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通法师出禅房之时,元钺还端坐在外室佛堂里,盘腿打坐,闭目养神,好一会功夫才察觉到圆通法师已经出来,方缓缓睁开双目。
圆通问:“钺儿可知为师方才所念何经?”
元钺答:“《金刚经》与《楞严经》”
圆通摸着胡须道:“此去西北,道阻且艰,做我大渝的使节,与战场上的将军无异,乃是保家定土,利国利民之事。为师定每日为殿下诵经祈福,盼殿下早日平安归来。”
元钺从席上起身,向后退了一步,然后朝圆通一拜。
圆通叹口气,伸手虚扶,道:“殿下,使不得!”
元钺道:“本王自小跟从师傅,学文习武,得益良多,却未尝一拜。今日,就让钺儿拜一下吧。”
圆通慈爱地点点头,从袖中拿出一方小乌木匣子,推到元钺跟前。
元钺打开一看,是一块半个手掌大小、温润洁白的美玉,一面正中中却有一点红,色泽鲜艳饱满,艳如心头之血,一面则有一道淡黄色的裂纹。要是此玉在没有雕凿之前,摆在货架上,大概买不出价钱。可它一面阳雕着长河落日之景,一面又阴刻着大漠孤烟之像,心思奇绝,巧夺造化,乃是一块绝妙的宝贝。
元钺捧在手心里,道:“妙哉!妙哉!真乃是块灵物!”
圆通道:“你将此物随身携带。西北蛮荒之地不比中原,戈壁峡谷亦于藏盗窝匪,若是你的车队受了袭,以此玉示人,或可得保全。”
元钺端详着这款玉佩,一瞬间又思绪万千,跟随师傅多年,却从未见他示人过,可知此物的份量。他小心将玉佩收入怀中,对圆通方丈再拜一次,才离开。
七日后,一切准备妥当,元钺带着部分丝绢布匹、茶叶粮食上了路,还有一部分从延路的各府衙抽调。
太子率领着一众皇弟给元钺送行。二皇子元济倒是胸中有几分丘壑,却因为母亲身份低微而不受天帝待见,年纪与太子相仿,却至今未封王。三皇子元湘、六皇子元沐资质平庸,看着元钺一身的华贵,风光无限,眼里满是羡慕。
至于与太子一母同胞的八皇子元旻,表情上有礼有节,实则眼神造就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地飘到远处的山峰上去了。他亦为皇后所出,从小自诩比一般皇子高贵,他出生不久后凤皇后便去了,他被武帝宠着惯着,性子相当狂傲骄纵,加上年纪与老七元钺实际上只差半岁,凡事总想与元钺争个高下出来。
这次武帝决定让元钺承当使节之后,他便跑去自荐,也要当出使的使节,武帝可知道去西北的危险与辛苦,一则元旻没那个才干,二则是心疼元旻,随便找个理由把他打发了。这让八皇子元旻对七皇子元钺憋了一肚子气。
太子元昊端着送行酒,道:“古书云,百战百胜,非善之善者也,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七弟此去,若能稳住赫连部,与之结永世之好,功劳可比战场杀伐的四弟。”
元钺目不斜视,双手端起酒杯,退一步对太子行躬身礼道:“国若不强,何以外交?兵若不强,何以使人不战而屈。制衡、利诱乃是一时之策,国盛兵强才是根本。钺儿虽不会妄自菲薄,亦不敢居功自傲。请皇兄转告父皇,钺儿必定竭尽所能,给他一个满意的结果。”
元钺说罢,仰头一饮而尽,然后朝众皇兄弟再揖一礼,转身上车。
车行两百里,有一队人快马加鞭地赶上来,有人高喊:“钺王殿下请留步!钺王殿下请留步!”
元钺撩起车帘,问窗外的侍卫是何人,侍卫答:“好像是贵妃娘娘宫里的何公公。”
“母妃?停车!”元钺喊道,然后赶忙下车。
何公公朝元钺行礼,道:“钺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公公不必多礼,母妃可是有什么事要交代?”
“殿下聪慧,贵妃娘没什么要交代的,只是有样东西要交给殿下。”
说罢,何公公解开身后背着的布包,交给元钺。元钺打开一瞧,乃是一条腰带,上面用金丝和孔雀毛丝做的丝线秀着精美小巧的花瓶与鹌鹑,取意“平安”。
何公公道:“贵妃娘娘几宿没睡,为殿下赶制出来的。”
元钺点点头,眼睛微微湿润着,将腰带举过头顶,朝着大魏皇宫的方向距地跪下,拜一大礼,随后起身又对何公公拱手道:“母妃当初生我之时出现血崩,这么多年来身子一直不好,儿臣一则感恩,二则一直心有愧疚,这腰带是母妃的一片心意,本王定然每日穿在身上。至于母妃,就拜托公公照顾了。”
说着,元钺行一礼,是晚辈见了长辈时行的礼,何公公赶忙扶住元钺,推脱道:“殿下使不得,折煞老奴了!还有我那八十老母的寿诞,殿下怎好送将那样一份大礼,还未曾告诉老奴!”
“公公,本王是您看着长大的,宫中人心多薄凉,本王亦是知道的。这么多年公公对母妃忠心耿耿,恪尽职守,本王亦是看在眼里。公公,钺儿非是凉薄之人,亦想对公公尽一份心意,仅此而已。”
何太监跟一帮手下立于路边目送元钺的车队远去,经历过多少风风雨雨的老人家,望着远处那推扬起的尘土,又朝天看了看,经历了那么多风风雨雨,他叹息一声,有些事不便说出口,却明明白白地在心里有了一句话:此子,乃帝王之材,却不知,可有帝王之命。
“干爹叹什么?”边上有小内监问。
何太监指指天道:“咱赶紧回去,要变天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