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钺回府后,第一件事便是将手中的纸团烧了。路上已经吩咐随从去寻那书生口中的自己与花仙那段凄婉的故事绘本来。一向办事麻利的钺王府家人却迟迟未归,直到临近晚上,一本皱皱巴巴看似有些破损的《钺王花仙奇遇记》才摆上元钺书斋的桌案。
“殿下,新的一出来据说就被抢光了,属下好不容易才从一个小娘子手里买到的。”
看来还不止是二手货了……元钺心不在焉地翻着这绘本,目光不自觉停在图画上那抚琴的仙子身上,素衣随风展,飘飘然不似凡间之物。
他歪下身子,用手虚撑着脑袋,陷入沉思,只片刻,便又直起身子,指尖在那绘本上轻扣了三下,目光炯炯。
次日一早,严司马的府门前前突然多出一个吵吵闹闹的孩童来,一边手拉手传着圈圈,一边大声唱着儿歌:“太子贤,西南乱,要娶漂亮公主来。钺王美,花仙来,一曲销魂花仙去。一人喜,一人悲,月老月老不公平。”
严府的看门下人一早被吵醒了,不胜其扰,出门去大喝道:“去去去!一边玩去!再吵小心我揍你们的屁股!”
小孩子们被一吓,一哄而散,吵吵嚷嚷,闹闹哄哄跑远了。
那看门的下人骂骂咧咧:“哪家小孩子这么不长眼,跑到司徒府门口撒野。”正骂着,突然感觉脚下踩到个这么东西,低头一看——《钺王花仙奇遇记》?
嘿!这是何物?那无聊的下人顿时来了兴趣,捡起来拍了拍上面的灰尘拿进门去。
不久,过半日功夫,这绘本就到了严家大小姐严菲菲手里。严菲菲与九皇子元吉年纪相仿,跟九殿下玩得相当好,可这半年来,九皇子一直在南方战场上,她都快被闷出病来了。今日得着这么一个有趣的玩意儿,一边翻一边听丫头侍女讲那外头小孩子唱的儿歌,笑得在闺房里直打滚。
晚餐时分大夫人见连日闷闷不乐的女儿竟然面有喜色,便问起来。严菲菲如是一说,听得大夫人也跟着笑起来,而严司马却沉了个脸,甚是不快。
这分明,就是太子压了那个无所事事的钺王一头,换句话说,就是慕容家压了他严家一头呀!
严菲菲可不管这些,她可不喜欢那个从小就小大人似的七哥,不与她打闹就算了,还老跟着长辈似的教训她的任性和不是,每次见着元钺她就跟耗子见了猫似的躲开。
“一人喜,一人悲,月老月老不公平!哈哈哈哈!”
想想七哥苦闷的表情,她就开心。忽然她眼珠一转,计上心头:她还有法子让他更苦闷些!
“阿爹,去赫连部提亲的使节,可有人选了?”
“是不是要迎娶赫连部的公主,还未可知呢!”严司马有些不甘心地说道。
严菲菲没管她爹说了啥,继续道:“依女儿看啊,这差事就该让咱们京里那个大闲人去。他最近不是苦闷么,正好去西北散散心。”
严菲菲没管那故事是真是假,反正她是当真了,心里想的是偏要那失恋之人去给别人当月老,苦不苦?闷不闷?
不过却一语点真正破苦恼之人,严司马双眼一亮,对啊!咱们钺王生得这般俊美绝伦,说不准那大漠的公主一见倾心,到时候让那慕容老狐狸鸡没偷着失把米!
第二日严司马立刻去宫里跟他妹妹严贵妃商量。
三日后,慕容、严两位大员以及旗下门生官员都开始主和,武帝本就无心开战,顺水推舟,看似是终于下定决心与赫连部议和。
可是,派谁去提亲呢?要知道西北漠中那些蛮子们可都是不太讲理的,万一有什么地方惹怒了他们,小命保不保得住还是问题呢。
没成想,这时候严司马却主动提出来让钺王前去。武帝又是沉哼一声,背着手在龙台上度步,最后一转身,道了四字:“此时再议。”
严贵妃昨晚就向他吹过枕边风,早上严司马就提议让元钺当这个使节,定然是不想让慕容家抢了功劳去,这事好成全,可是,若是严家还有什么别的打算,那万万是不行的,不如先把元钺找来,探探他的态度。
下午,明媚的春光甚是暖和,御花园内的杜鹃也开了,甚是养眼,武帝与元钺坐于庭中对弈。
“钺儿半年不见,棋艺见长啊。”
“儿臣不敢与父皇争锋,是儿臣输了。”说罢,元钺收了棋子,淡淡笑着,紧接着便轻轻咳了两声,面色似乎有些苍白。
武帝道:“听闻你前些日子病得甚是厉害,可是还未痊愈?”
