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秋九月夏口
晨曦微露,朝阳升起在黄鹄山山顶,天空铺展开万道霞光,群山苍黄,落叶萧萧。
北边的长江秋波浩渺,上下天光,一碧万顷,沙鸥翔集,锦鳞游泳,岸芷汀兰,郁郁青青,长烟一空,波澜不惊。正可谓是秋水共长天一色,落霞与孤鹜齐飞。
江山如此多娇!
江夏之战过后,夏口渐渐恢复了生机,江面之上来往穿梭的商船,渔船上渔夫脸上也洋溢着丰收的喜悦,想必收获不少。
建安十年九月十五,刘琚登上黄鹄山。
黄鹄山位于长江南岸绵亘蜿蜒,形如伏蛇,头临大江,尾插闹市。
与对岸龟山隔江相望,也乃这平原地带唯一的山地,高七十丈有余,足以俯瞰八方。
陪同刘琚登山的,乃是太守府一众幕僚及近卫。
如今刘琚领折冲将军,江夏又是四战之地,故而太守府的官员们自然要领军中职衔。
行军长史诸葛亮,也是第一军师,除却一身白袍玉带的刘琚,他是众人中唯一不着官袍,而是一如既往的一身白袍,羽扇纶巾,风清月朗之姿,行军主簿伊籍,行军录事参军兼任柴桑县令马良。
其余各掾吏十余,略过不及。
除此之外,便是夏口守将刘虎与水军校尉甘宁。
一路上落叶缤纷,金黄遍地,山顶上有一座青石砌成的哨塔,可以远远眺望长江,夏口城可尽收眼底。
至顶楼,扶栏而望,万里长江尽在眼前,衔远山,吞长江,浩浩汤汤,横无际涯,朝辉夕阳,气象万千,刘琚身后,诸葛亮为首的一众太守府掾吏赫然在列。
秋风拂来,衣袂飘飘,一众幕僚指点江山,谈古论今,不时有诗词歌赋脱口而出,引得众人纷纷叫好。
好一派士子风流、意气风发的景象。
额前青丝飘飘,刘琚心中却豪气顿生,有一种江山尽在掌握之中的快感,他明白自始起,王霸之业便从此地而起,遂下令在此哨塔处,建造高楼,凭栏观望。
立于顶楼之上,俯瞰北顾,夏口城一览无余,刘琚举目望去,新城的轮廓呈现在他眼前,周长约二十余里,将整个夏口城包围在其中,墙道的地面已夯实,西面城墙的基石也已经铺好一半,有近两万名民夫和几千江东军俘虏正在军士的监视下忙忙碌碌,看这个架势,估计到明年开春之时,新城就将筑成。
“军师可知我扩建夏口城之深意?”刘琚负手,迎风而立,忽地指着山下道,
诸葛亮一愣,当初刘琚力排众议征发的民夫两万余人与战俘筑夏口新城之际,很多官员皆不甚理解。
主簿伊籍就曾疑惑的提出,此处筑城似乎有靡费人力物力之嫌。其实也难怪他们这么想,夏口东北方五十余里便是西陵,西南方三十里处便是沙羡,何必在此地筑城呢?
他轻摇羽扇,自信道:“以属下愚见,主公欲将江夏治所迁至夏口。”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军师乃知我者也。夏口扼守长江与汉水之咽喉要地,往后自是兵家必争之地,据守此雄城,可保荆州无恙,江夏之战过后,江东损兵折将,三四年间再无西顾之力,而西陵县孤悬江北,不宜驰援沙羡,柴桑等地。”刘琚苦笑道,其实刘琚内心有更深层次的战略考虑,将江夏治所从西陵迁至夏口,将有利于江夏军控制黄金水道,将来一旦襄阳有变,便可以不变应万变,快速北上,达到及时出兵襄阳的战略目地,即便来日曹军南侵,襄樊战事不利,也可据守夏口,转攻为守,以长江天堑阻挡曹军兵锋。
“军师可知我眼下心中所忧?”
