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物是人非
清晨，初亮的天空灰蒙蒙的，天空中熙熙攘攘地飘着几片凌乱雪花。没有人刻意去关注这些雪花，走在路上的行人匆忙的经过，去往自己该去的地方。而这个熟悉的城中村街道人来人往、川流不息，灰蒙蒙的天气，让人不禁有些压抑，但上班族们却是严装素裹匆匆忙忙的统一步伐向村口走去，看着各个都激情昂扬，干劲十足。街道上，一街两行卖早点的摊贩叫卖吵嚷着，让这个不起眼的城中村活力四射，热闹非凡。
然而空中乱拉电线，满是污渍的墙壁，杂乱无章的建筑，反应出这些人群的生活质量。卖包子的胖婶、买菜的大爷、正忙碌榨油条的中年夫妇，他们都依然坚守着自己的摊位，一切都一如既往的进行着，一切都是原来的样子，没有任何改变。
人群中，一位穿着时髦的女子从远处缓缓走来，不经意间引得路人时不时地打量着她，年轻小伙们更是不停地回头张望着，不管男人女人也都忍不住多看两眼。她那黑色的大衣托到小腿部，棕色的皮靴散发出贵族的气息，披肩的黑发遮挡住半个脸夹。戴着黑色的口罩，只露出一双眼睛，米黄色的围巾，垂落于胸前。她的穿着打扮、举手投足与这脏乱的城中村街道形成了明显的对比，看着就像城市里的有钱人家。
大多数人向着村口的方向走去，而唯独她不慌不忙左顾右盼地向相反的方向走来，好奇地欣赏着这一路沿途的风景。周边所有的一切对她都是那么的心怡，对所有的东西似乎都很感兴趣。她这反常的举动更是引得路人和忙碌的摊贩不时的打量议论着。
虽然，她全身上下只露出一双眼睛，但透过眼神表情，依然能看出她就是秦兰。尽管她伪装的很好，而此刻的灵魂却出卖了她。这半年来，她的变化真可谓翻天覆地、脱胎换骨，像是从另一个世界走来，以至于曾经邻里相处近三年以来卖包子的胖婶和楼道口修鞋配钥匙的李师傅，都没能认出她来。
站在自己租住了三年房子的大门口，注视着那扇熟悉的窗户，秦兰不知所措地来回踱步，久久不愿离去。窗外那盆昔日的风景绿植依然矗立在窗台，这对秦兰再熟悉不过了，那年，是她亲手在路边捡回来别人丢弃的风景绿植，而如今，光秃秃的只剩下那枯萎的树干。那款牡丹花花色的窗帘依然半掩着，这还是去年她亲手在地摊上挑选的。作为这个房间的使用人，此刻却鬼鬼祟祟的不敢靠近，像个盗贼一样窥视者………。
本来就不大的病床挤着秦东和小飞两个人，靠窗户边上的秦东望着窗外又在深思冥想，而身旁的小飞张着嘴巴打着呼噜依然酣睡。
清晨八点，医院里冷冷清清、熙熙攘攘，而门外，不知何时秦兰那双尖锐的眼睛透过病房门那块透明的玻璃，紧紧地盯着、注视着病床上的秦东，转眼、又像一道掠影消失在空气中。大白天她依然像个女鬼一样若隐若现，又像个贼，偷窥着病房里的一举一动。
上午十点钟，主治医生杨大夫带着一群护士查房，对秦东的病情一番询问后，商讨着何时启动做假肢的手术。身旁的小飞忙前忙后的招呼着，大夫、护士更是轮番上阵，对秦东又是宽慰，又是鼓励，此时的秦东终于露出他那久违勉强的笑容。
在医生的建议鼓励下，在小飞的搀扶照看下，秦东也终于鼓起勇气面对现实。拄着拐杖在医院的后花园里熟悉、适应着他往后余生没有右小腿的日子。明明知道悲惨的人不止秦东一人，而站在窗口，看着秦东一跳一跳练习着走路的护士们，也不禁的感慨心酸。
春节越来越近，处处都能听到关于春节的信息。病友们一个接一个出院告别，秦东也顺利地换上了假肢。伤筋动骨一百天，而秦东一个月还不到，就能够不用拐杖完全站立，只是他那一瘸一拐的样子，实在痛苦不已也狼狈不堪。
