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抱怨了一路,云峥像是没听到一般,俨然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怎么了?是不是阿爹责怪你什么了?你最近也没有犯错啊!”
“没什么,这天底下哪有父亲不训斥儿子的呢?”我在他的背上待着,看不到他的表情,只是从语气中察觉到他对我有所隐瞒,怎么今天家里人都奇奇怪怪的呢!中午吃饭的时候,小娘的反应很奇怪,阿爹溜须拍马的样子也奇怪,更奇怪的就是云峥了。这一切都是因为那个杀千刀的王炎郎,我咬紧了牙齿,在心里咒骂他,骂他将来娶的媳妇一定和他貌合神离。
我到家还没多久,阿爹就回来了,手里还拿着一些从龙兴铺买来的糕点,我看到纸上画有形似灯蕊的图案,是我喜欢的灯芯糕。
“你中午吃的太少了,喏,买给你的灯芯糕。”阿爹将油纸打开,一股子清新的玉桂香窜入我鼻。我也没道谢,大口大口的吃着。
阿爹好像生气了,他深吸一口气,说道:“这是王炎郎买给你的。”
这老头摆明了是要气我,明明知道我喜爱灯芯糕,明明知道我和那个王炎郎不对付,他还在我面前这这样说,这摆明了是不想我吃,我扬起手,刚想将这份灯芯糕拍落在地,就听到阿爹在我耳畔念诗:“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他“得意洋洋”的笑着,继而迈着步子走了出去。
罢了罢了,不能浪费粮食,买了就理所当然的吃了它,反正阿爹已经出去了。我刚要拿起一根灯芯糕就看到阿爹转身看着我,他冲我大笑着。真是尴尬,真担心有一天自己会因为贪嘴而惹是生非。
家人们一个个都透着古怪,家里的气氛也有些古怪,云峥将自己关在房中说是自己困了,佳楹的房门也是紧闭着,屋里还亮着灯,下人们告诉我她是在读《诗经》,小娘今天看起来异常高兴,阿爹对着阿娘的画像唉声叹气,他们今天都怎么了?
我腿不能动弹,又闲得发慌,挑灯夜读从不是我的选择。我让下人搬了一把摇椅过来,她们搀扶着我在院中那棵琼花树下坐着。
落花飘零的速度似雪一般缓慢轻盈,如此良辰如此夜,只有我一个闲人有兴致在此欣赏,可惜的是无人作陪。
眼前的一树繁花让我想到了雒锦明,那日七夕之夜,我和他站在一处屋檐下,我正对面便是一棵树。大概树的命运都是如此,不是被风吹就是被雨淋。
幼时,阿爹对我说过,这棵树是祖父为祖母种下的,因为祖母的名字中有一个琼字,而且她刚好就出生在琼花盛开的时节。
祖父比祖母年长五岁,据说他是看着祖母长大的,看她从一个黄发垂髫的小不点长成一个亭亭玉立的美娇娘。这才是我所向往的一生一世一双人,不过,不是世间的所有女子都能像祖母那样幸福,我如果也能有她一半的幸运就够了。
我也好想撑起半边天,就像花木兰那样,但是我能力有限,国家给我的地位和发挥余地有限,我也祈求上天赐给我一个好夫婿,毕竟这是我一生的归宿。
今晚的月色很美,月光格外的清凉,明天又是一个好天气,出去钓鱼赏花也好。可惜我一瘸一拐,只能老老实实的待在家里,对着阿爹那张臭脸。
我眯着眼睛躺在摇椅上,最近都没有见到雒锦明,他大概已经将我遗忘了吧!毕竟当初我拒绝他拒绝的这么彻底,可是佳楹却说他心心念念的只有我,一个十岁孩子的话我能相信吗?我也不知道。
幼时,我总是喜欢夜晚,喜欢阿娘为我讲的睡前故事,喜欢和云峥去池塘里捕捉青蛙,喜欢满天星辰和那轮又圆又大的月亮。真的是一长大,所有的事情都变了,我在为婚事担忧,我在为政事担忧,我在为家族的荣耀兴衰担忧,但这一切都不是我一介女流能够左右的。
不能在睡前想这些,不然会做梦,梦境也是乱七八糟,没头没尾的。昏昏沉沉之中,我看到眼前出现了一个人影,他穿着黑色的长袍,留着一小撮山羊胡子,是阿爹。
“爹,这么晚了,你还不睡啊!”我感觉身体腾空而起。
“傻丫头,夜里凉,露水重,赶紧回去休息吧!”