“主公所虑者乃宛城曹军夏侯惇所部。”诸葛亮面无骄色,转身回礼道,“北人善骑射,汉北皆是平原之地,利于骑兵驰骋,曹军朝发夕至,汉北之地非久守之地,唯有仗舟楫之力,方能抵御曹军南下。”
“军师言出必中,据南阳的探马来报,曹公任命贾文和为军师,南下宛城,辅佐夏侯惇镇守宛城,往后形势难料,变数骤起。”刘琚眉头紧蹙,遥望北方,面露忧色道,
“呵呵!主公多虑了,前番刘豫州得元直辅佐,大败曹仁于新野,曹军损兵折将,匹马不敢南顾,倒是主公英明,料事如神,一招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连曹仁都落入主公之手,亮佩服不已。”诸葛亮羽扇遥指前方道,“今袁绍新亡,然河北袁氏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实乃曹操心腹之患,其忙着扫平河北,自是无暇南顾,宛城曹军自前番新野之败,折损大将曹仁,颇有顾忌,自是不敢肆意南下。”
“军师所言极是,然而却不得不防,贾诩其人人称‘毒士’,用计歹毒,算无遗策,不可小觑,其揣摩人心,天下少有人及,用兵奇正相合,而反观元直用兵向来以奇辅正,孰优孰劣?本将尚不敢妄下论断,只盼一切皆如军师所言。”刘琚摇摇头,苦笑道,
贾诩啊!也只有此人能够让刘琚心生忌惮,夜不能寐,毒士之名绝非浪得虚名。
诸葛亮轻摇羽扇,气定神闲间淡然笑道:“主公无须忧虑,自古人无完人,善谋之人必乃智深如海之辈,但凡此辈心中皆有所忌,我等只需待其露出破绽之时,一击必中,主公如今何须杞人忧天?”
正在君臣二人深谈之时,一骑从山下飞奔而来,待爬至哨塔顶上,抱拳道:“禀主公,伊主簿命属下前来禀报主公,和谈初成,达成了不少协议,不过一切还需主公定夺,且有一事,那东吴使臣鲁肃求见于主公,不知主公意下如何?”
刘琚不置可否,转身看着诸葛亮笑道:“听闻军师与那鲁子敬见过面后相谈甚欢,不知其人之才如何?”
“表面敦厚长者,腹中却满藏机谋,实乃战国策士之风也。”诸葛亮眼睛一亮,想来对鲁肃的印象不错,这番评价从他口中而出,不可谓不高。
前世二人同为高瞻远瞩的战略家,都主张蜀吴联盟,共抗曹魏,颇有些惺惺相惜之感。
“呵呵!军师既如此推崇鲁子敬,本将便亲自会会他。”
一叶扁舟自西陵而来,船头站着一个中年男子,四方面目略长,浓眉刀唇,头戴方巾,儒服高冠四十有许,蓄着长须,正是东吴使臣鲁肃。
鲁肃负手而立于船头,冠带飘飘,纵目极视东方,江风刹那如马蹄作疾,吹得浑身儒袍如旗而展。
在西陵与江夏太守府主簿伊机伯初谈过后,鲁肃听闻江夏之主刘琚尚在夏口巡视,便主动求见。
扁舟顺流而下,而鲁肃的脑海中却想起临行前主公与自己一番对话。
孙权:“子敬,此番议和事关江东颜面,公瑾妻儿与被俘的将士皆要赎回,据细作禀报,新任江夏太守刘琚便是前番设谋大败我军之人,绝非泛泛之辈,其人在荆州颇有盛名,我等却对其知之甚少,孤欲劳子敬为我东吴使臣,前往西陵一行,不知意下如何?”
鲁肃:“刘子扬其人乃刘表之侄,与南阳黄氏之女有婚约,此番黄祖兵败殒命,刘表任命其为江夏太守,也在情理之中。”
孙权:“子敬,你意有所指乃刘表任人唯亲?”
鲁肃:“非也,传闻难免有虚言,眼见为实,臣自请往西陵一行,观其人,一探便知。”
孙权:“孤有子敬,无忧也!”
“到了——”
船夫一声吆喝,将鲁肃从思绪中拉回来,他抬首看着停泊在夏口渡口的巨大楼船,一杆旌旗猎猎招展,“刘”字龙飞凤舞。
楼船三层的阁楼之上,刘琚正襟危坐地跪坐于主位之上,两侧的长席之上分别坐着诸葛亮,伊籍,刘虎与苏飞,马良与魏延身居要职,镇守柴桑,故而未曾前来,刘琚倚重的文武大臣皆如数而来,算是对鲁肃的特别礼遇。
“有请东吴使臣入内。”
刘琚话音刚落,便见舱外一名亲卫引领者一位身材瘦削,面容清秀的儒袍长者信步而入,不消说,此人便是东吴使臣鲁肃。
鲁肃自信步入正中,不卑不亢地向刘琚先行躬身作揖,然后又向他两侧长席之上的一众文武大臣抱拳环揖一圈,神色自若地平身站定,举手投足之间不失凛凛风骨,道:“孙讨虏帐下幕僚鲁肃见过刘府君。”
“子敬快快请起,来人,看座!”
“多谢刘府君赐座!”