流水线上的鞋子，一个挨着一个从刘雨的身旁经过，穿着工作服，戴着帽子口罩，将自己武装严严实实的刘雨正在认真地检查着每一双鞋子的质量。南方的天气不像北方那样寒冷，而刘雨却依然将自己从头到脚包裹的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眼睛。流水线上的同事们说说笑笑、谈天说地，刘雨却从来不参与，甚至不忙或休息的时候，他都依然坐在自己的岗位上静静的沉思。在这里工作三个月了，她一个朋友都没有，也从来不与别人交流，甚至别的同事找她聊天，她也是不言不语，生活就是两点一线，上班和回自己的出租屋，没有娱乐，也没有惊喜，日子过得清清静静、孤孤单单。
舅舅、舅妈不止一次开导她出去逛街或是转转，她也全部拒绝，甚至哄骗她出去吃饭或取快递她都不予理睬。似乎对身边乃至整个世界所有的事情变化都漠不关心，满不在乎。这种严重的抑郁症对于舅舅舅妈乃至刘雨的家庭也是爱莫能助，无可奈何。
又一次拿出床头柜里那张四人的合影照片儿静静的发呆，直到夜深人静，又轻轻地收起，小心翼翼的放在柜子里。这样的日子不知持续了多久，这样的折磨也不知道延续到何时。
厂里做着放春节假的准备，领导也开始登记着每位员工回家的信息。当询问到刘雨的计划安排时，她很淡定，又很坚定地表示今年自己不回家过年。舅舅、舅妈提前十多天就已经回家了，偌大的深圳仿佛就只剩下了她一个人。
马路上、村子里，不管是行人还是车辆明显少了很多，街道上的饭店商户也都纷纷关门歇业，整个村子繁华落幕后，剩下了一片寂静。过年本是团圆的时刻，孤零零的刘雨却一个人坐在床边深思冥想，一坐就是半天。今天她难得的走出房门来到大街上溜达，马路上除了偶尔驶过的汽车什么也没有了，人行道上更是空空荡荡一个人都没有。就这样刘雨跟着自己的影子毫无目的、毫无方向地缓缓前行着。路是自己选的，不管好与坏自己也得全部收下，既然她能选择这样的路，相信她也能扛得住寂寞，耐得了孤独。
医院的草坪上，秦东依然坚强地练习着没有拐杖辅助的生活，尽管他竭尽全力，但还是经常摔倒。看着他那痛苦的表情，让人不禁心生怜悯。
“秦东、秦东………。”
站在病房窗口，小飞召唤着秦东，示意他赶紧回来。听到召唤的秦东收起拐杖，向着病房的电梯口走去。
往日里，很注重自己形象的秦东，此刻却坐在病房的墙角披着遮布，任由这个不懂理发的小飞在自己的头上修修剪剪。胡乱比划。他那怪异的姿势，笨拙的手法，让人看着是那么揪心又好笑。而秦东也不介意小飞就这样在自己的头上手舞足蹈。修完头发，刮完胡子，秦东那帅气的面容依然犹存，只是少了些许往日的阳光与活力。
今年的春节，他俩也只能在这医院里度过了。当五彩缤纷的烟花四散开来照亮了整个夜空，所有的中国人民都笼罩在这片欢快和谐的氛围里。那腾空的烟花如此漂亮，秦东和小飞也似乎从未见到过这般盛景。举着输液瓶趴在窗口，新奇的欣赏着。今晚，不知道又有多少人像秦东和小飞一样；站在异乡的窗口，望着故乡的方向，欣赏着这色彩斑斓的烟花。
当零点的钟声敲响，突然小飞也不知道从哪里买了一大包吃的提了回来。瓜子、花生、麻花、各种零食一应俱全，最具代表是那两份用一次性饭盒包装的饺子，一瞬间让人是那么的温馨，
向值班护士小妹借了张桌子，俩人相对而坐。他俩是个好哥们，而此刻更像是一对情侣，这样彼此搀扶着，宽慰着。
