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云如海,罡风如刀,雷声嘶鸣,电走龙蛇。
在一座不知名的山巅之上,两人凭虚盘膝相对而坐,相隔百丈。这两人衣着一黑一白,着白衣者黑发束冠,面容严峻;黑衣人却白发长披,眼中满是亢奋,神情中带着一丝得意。
风势如涛,却吹不动他们一丝头发和衣带;大雪如毛,却不沾染他们半片尘埃。一个闪电劈下,在离他们数百丈处时拐了个弯,劈向了别处。
此刻,两人皆向对方望去。两人中间处,垂直点缀着黑白混杂的光点。仔细望去,除了黑白光点之外,还有细细的纵横交错的线条,线条延展得十分宽广,黑白光点就点缀在纵横线条的交叉处。这赫然是一个巨大的棋盘,百丈见方大小,垂直悬挂,将两人隔开。棋盘透明,两面皆可弈棋。仿佛一张大网,部分网结处串连着黑白色得宝石。
两人皆是一动不动地盯着棋盘,任凭天地变色而岿然不动。他们持续这样地姿势已不知过去了多久。这是一次罕见的长考,可见棋局已进入了相当关键之处,从两人神情来看,黑衣人似乎站着上风,却没有一丝不耐和放松之色。
棋局的确是到了胜负手的阶段,盘中黑白棋纠缠得难分难解。黑棋一条大龙破尽白棋三块实地,自身也在白棋得围追堵截下,东躲西藏,生机难觅。
黑棋不得已派出大量斥候,为主力寻求做活的空间。这些斥候大多数都是弃子,只要能迷惑敌人,拖延敌人,让主力得到再做一个眼的时间和空间。即使牺牲再多也无所谓。此刻,数子的斥候已成为了大龙存活的关键,是整盘棋的棋眼。
这数子的黑棋在白棋的包围下成功地腾挪出一个眼位,只要将这数子斥候逃回到与主力大龙会合,那么整块棋连成一片,大龙活了,白棋就只有投子认输。
白棋自然不能任由这种情况发生,只要不管歼灭掉这队斥候,还是破坏掉这个眼位,黑棋挣扎的空间就很小了。那么白棋获胜的概率将非常大。
现在面临选择的是黑棋,白棋的攻击很凌厉。黑棋到底是不顾一切地逃回与主力会合,还是孤注一掷地把这个新眼位做实?黑棋自然是想两者都做到,因为只有都做到,大龙才能存活。
但是很难,无论黑棋接下来做何种选择,白棋必然断掉其另一种可能性。
到底该如何选择呢?突然,白衣人动了,他把手抬起,往前一指,一股能量光团便向前激射而去,落在棋盘上一处,那里便形成了黑宝石般的黑棋。原来是白衣人执黑,黑衣人执白。
奇怪的是,那颗黑棋看起来并不是走的两种可能性的一种。看起来既没有把眼做实,也没选择逃回与主力会合。而是走了这样一步似急而缓的棋,像是没有注意到危险,继续拓展生存空间,却又不经意间,强化了对眼位的控制,同时又保留着眼位被破坏掉的可能性。似乎在引诱着对方来破自己的眼位。只是,对方会上当么?
果然,黑衣人见黑子落下片刻后,哈哈大笑起来:“李老鬼啊,李老鬼。你还是那么虚伪,做眼就做眼呗,还搞这么多弯弯绕。不过,你真以为我会陪你玩做眼破眼的游戏么。有稳妥的办法,我干嘛不用?”
说完,他手指一点。白光一闪,一颗白色的棋子截断了黑色斥候小队的归路。虽然没有完全预料到黑子的落位,但在黑衣人看来对方无疑是选择了做眼位这个思路,只是不完全做出。引诱自己破眼,没准混战之下,黑棋就带着这个眼逃回去了。只是自己为何要给他这个机会呢?所以白棋干脆利落地断其归路,以逸待劳,准备毕其功于一役。
待黑衣人落子后,白衣人果然不敢怠慢,一边强行试图突破对方的封锁,让黑棋逃回去。一边说着:“厉老鬼,反正都是你嘴里的肉了,把这几子黑棋杀掉岂不更好,你就不怕我这几子逃出升天,再杀你个天翻地覆?”嘴里这样说着,心里却在哀叹。
他这步棋本指望着骄其心,让对方来破眼位。自己巧妙周旋,说不定就找着机会,在眼做成的情况下,暗度陈仓地逃回去。对方果然没有这么好糊弄。
厉老鬼见了李老鬼的应手,轻松的又是哈哈一笑:“我们魔道之人,可不会像你们伪君子讲求什么风度,妇人之仁,只求简单有效。只要杀了你大龙,纵然让你逃出那几子又何妨?胜利依然在我。”
说着不慌不忙地应了一手,他兴致似乎很好。接着道:“说起来,你我困在此局已八千年了,是时候了结了。”
白衣人仿佛算盘落空,认命似地随手应棋。也颇为感概地答道:“是啊,大道如此艰难。凡人一世不过百载,你我相斗八千年,争的却是那唯一的道。”
黑衣人不屑道:“屁话,我等岂能和那些蝼蚁相提并论。”
白衣人道:“蝼蚁尚且偷生。圣人又何如?即便你我可与天地同寿,若不能超脱此藩篱,到头来终不过烟消云散。若如此,又与蝼蚁何异?”
黑衣人道:“怎么?英雄末路了么,这么多感概。你我屹立这方世界数万载,这数千年年来,你我既相斗又共同探讨,倒有些心心相惜之意。只可惜,大道艰辛,不容太多人踏足。你我各不相让。要不然,何尝需要你我这样千古一局赌斗生死呢?”