“呵呵!子敬,近来在西陵住的可好?下人可有怠慢之处?”刘琚笑得如沐春风发,
“多谢刘府君关怀!肃一切安好!”鲁肃待坐定之后,抱拳一礼,道:“在下谨奉孙将军之命,特来恭贺琚公子荣升太守之位。”
刘琚面色一敛,不露声色道:“本将升任太守之位,乃略有薄功,主上错爱而已,何以当得起孙讨虏之贺?”
鲁肃不以为意,淡淡道:“刘府君谦逊,此番府君用兵如神,击败我军于夏口,设伏于蛇山,截我军归路,如此英雄少年,世所罕见,我家主公仰慕久矣,常恨无缘得见,今骤闻喜讯,故遣在下前来恭贺。”
“啪啪——”鲁肃一拍双掌,一名江东扈从端着玉盘入内,将其中黄金呈上,“此乃我家主公略微薄礼,聊表心意,还望刘府君笑纳。”
“孙氏乃将门世家,昔日孙文台将军诛逆讨董,有大功于社稷,孙伯符将军以三千敝兵横扫江东,成累世功业,而今孙讨虏以弱冠之龄承继父兄基业,不过数年,便厚积薄发,攻破夏口,手刃黄祖,此等雄略之风,本将闻之汗颜,然孙讨虏一番美意,本将军心领了。”刘琚一摆手,示意亲卫将贺礼收下,“劳烦子敬东归之时,向孙讨虏表达谢意,琚感激不尽。”
“在下谨记。”鲁肃恭恭敬敬道,“前番两军交战,贵军小胜,俘虏了不少我军将士,其余和谈事宜皆达成共识,只是赎回俘虏的条件甚为苛刻,在下无法苟同,此乃其一,东吴存粮本就不多,此其二,刘府君狮子大开口便索要三十万石粮草,恐非东吴所能及也。”
“子敬,今春孙讨虏兴兵谋我江夏,破柴桑,击夏口,斩杀我大将黄祖,城破之后虏劫百姓财货而去,只留下满目疮痍,眼下误了春耕,战事方歇,饿殍遍地,本将向孙讨虏讨要些粮草接济一下百姓,毫不为过吧?”刘琚打趣地看着这位江东智囊,心里却一阵火热,
此君可是大才,他是东吴发展战略的制定者,其榻上对所表现出来的战略思想,与诸葛亮的隆中对有异曲同工之妙,更为可怕的是,他提出的时候,可是要比诸葛亮还要早上几年,其洞悉天下风云变幻的能力,当世鲜有人能与之比肩。
“刘府君此言差矣,我主兴兵攻打江夏,乃剿灭黄祖,为父报仇,乃顺天应命,此战虽小有挫败,未曾元气大伤,我主英武雄略,江东英豪咸附之,兵精粮足,带甲数十万,而今我主仁德,念及苍生有好生之德,有意与刘府君言和,刘府君何苦咄咄逼人,乃欺我东吴无人乎?”
“哈哈!本将军早闻孙讨虏文武双全,礼贤下士,自帐下谋主鲁子敬更是才智卓越之辈,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刘琚扶案而起,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道,
“刘府君缪赞,肃愧不敢当。”
“孙讨虏帐下竟有子敬,公瑾等贤才辅佐,方有今日江东之盛,着实让人可敬可畏。”刘琚笑眯眯道,“然孙讨虏此番兴兵西征,其中深意,别人抑或不知,本将却心知肚明,至于往后便以柴桑城为界,孙讨虏既大仇得报,便无须行不义之师,侵扰我荆州,以免两家伤了和气,子敬以为然否?”
鲁肃心中一震,此番计议,孙权在他的献计下,不顾群臣反对,以毅然决心的铁血手段将幕府从吴县迁至豫章,欲取柴桑为幕府行营,吴县位于长江下游,或许对掌控吴会之地多有益助,然而对整个天下局势根本产生不了多大的影响力。
而柴桑城就不一样,它位于长江中游的要津之地,东傍鄱阳湖,西靠夏口,若以它为据点,向北可遥撼许都,向西可直逼荆襄之地,正可谓观时伺变而拱手自如,却被眼前之人一眼看穿,着实不简单,实乃我东吴未来大敌。
“刘府君,两军交战,祸不及妻儿,不知公瑾妻儿能够赎回?”鲁肃小心翼翼地问道,
“呵呵!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本将久慕公瑾风采,幸蒙一会,劳烦子敬转告,若公瑾亲来,本将自当扫榻相迎,过后自将其妻儿好生送回。”刘琚笑道,
鲁肃大喜过望,躬身作揖道:“刘府君贤者之风,肃在此谨代公瑾谢过大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