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钺一走就是四个月,这四个月中,洛阳城经历了一系列的山雨欲来。
先是传说元钺遇难,兵部甚至开始了开战准备,后来又听说元钺大难不死,大家又放松下来。
可又听说,元钺负责押运的货物损失过半,则又是举朝皆惊,而此时南方战事吃紧,就算是天帝也在洛阳坐立不安,狠狠捏了一把汗。
当听说元钺带着不到原先计划一半物资就安抚了赫连部时,除了依旧主站的元复,举朝皆欢,虽然元钺未能按照原计划求娶到赫连部的公主,可却是实打实地运送了一大批宝石、兽皮、良驹陆陆续续回了洛阳。
至于元钺本人,据说是留在赫连部督造什么水利工程,和监督往来通商之事了。
严贵妃在洛阳经历了大悲大喜,当得知元钺遇难时,她三日悲伤得也不成寐,哭晕在佛堂前。悲愤之下悄悄给另一个儿子,五皇子元沛,八百里加急传了一道秘信,钺儿若是不在了,就必须对有战神之称的老四霖王下手了。
若是战时不下手,等他回了洛阳,沛儿绝没有与之能抗衡的能力。
这四个月,文嫣呆在山上闲极无聊,除了习武练剑,就是对着钺王府每半月差人送来的生活费发愁。不是愁不够用,而是愁用不掉!她想呀,钺王啊钺王,你给我这么多银子又不让我下山,我上哪里用去?
正巧有次在寺庙里溜达,发现寺庙里有个药园子,有些专门的药僧在负责。
文嫣在入宁府之前其实一直跟着一个叫吴玄的江湖郎中游行天下,结果在去西北的路上,这家伙清早上山采药就无故失踪了,文嫣只好独自一人讨生活,结果碰上人贩子,莫名其妙就给拐进宁府。
一开始就是个烧火丫头,主人见她识文断字,又让她做了宁府二小姐的陪读丫头,二小姐的母亲待她十分好,将她当干女儿那般。
原本以为可以安安稳稳过点小日子,可惜好景不长,每两年宁家居然遭了大难,她差点就要被送去南边当军妓!
诶!真是命运多舛啊!
现在文嫣就是个有钱又有闲的人,于是乎,她拾起老本行,找圆通方丈在大雄宝殿后给自己劈了一进院落,免费给穷苦的百姓医病、抓药。
元钺的进城时候还奇怪呢,怎么许多老百姓看到他的马车当街就跪下,给他扣头,口中说什么观音在世,大慈大悲,弄得元钺一头雾水,怎么他造福赫连部的事迹回传到洛阳?
现在的百姓都这么有情怀了?打听之下才得知,原来是文嫣在法门寺打着他的名号开了个免费医馆,不禁失笑。
还未去宫中复命么,突然改变主意,道:“李长生,掉头,先去法门寺。”
李长生一愣,道:“殿下……不先去宫中复命么?”
元钺也不解释,只道:“先去法门寺。”
他心想:去宫里那得多久?母妃这么多日未见着我大概也要担心坏了,倒时候必然有很多话要说,还要给我做好吃的。父皇和群臣那里恐怕还有庆功宴,还要应付太子帮的那群老狐狸的责难……还是先去法门寺清静两天!
元钺的马车停在寺庙正门的阶梯之下,他仰头望着寺院,那山林之声便随着风儿传来,心中诸多繁杂也好像在一瞬间都沉淀了下去,内心一片安宁澄澈。
只见阶梯上几个破衣烂衫的人,正相互扶持着走往寺中,元钺着一件淡蓝色的素丝袍跟在他们身后,默默无言地走上阶梯。
此时正值盛夏,山中一片蝉鸣蛙叫,烈日当空,中暑的人颇多,大雄宝殿前的院落里几口大罐子正咕噜咕噜煮着解暑的凉茶,免费发放给来寺中上香的香客。
元钺随那几个乞丐来到后园,只见西侧厢房上书:“钺王府医馆”几个字,字写得极隽秀,元钺于是一言不发地站在排队等着瞧病的队伍的最后,排起队来,站在一堆穷苦百姓中看起来颇为扎眼。
可他自己似乎毫无自觉,李长生见了背过身去偷笑,默默拉着陈十三一起退出院子,站在院门口拦下更多前来寻医的百姓。
“老伯,可是吃什么不好的东西了?您呀,去找两颗大蒜,全部捣碎了一口气吃下去。”
文嫣一边瞧病,一边开方子,传给边上的药僧拿药,忙得很。
那满脸痛苦的老伯按照她的话,接过药僧给的一大碗蒜泥一口闷,没过多久,竟然哇哇地在院里吐,直到吐出许些一尺长的虫子来,甚是可怖。
文嫣见他如此,毫不嫌他脏地帮他擦了嘴边的秽物,又给了一些后续调理的药,才让他走。
她一袭素白的纱衣,三千青丝简单在头顶挽了一个发髻,只插了根毫无装饰的银簪,看起来纯净自然。
院中人议论纷纷:“诶哟!这小姑娘医术高明,真是活菩萨!活菩萨啊!”
