河的人便可告别过去通往来世,可总有许多人放不下生前的执念,在这岸边久久徘徊。
魂魄乃是无形之物,失了躯壳的依托便不得长久的凝聚,故而鬼府中才设有鬼差之职,至人间勾取魂魄引他们入轮回的正途。
若有执着不肯去者,在这忘川畔游荡,日复一日,渐渐忘却了自己徘徊于此的缘由,却仍凭着那一缕执念停留于此,直到最后无法维持魂魄的凝聚,渐渐消散于忘川之上。
在那些或幽怨或期盼的身影之中,白允很快寻到了那一缕熟悉的气悉。
因是命魂,香儿的样子还和生前没什么两样。
看到白允靠近,她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转瞬间飘至他的身边。
她张开双臂欲扑进他的怀里,却不想整个人自他身上穿过。
她惊慌失措的看了看自己隐晦不明的身子,半晌才醒悟过来,垂下头露出伤心之色:“我差点儿忘了,我已经死了。”
白允行至她的面前,抬手抚上那根本触碰不到的脸颊。
香儿却似受到安慰,亦伸手覆在他的手背上,好似当真能握住他的手一般。
白允凝着她道:“我还怕追不上你,你怎的没有过河?”
“我在等你呀。”香儿不假思索的答道:“我舍不得夫君,所以一直在这里等着,可是我好害怕,怕我等了很久很久你都不来,怕我等到后来什么都忘了,你还不来……”
“可我没有想到,你竟然来了!”她抬起头,满面欢喜的看着他。
白允却蹙紧了眉,想要将她拥入怀中,却欲拥不得。
“其实死了也没有什么不好,死了我的病也就好了,只是我身上疼,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很疼很疼。”香儿继续说着,抬起手来给白允看。
那由命魂凝聚,半透明的手臂上竟然攀爬着密密麻麻数不清的青色经络,不仅是手臂上,她身上到处都是这样的东西。
白允知道那便是魂魄分离带来的痛苦,犹如噬骨裂心的疼痛,比在十八层地狱中煎炸还要难捱。
他凝视着她的双眸安慰她道:“别怕,很快就会好了。”
香儿诧异的抬起头,并没明白过来白允在说什么,却见他抬手施了什么法术,过了片刻之后,她看到有几缕无形之物自远处飘来归入她的命魂中,下一刻她身上的奇怪斑纹和疼痛感都同时消失无踪。
“果真好了!”她惊喜的看向白允,欢喜的转了一圈。
停下来后,她再度仰头凝视白允的双眼,问他道:“夫君是来接我回去的吗?”
白允却垂下眼眸不去看她,似乎沉吟了天长地久的时间,他才终于启唇,以冰寒却又不满痛苦的声音道:“香儿,我不能带你离开。”
当他终于抬眼与她相视时,眸子里流露出的情绪令香儿回想起活着的时候心口揪痛的感觉。
她听到他十分艰难的说道:“初见时,我便知道你命主孤煞,注定一世孤寡,我想我不在三界之中,可将你留在身边相伴一世,却不想这一世过去,你要走了,我却放不下了。”
他忽然说着这样的话,让香儿有些不知所措。
她不明白他话中的意思,却感觉到他不想和她分开。
她很想踮起脚吻一吻他的唇,想张开手臂抱一抱他,可是活着的时候无比轻易就可以做到的事情,现在却变得如此遥不可及。
她觉得很难过,不知道要如何纾解。
下一刻,白允却忽然锁着她的瞳眸道:“香儿,就算是寻遍天地三界,下一世我也一定要把你找回来。”
香儿被他话语中的决然和笃定镇住,愣愣的点了点头。
相聚一世,再不舍于这缘分也终究要到分别的那一刻。
香儿在忘川河旁与白允诉了许久的衷肠,变成魂魄之后,好似连她的才智也渐渐放开限制,那些过往从不曾对他说出的话,眼下都能流利的表达出来。
她对他说了很多很多,从初见的依赖到相濡以沫的倾心。
到最后,她终于依依不舍的道别。
此生能够遇到他,忘川河畔又能与他重逢,香儿这一世已然没有遗憾。
她同他道了别,约定来生他一定要寻到她,而后一步三回头的踏上了渡往彼岸的桥。
看着她的魂魄渐渐消失在迷雾中,前往通向来世的路途,白允仍久久停留在忘川河畔。
猩红的花朵簇拥着他的白衣,显得格外清冷,白允的面如犹如昆仑山巅终年不化的积雪,眸子里却氤氲着柔情。
弥漫着忧思的迷雾中,香儿声音似乎还回荡在他的耳畔:“无论来世身在何处,无论新的一生会是怎样,白允,夫君,莫要忘了,你我相约定百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