元钺摇摇头,道:“不劳父皇忧心,儿臣只是偶然吃了点不洁得东西,养几日便好,不妨事。”
武帝道:“那就好。钺儿,你也听说了吧,你大哥要跟赫连部的公主和亲,此事,你如何看?”
元钺笑道:“此事甚好!若能与赫连部结盟,西边便暂时无忧,四哥五哥便也能在南线安心于战事。再者,太子一向宽厚仁慈,皇嫂出于大漠,必定心胸宽广,日后母仪天下,一对璧人,岂不妙哉!“
元钺话里的欣喜发自内心,还把他未来的皇嫂定义为将要母仪天下之人,其对兄长的恭敬之心则不言而知。
武帝叹口气,只道这个七子元钺自小聪慧异常,两岁识字过千,五岁能吟诗作对,他喜好音律,十岁便能与宫中乐师不相上下。难得他少年得意,却还能如此沉稳恬淡,只是有时候,真觉得他沉稳恬淡过头了……显得跟严家有些格格不入。
此时元钺又咳嗽起来,旁边下人赶紧拿来披风给他披上。
武帝看在眼里,少许起了那么一丝怜爱之意,心道:也好也好,既然钺儿无异心,此次便放心让他去,以他得才智,定能应对自如。退一万步说,假设那公主真看上钺儿,不过到时候随便找个钺王未既冠,未到册妃之年之类的理由否了就是。
“钺儿,若父皇此次想派你去给你大哥提亲,你可愿意?”
元钺刚要说话,被武帝打断又补了一句:“此去路途遥远,艰险异常,你的身子骨,可受得了舟车劳顿?”
元钺闻言没有惊讶,也没有迟疑,一如既往地泰然自若,拱手道:“家国为大,君父为天,只要父皇需要我,儿臣定然万死不辞!只是,有一事不知当讲否。”
武帝道:“但说无妨。”
元钺从地席上起身,让了一步,又恭敬异常地跪下,挺直腰板,神情严肃:“当年漠中部落因为干旱缺粮而抢劫商贾,骚扰边陲,先帝先是关闭了通商口岸,又在平州附近另设北关,以防外敌。儿臣以为……此事不妥。”
此事关乎先帝政策,元钺有些小心翼翼也是难免的,不过这引起了武帝元安的兴趣,问:“如何不妥?”
“西北民族以放牧为生,矿产丰富,土地却不适合根种。本来他们用马匹、牛羊、矿藏于我朝交换布匹、茶叶、粮食乃是互补的好事,若关了通商口岸,便是断了他们生路,岂非逼着他们变本加厉,骚扰我边陲?这次我们以粮食、布匹为聘礼,也要让他们以铜矿、马匹作为嫁妆交换,一来我们不是因为惧怕他赫连部的侵犯而花钱消灾,二来也可接着此次交换,作为开通经商关口的由头。既不白白送钱送粮,也不失我大渝颜面。”
元钺见武帝不做声,似乎还在犹豫,便道:“父皇若是不放心,咱们可以先设官市,往来商贾皆需要官方许可,方能互通有无,财务、货品、人员一律上报,如何?”
武帝点点头,道:“此事,其实先前太子也跟我提过,你多与太子商议,具体事宜还须仔细计议。给你们两日,两日之后,让你大哥奏表于朝廷。”
武帝说完,盯了元钺一眼,方才那句话乃是要把功劳放在太子身上,可元钺貌似没有任何不快,反而放了心似的,长舒一口气,神情坦荡,起身长揖一礼,语气轻快,道:“儿臣这就找皇兄商议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