“哦,好的。”
我不愿意从心底承认阿爹其实是很疼爱我的,就像我一觉醒来发现自己躺在安逸舒适的床榻上,桌案上的安神香已经燃尽了,是阿爹,阿爹昨晚将我抱回来的。不过我还是没有给她任何好脸色,谁让他纳妾来着,凡是纳妾的男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我还偏就一棍子打死一船人了。
还是珍儿最惦记我了,她知道我脚受伤之后便差遣下人送了各种各种的礼物给我,我喜欢看的书,爱吃的零食,喜欢的盆栽,还有我多年未解开的鲁班锁和九连环。
“表小姐。”因为我是珍儿的表姐,所以付家的下人都是这么称呼我的。
“你家小姐几时回来?”没了珍儿,还真是觉得无聊。
“这个小的就不太清楚了,大概要去半个月呢!今天早上一大早就出发了,小姐说来不及跟你告别,所以就列了一大张清单,让小的把这些东西都给表小姐送来。”珍儿府上的下人将一盆垂丝海棠搬到我身边,“这是您喜欢的话,西府海棠过几天才能到。”
“齐管家,有劳你了。”
“表小姐客气了。”
垂丝海棠,和铃兰长得倒有一些相似,花朵都是朝下开放的,不过这样一来倒也有个好处,花朵在下雨时不会寄存大量的水,但是很容易被疾风骤雨打落啊!我还是喜欢天目木兰,但是幽州城的天目木兰真的是太少了,去江浙一带看吧,我又懒得动弹,这一路上舟车劳顿,我一定会累的半死,还是不要挑战自己的极限为好。
桃花酿配茴香豆真是美极了,如果我能够天天过上这么滋润的日子就好了。
家里又剩下我一个人了,阿爹去上早朝,云峥去给我买馄饨了,都过了半个时辰了,还是没见到他。
我闭上眼,开始了提前“贴秋膘”的生活。
有一阵脚步声传来,声音极轻,如雪花落尘。
“云峥,你回来了?我肚子好饿,我要吃馄饨。”
这味道好像不是馄饨,难不成是韭菜盒子?我刚睁开眼,就看到王炎郎那小子高举着韭菜盒子在我鼻前晃悠着。又是他,昨天,今天,难不成还有明天?
“你是怎么进来的?”我惊的差点从摇椅上摔下来,我冲门口的两个小人叫嚷着,“随便放人进来,当我是死了吗?”
王炎郎见我恼羞成怒的样子哈哈大笑,“你生气的样子真的特别有趣。”
“这么早来,有事吗?”我看也不看他,当然也不会去看他手里拿着的韭菜盒子。
“吃吧,不算油。我特意买给你的。”
“我不吃。”我往嘴里扔了一个茴香豆,嘎嘣嘎嘣的嚼着。
“你就这么讨厌我吗?为什么,我倒很想知道。”他眯着眼看我,神情像是一只狡猾的猫。
“没有为什么,有的人生来就不对付,就像老鼠和猫。”
他顺着我的话继续往下问,“那你和我,谁是耗子,谁又是猫?”
“这还用想吗?我这么可爱瘦弱当然是猫,倒是你,长得贼眉鼠眼,不怀好意,肯定是过街老鼠。”我对他说话不留丝毫的情面和口德,我也不担心他会告诉阿爹,谁让他讨打,自己撞到我的枪口上来了。
“你这个鬼精灵,行,我说不过,我也不会躲着你,我让着你,这总行了吧!赶紧吃吧,凉了就不好吃了。”
我刚要拒绝他,肚子就不争气的咕咕叫了起来,好丢人。
“吃吧,我不会笑话你的,你也别太不给我好脸色看了,成吗?我一门心思为你,即便你不喜欢我,讨厌我,也犯不着给吃的过不去吧!饿肚子小姐。”
“王炎郎,你!”
“我不逗你了,你快吃吧!”他做了一个缴械投降的姿势。
我最终还是接受了他的韭菜盒子,的确挺好吃的,不是很油,也不知道他在哪一家买的,我想问又不敢问,还是别和王炎郎有太多纠葛为好,他不是我喜欢的款,省的阿爹再误认为他有情我有意,结果可想而知。
“你喜欢海棠?”他注意到了珍儿送我的垂丝海棠。
“还好吧,我更爱天目木兰。”
“天目木兰?在浙江的天目山,你可曾去过?”他好像是在和我套近乎,果断拒绝。
“对,没去过,不想去。”我以最快的速度吃完了韭菜盒子。
“我吃完了。”我的意思是,我吃完了,他可以走了。
他蹲下身子,在我旁边,“要不要我再给你买点别的?”
“不用了,以后也不用买了,我不喜欢吃韭菜盒子,你可以走了吗?”
他对我的逐客令置若罔闻。
“你还是真是口是心非啊!”
“王炎郎,你烦不烦?”
“我喜欢你这么叫我,再叫一次可好?”他笑的有些邪魅,不知怎的,我不敢直视王炎郎的眼睛,总觉得他的眼像是我无法窥探的虞渊。
“你是不是有毛病啊?你总缠着我干嘛?”我知道自己急哭了。
他愣住了,大概是没有想到我会这样吧!
“你到底想干嘛?我好歹也是尚书大人之女,你老师的女儿,你家里就算再有权有势,也不能如此轻浮吧!”我没敢叫下人前来,担心穿出去名声不好,我这一招“天雷吼”还是跟珍儿的堂姐学来的呢!
“你别哭啊!我就是喜欢你,想和你多亲近一些,我没有别的意思,更不是轻薄无礼之徒。我向你道歉还不成吗?”他变得小心翼翼的。
这一招果真好使,改日我得去向珍儿的堂姐道谢才是。我小声抽泣着,王炎郎就站在我面前,愣愣的看着我,想要开口说话可又担心我哭的更加厉害。
“绮雪,对不起,我错了,我向你道歉,但我对你是认真的。”看得出来,他想摸我的后脑勺,但是又将手悻悻的收了回去,这家伙该不会是来真的吧!
这时,有一位骑着马的男子在我家府外喊了一嗓子,“王公子,我有急事来报。”
“知道了。”王炎郎的声音听起来有些不耐烦,他赶紧走吧!这个大瘟神,云峥怎么还不回来。
“绮雪,你安心养伤,等你伤好之后我们自然会再次相见。”他看着我,又是这种意味深长的眼神,未等我怼他,他便走了。终于走了…
他前脚刚走,云峥就回来了。
“你要的馄饨,趁热吃吧!”真是奇怪,对于王炎郎的到访他似乎没有感觉到任何不妥,更没有异议,云峥会不会被阿爹洗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