刘雨的父母姐姐轮番上阵给刘雨打电话慰问着。她已经连续接了三个小时的电话。嘴上坚强地说着没事一切都好、请家人宽心，一边又用纸巾静静地擦拭着眼角的泪水。心里的苦只有自己知道，总是给家人报喜不报忧。然而她的家人更能体会到她身在异乡的心酸与无奈。其实她是幸运的，至少自己的家人对她的照顾是无微不至，视为掌上明珠。而今天的结果也完完全全是她自己的选择。
不知道秦兰现在身在何方？过得如何？后来再也不见她的踪迹，也完全没有了她的消息。曾经亲密无间的四人，如今也算分崩离析、各奔东西。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也许这就是人生本来的样子，只是他们都没有习惯而已。
医院的大门口悬挂着（喜迎新春）红色的大幅标语，医院里却没有一丝欢快的迹象。那幽长又幽静的走廊空空荡荡，那病房里熙熙攘攘的病人没有一丝朝气。放眼望去，唯有秦东最年轻。小飞对他无微不至的照顾，肺腑之言的鼓励，也算是仁至义尽，秦东也感恩感德。
时间似流水，转眼即失，春节也悄然过完，人们也都陆续回到了自己的工作岗位，开始迎接崭新的一年，而此时的幸运女神才想起了秦东。主治医生给他在做最后的全面检查，当叮属可以出院回家休养的注意事项，秦东、小飞都兴奋不已，此刻才露出他那有感而发久违的笑容。
今天的天气格外晴朗，暖暖的阳光洒落在大地，让人感觉既温暖有温馨。阳春三月万物复苏，大地显得生机勃勃。花草树木百般争艳，空中飞舞的鸟儿叽喳传情载歌载舞。拄着拐杖，秦东一瘸一拐地走出医院的大门，这也是近俩个月以来，他第一次走出医院的大门，跟在身后的小飞提拎着简单的背包紧跟其后。
两人都默不作声，沿着人行道慢慢的向着没有目标的方向移动着。看着秦东一瘸一拐吃力地向前走着，小飞在身后默默的陪同着。人来人往、匆匆忙忙的行人各奔东西，没有人太多的留意、关注这个饱受折磨的年轻人去往何处，他是做什么的。
约半个小时后，小飞突然停下了脚步，顺手拦下路边准备停靠的出租车，连忙走向秦东身边收起拐杖，示意他坐车回去。秦东有些分神地愣在原地，可能他也没想到自己突然成了一个废人，成了一个需要被人照顾的弱势群体，甚至要被小飞搀扶着才能坐上车。
站在出租屋的楼下，秦东低着头黯然神伤，她那五味杂陈的思绪不知以何种语言来表达身旁的一切仿佛变得那样陌生。依然忙碌的店主，吵杂的街市摊贩，五年来的左邻右舍，此刻好像都不认识眼前这个小伙，每个忙碌的身影都是那么的匆匆忙忙，没有人留意到他的存在。
窗台上的那盆绿植，只剩下了光秃秃的枝干孤零零的矗立在寒风中。推开房门，一切还是原来的样子；那个熟悉的沙发，破旧不堪的茶几，没有电视的电视柜，都还是原来的模样，只是再也没有以前的快乐和喜悦。
“秦东、你好好休息一下我就先回去了，我也好几天没回去了，得把衣服洗洗，明天就得报道上班了。”放下背包，站在秦东身后的小飞突然一下子非常成熟严肃的说到。
秦东没有回头，只是轻轻的点头表示默许，虽然没有太多的客套话，但通过秦东的眼神，可以看出他是多么的虔诚与感恩。而此刻小飞那湿润的眼眶，无奈的背影，他不得不回到那个吵杂的车间继续工作，而秦东也不得不去面对自己往后的余生。
轻轻地关上房门，小飞将双手扒在锈迹斑斑的防盗门上，他知道这一刻迟早要来，只是不知道自己该去如何面对。一个室内一个室外俩人只隔着一道门，就这样伤心欲绝的久久竖立。
站在窗口望着天空，阳光照亮了秦东的整个脸庞，不知他在想些什么，任由眼角流出的泪水湿润了整个脸庞。宁静的空间里，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