“是啊,局尽之时,就是你我一人魂飞魄散之时。真是舍不得这么快就结束啊。”白衣人叹道。
黑衣人心下大疑,李老鬼未免太放松了吧。他和李老鬼边弈边谈,如今黑棋已经完全被白棋切断,斥候小队无法再与大龙会合,黑棋必败无疑。只需再过数手,棋局变化已尽,棋阵便会判定黑棋告负。
但这可不是简单的输一局棋那么简单,这是天地棋局,输了就会输命。
这棋阵八千年来,不停地抽取双方的力量,黑衣人不认为对方能逃过大阵的诛杀。更何况,还有自己呢。可是对方未免太镇定了点吧。不说他们这样的绝顶修仙者,就是普通人也不会这样坐以待毙吧。
对方还有什么手段吗?嘴上却不动声色宽慰道:“你我修道数万年,生死早已看淡。翌日,我得道成仙之时,也必感念你今日之功德。”
白衣人古怪地笑了笑:“你感念我?”像看白痴一样看着对方。
黑衣人脸上讪讪,知道自己说了没有营养的废话。只是刚刚心里盘算着对方的心思,胡乱找了些话来应付。
其实,这也并不算假话。若李老鬼老老实实愿赌服输,别再出什么幺蛾子,他真感谢他。之所以是废话,在于对方根本不需要自己的感谢。此时被对方一讽,知道对方已知道自己起疑,索性图穷匕见问道:“事已至此,你待如何?到时候,魂不散,阵法不绝。”
白衣人轻轻一笑:“我想知道你刚才说的是否是真的?”
黑衣人暗自戒备:“我刚才说的什么?”
白衣人道:“让我逃出几子,你是否真的不怕?”
“你干什么?”黑衣人大惊,只见白衣人边说,气息大涨,身体也鼓胀起来。
“你要自爆?你疯啦,大阵保护之下,你自爆也伤不了我。”
白衣人却笑容不减地看着他。
“天魔解体大法......该死,你要逃?你竟然修炼了魔功。”黑衣人终于明白了,白衣人说逃出几子什么意思了。
但是他却毫无办法了,对方蓄谋已久,若是现在透过棋盘攻击白衣人,制止他自爆,自己就会成为大阵的第一攻击目标。
现在对方引而不发,说不定就是打着这样的主意。想到这,暗自蓄力准备在对方引动阵法那一刹那灭杀对方神魂。
白衣人见对方气急却没有动作,知道对方不会上当了。当下也不给对方蓄力时间,毫不犹豫自爆了肉体。
巨大的爆炸声轰鸣开来。与此同时,黑衣人一掌巨大掌风向爆炸处扫去。爆炸的能量溅射在数百丈外的光罩上,又引发了光影的迸发。然而那些溅射在光罩上的能量还是将光罩洞穿了大大小小的孔洞,这些孔洞渐渐愈合。
成群结队的魂魄分散向这些孔洞逃去。一束阵法激光扫来,一群魂魄被打成虚无。又一黑衣人法术打来,将数千分魂打得魂飞破散。
然而更多的魂魄像飞蛾扑火一样朝各处孔洞飞去。黑衣人只顶着阵法攻击了几次,发现已有不少魂魄逃了出去。此时,再灭杀剩余分魂,已无多少意义。
天魔解体大法是魔道功法。正因为是魔道功法,他这个顶尖魔修才知道此功法的逆天之处。
那该死的李老鬼把魂魄分成了十万分,能分成这么多份,一定是在长考时就开始施法了。否则,短时间是不可能分成这么多份的。
这些魂魄一离大阵便向不同的方向逃去。此时,隔着阵法,黑衣人已无法灭杀全部魂魄了。这些魂魄理论上只要有一条逃离,便可以再重修出个李老鬼来。
因为了解,所以知道在逃离部分分魂的情况下,再诛杀阵内魂魄已没有意义。或者说,有害的意义更多,这样做间接帮了逃出去的分魂。当务之急,不是诛杀部分,而是击伤全部。于是再次盘腿坐下,施展起大禁忌术:诅咒之森。
此阵法对法术隔绝很强,对魂力隔绝却很弱。随着施法展开,此地方圆万里内,诅咒之力降临。草木开始枯黄,鸟兽竞相狂乱。低级妖兽突然横死,中阶妖兽瞎眼乱奔,高级妖兽两股战战,仿佛厄运降临。这种情况持续了一个时辰才结束。
然而,幸存下来的生灵却从此再难忘记这个噩梦。受影响的妖兽再未晋过级,后代也一代不如一代。
此刻的黑衣人慢慢收起功法。“这么短的时间应该逃不出万里之外,虽然不能彻底灭杀他,也足够延缓他的复苏了。”
十万分魂在大阵内被阵法和自己斩杀的超过九成,只剩数千分魂逃离,再加上诅咒之力的作用,当场死亡的,能有数百顺利转世就不错了。诅咒之力并不会随着转世而完全消减,能有多少成才就不好说了。
这李老鬼诡计多端,难保没有后手。自己也不能大意,眉心一点,一道神念穿透阵法朝远处飞去。
半晌,黑衣人长叹一声:“李崇道,竟如此果决,倒是小觑了他。哼,我且看你逃出几子又怎么翻盘?”说完,身影渐渐消失不见。
那未完的棋局并没有在之前的爆炸中损伤分毫,在黑衣人消失后也消失不见。
空荡荡的山峰,寒风依旧,空余积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