元钺目不转睛地看着,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原来站了那么久。终于轮到他了,文嫣正低头写着给上一个病人的方子,右手笔还没放下,左手就已经搭在了元钺手腕的脉搏处。
摸着摸着,似觉得有些不妥,她皱了皱眉,摸着他的脉搏的左手指尖又挪了挪位置,闭目思索,然后她倒吸一口凉气,道:“这位施主,你中了……”
她抬起头,望见元钺那张纯净无瑕的脸庞,只见他梨涡浅笑,一双琥珀似晶莹的眸子,满是笑意地瞧着她。
“殿下!”她惊叫着掉了手中的笔,脸也不知为何涨红了,身子忍不住微微颤抖起来,似乎有些说不出话来,最后只结结巴巴小声怪嗔道,“回……回来了也不说一声……”
元钺笑意更浓,不知怎的,见到她便觉得心情大好起来。他指指手腕处,道:“我怎么了,说下去。”
文嫣这才察觉手还搭在人家腕子上,急忙缩回手去,咬着下唇,眼中似横波淋淋。
元钺柔声道:“文嫣?怎么了?”
文嫣鼻子一酸,缓了半天,情绪才安稳下来,缓缓道:“听到一些消息,还以为,还以为,你回不来了。”
元钺释然一笑,来了兴致似的盯着她道:“这么说来,我要是真死了,你会难过?”
文嫣立刻嗔道:“说什么死不死的!嫣儿又不是什么薄情寡义之人,受殿下诸多照拂,怎么着也会有些难过的!”
元钺笑着摇摇头,收回自己放在小方枕上的手道:“怎么样?可断出些什么没?”
文嫣一皱眉,语气不太确定,道:“殿下的脉象,冰火两重天,若是常人,恐怕……恐怕早不在人世了才对。不知为何……”
元钺点点头,评价道:“有两下子,不是庸医。”
“殿下什么时候说话可以好听些!我可是跟着个世外高人学过些真本事的!”文嫣撅嘴道。
元钺站起身,回头看了看后面居然没什么人了,心情大好,道:“今日就歇息吧,陪我在寺中走走,如何?”
文嫣探头张望了一下,果真后面没了人,还觉得奇怪怎么今日人突然变少了呢,不过好得钺王殿下回来了,那就陪他走走呗。
二人无言步行到元钺住的桃花斋,此时院中的桃花已经全败了,荷花倒是开了满池,袅袅婷婷,一池清香。
文嫣见元钺不说话,有些尴尬地开口道:“你走的时候,桃花还开得正好呢。”
元钺抬头看了看一树绿叶,附和:“是啊,都没了。”
忽然他想起什么似的,往怀里掏了掏,道:“不过我这里倒还有一朵梅花。”
文嫣笑道:“不可能,这都什么季节了。”
话音刚落,只见元钺打怀里掏出方木盒,打开,里头赫然躺着一朵梅花。
元钺以为文嫣会很惊喜呢,没想到文嫣见到那只梅花簪竟然似呆住了,笑容凝滞,小脸瞬间
变得惨白,站不住似的往后退了几步,几乎要昏倒,好在被元钺及时扶住后腰
“文嫣,怎么了?”
文嫣软在元钺怀中,极力掩饰着自己的情绪,努力说出话来,道:“殿下,是从何处找到的这朵芙蓉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