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接上回。
且说南宫老爷走至石旁,皇甫攸动也不动,问道:“小子,你是哪里来的?叫做什么名字?”连问两三声,并不对答。
老爷又道:“难道这个小子是哑的,不然怎的不会应声?”
攸儿道:“我非哑者,你问我做什么?”
老爷道:“你这小子,今年几岁了?难道自家名姓也晓不得?或是石头里崩出来的?问你,你也不答,是何道理?”
皇甫攸张目直视,徐徐应道:“我就依你说,石头里崩出来的!”
老爷听言甚骇,仔细看其模样,见他脑骨高孤,方面大耳,齿白唇红,神形俊拔,乃又道:“你应是个好人家之子,如何无人管你?坐于茫天之下,岂不怕也?”
攸儿道:“我也不要人管,自有力量坐此天下,何怕之有?有好快活处,你还不知耶!”
老爷又笑道:“此等茫茫所在,风吹日晒,有何好处?须无快活。”
攸儿道:“不是这样说。我坐此弥茫天下,无人与我争取,若在屋下,便有人争了,故云快活。”
老爷道:“难道这石块上也有快活?”
攸儿道:“坚如磐石,自由快活!”
南宫老爷与皇甫攸笑谈一会,见其句句皆有志气,语言奇异,心中有爱怜之意,乃唤延陵惊风道:“你那大人,何不过来相见,躲我做甚?”
延陵见南宫老爷看破呼叫,只得出来参见,向前跪下。老爷见延陵一表非俗,连忙扶之令起,问道:“不必下礼。你是何人?”
延陵道:“我乃中原人氏,姓延陵名惊风,久居章豫城,因遭荒乱,来府上相靠老管家做工为活的。”
老爷道:“这小儿是你的谁?”
延陵道:“他亦好人家之子,久在章豫城。彼因遇盗,与亲人走失,流离无所倚靠,吾故育之。今无奈至此,望为哀怜。”
老爷道:“我先问他何人,并不答应,亦有名乎?”
延陵道:“他父因是避祸远逃,不言名姓,此子他只叫做攸儿。”
老爷道:“还有缘故,先我来时,瞧见你这般恭敬尽礼,端立而侍食?”
老爷道:“因他这几日有些不快,故此小心伏侍,扶持他进些饮食,以尽我之仁义!”
老爷道:“这也凭在你心。又有一说,他既不当爽快,你可同他到我中堂上来,叫夫人把些细腻果食与他吃,这样粗干面饭,恐他难以下咽。我先回去,你可就来,别有大事托你替干。”延陵应诺。
南宫老爷回府,即与夫人商议道:“刚才出外闲行,见有一事,与梦中甚相符合。”
夫人道:“何见相合?”
老爷道:“方才到牧羊场中,见一大汉伏侍一小儿吃饭,见我走去,大汉躲开,那小子对我们讲无数奇言天话,后来那大汉走出来,径到我面前跪下,岂不应乎?我想那两人必有好处,且又小子志气洪大,相貌端严,甚是可爱。我欲要招其为契儿,未曾说破,已曾分付他抱来见你,与他果物吃,想必就到。夫人看他若还中意,便与他留在此间。况他没有父母,又无姓氏,日后长成,即是亲生的一般。莫非天意,见我年老无儿,赐此龙虎之子为嗣?”
夫人道:“你便是这等立意,未知那人肯否?”
两人正在谈议,只见守门小童子引着延陵入于中堂,进内通报。
夫人道:“你可同他到后面茶堂里来相见。”
延陵得命,即携皇甫攸跟随入见,望着夫人鞠躬下拜。
夫人道:“家僮快扶远客起来,我这里回礼不便。”
延陵惊风乃不拜,站立一旁,攸儿也向前唱喏。夫人亲自挽其手看之,见其面发玉莹,唇若涂朱,丰姿俊伟,骨骼雄奇,心中大悦,对老爷道:“相公,我和你这些年纪,富贵亦颇足,但天赋不全,没有后嗣,若得这样一个儿子在我身旁,教他读书,必有出人头地之处,何愁晚景不荣?”乃自携之入内而去。
老爷与延陵同坐,问道:“吾有一言相启于汝。今我的夫人见此小儿,心中甚是爱念他,意欲问你权把借继与我夫人为嗣,我们代你抚养教育,终久还是你的人,佳客心下如何?”
延陵道:“老爷若要,小人一发奉上就是,但恐此子享不得老爷之福,徒枉折煞!”
老爷道:“不必谦拒,数千里来相会合,莫非天之缘?我必不忘汝,定须富贵共之。”
延陵道:“况今我们至此,亦是老爷门下之人,岂敢有违君命?”
老爷喜悦,出坐拜谢。
延陵道:“老爷即是吾之主人,安敢受谢?凡事上抬举小人,亲目一二便是。”
老爷道:“此子既与我为儿,合府之人,分付俱属你们调遣,家事亦汝摄总,只称大爷,不许呼名。”
又命小僮请夫人领攸儿出外拜谢延陵大爷。
延陵见夫人至,即先言道:“适才告过老爷了,望乞尊重,免使小人折福。”夫人乃止常礼。
延陵乃对皇甫攸教道:“今来在此,蒙老爷、夫人爱惜,可拜为父母,以报大恩。今后只在内堂居住,待我在外好做生意。”
攸儿依言,各皆四拜,即以老爹老娘呼之。
夫人大喜,把攸儿之臂对老爷道:“事则甚美,倘若朝中长辈与侄儿南宫惠知道时,恐有见怒。”
老爷道:“朝中为官长者都已年老,料他不管闲事了。只是侄儿平生急性多刻,不知他心下如何。”
延陵道:“老爷想多了。今两地悬隔,天各一方,彼父子在朝为官,尚不念老爷在此苦乐如何,并无申明诏回之意,今年至此,尚无酌见,老爷之事,皆由夫人二位自家张主,岂得虑他?昨我又闻老总领说他富盖天下,又不思贪图老爷家财,何有之愁?”
老爷道:“汝言是也。”
自此皇甫攸改姓名为南宫攸,老爷另拨家僮四名,伏侍延陵惊风,右宅居止,服食与己同给。南宫攸居内,自家教读书史,传命合府中,俱呼二人为公子、大爷。
自是延陵无事,常于野外看管放牧下人等,即便操演枪棒。也有邻近之人来相投,习学武艺。南宫攸时年十二,即有勇力,每与人相扑赌力,冠者不能胜。延陵常戒其抑之。及见众等从集枪棒,亦欲学之,延陵不许。
南宫老爷乃另请一师,名巫马庆教之。不一月,即能与延陵的徒弟等比试,遂与之结拜为友。乡中有豪杰之人,即便与之抗持,务要胜而方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