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岸魏军水寨之中,从斥候口中得知楚侯刘琚率五万水陆军北上,曹操在凌统等水军将领的陪同下,看着淝水上白雾茫茫,眉头皱成一团。
白雾之中隐隐传来江南水军的挑衅与叫战声,一会儿放一通箭雨,一会儿鼓声震天,而后又对着魏军一阵叫骂,魏军可谓不胜其烦,曹操心中未有把握,不敢轻易应战,约束将士们不得出战,反而下令以箭矢御敌,一时淝水之上,箭雨如飞,射入浓雾之中,欲将敌船射成刺猬不可。
曹操身经百战,一生胜多负少,唯有在赤壁之战中狠狠地栽了个跟头,至今还心有余悸,江南水军进退有度,战术丰富,训练有素,船舰精良,给曹操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而今听闻刘琚亲率五万赤炎军与他对峙于淝水,此情此景何其相似,恍如昔日赤壁两军对峙的情景,曹操如何能够不心生忌惮?
这支江南水军可是击败了江东水军的百战之师,军中更是装备了逆流而上,日行数百里的新式艨艟战舰,相比青州水军那些几丈长的老旧艨艟战舰,无异于小巫见大巫。
而今淝水之上白雾茫茫,敌船挑衅,青州水军诸将义愤填膺,纷纷请战。
然而曹操并未为敌军辱骂冲昏了头脑,北方人不习水战,南人仗舟楫之利,寻衅骂战,士气高涨,唯恐乃刘琚诡计,一旦与其交战不利,伤了水军元气,收复淮南之地将变得遥遥无期,故而强压着怒火,传下军令,敌军若来了便用羽箭伺候,不可主动出战。
淝水战场上格外诡异,淝水上江南水军耀武扬威,寻衅叫阵,岸上却鸦雀无声,本来曹操欲趁着大胜之势锐气正盛,继续进军,奈何刘琚率大军北上,使得进军大略夭折,而眼下攻守易势,江南水军纷纷立于船头,摇旗叫骂,起初还只是嘲笑魏军胆小如鼠,不敢应战,后来越骂越难听,将曹操的祖宗十八代皆给骂了个遍。
这下就连曹操皆怒火中烧,他咬紧牙关,面容狰狞地看向凌统,恶狠狠道:“公绩,眼下水军可有一战之力?”
凌统心中大急,心知曹操果真是被气急了,故此一问,然而他身为水军大都护,为了大局,不得不秉公直言,劝谏道:“魏公,此乃敌军激将之计,若水军冒然出战,正中敌军诡计,望魏公明鉴!”
曹操怒而拂袖道:“为之奈何!”
凌统抱拳一礼道:“魏公息怒,今大雾弥漫,不宜出战,待雾散之后,末将愿为魏公分忧,率大军与敌军一战。”
曹操转怒为喜,道:“盼公绩旗开得胜,扬我水军之威。”
“主辱臣死,刘琚小儿太过张狂,视魏公如无物,是可忍孰不可忍!”大将尹礼怒气冲冲地越众而出,抱拳道,“魏公,大都护既不敢出战,末将恳请出战,重挫敌军嚣张气焰,取刘琚首级献于魏公帐下。”
曹操乃带兵之人,深知周敦,尹礼等青州军将领,自诩自己的嫡系,乃军中宿将,对于凌统此等降将初来乍到便身居高位,自然不会将其放在眼里。
其中将帅不和乃兵家大忌,曹操只好亲自坐镇水寨,居中调节,无奈眼下大敌当前,水军无将可用,自从最善治军统军的于禁战死之后,水军就无将可用,厚待降将是曹操的一向御下之术,凌统乃唯一熟知赤炎军战法的将军,任用他为水军大都护亦算无可奈何。
“不可造次!”曹操紧锁眉头,注视着远处的水面,笃定道,“此乃刘子扬诱敌之计,孤焉能使其得逞?”
“气煞人也!”尹礼忿忿不平,无可奈何道,“自追随魏公南征北战以来,何曾打过如此窝囊之仗?”
曹操却冷静下来,淡然道:“兵者,国之凶器也,小不忍则乱大谋,为将者,忍字为先,诸如骁勇如吕布者亦不过匹夫之勇,迟早为人所擒,成那冢中枯骨,何足为虑?刘子扬有英雄之器,雄毅有权略,岂能大意轻敌?”
正说话间,雾气有渐渐消散的迹象,诸将喜上眉梢,却隐隐看见白雾中无数敌军战船若隐若现,更可气的是,无数战船之上并无一兵一卒,皆是身着甲胄的草人,草人之上扎满了密密麻麻的箭矢,粗略估计不下于十余万支。
“多谢曹丞相赠予箭矢,在下感激不尽!”
震天的揶揄声不绝于耳,敌军的战船调转船头,缓缓向白雾中南撤。
弄了半天,非但未曾杀伤一个敌军,每艘战船还带着魏军数千支箭矢,足有十余万支箭矢拔下来之后转首又来对付魏军,可谓箭箭扎心啊!
简直是欺人太甚,这下不止周曜,尹礼二人,所有在场诸将皆气炸了肺腑,尽皆拔剑在手,劈柱泄愤!
中领军韩浩愤怒道:“魏公英明一世,何时受过此等奇耻大辱,眼下群情激愤,万众有幸,足以一战,微臣不才,愿为督军,前往破敌。”
曹操捋着长须,仍旧一言不发,面色凝重,心中却在权衡此战利弊。
正在此时刘琚的座船楼船去而复返,此番不但在魏军面前招摇,还扬威耀武,锣鼓喧天,鼓噪之声不绝于耳,尽是辱骂之词。
“刘琚小儿欺人太甚,末将等宁可战死,亦不愿苟且偷生,还请魏公下令出战!”
诸将单膝跪地请命,黑压压地跪倒一片。
曹操披甲挎剑而立,凝望淝水,河风扑面,搅动披风乱舞,让人浑身发冷,
然曹操无愧为枭雄,以退为进,隐忍之下只想激起诸将同仇敌忾之心,沉吟少许,肃然道:“卿等忠心可嘉,孤心甚慰,既然你等皆有意出战,孤亦不好拂了诸将之意,不过你等须应诺我一事方可。”
诸将齐齐抱拳道:“魏公既有令,末将等自当遵从。”
“嗯!”曹操露出一丝得逞奸猾的笑容道,“凌都护乃江东虎将,深谙水战之道,诸将既有意出战,必须听从凌都护调遣,但有违令者——”
言讫曹操怒而拔出倚天剑,一字一顿道:“孤当亲斩之。”
诸将禀然领命,曹操这才剑身还鞘,下令道:“传孤将令,出战以痛击来犯之敌!”
一声令下,鼓声大作,十几艘艨艟大舰浩浩荡荡地向江南水军杀去。
雾气渐渐散去,正当其时,可谓天助我也!
乘风破浪的青州水军战船上,急速滑动的船桨,凌统皆能分辨得清清楚楚,格外的亲切,那迎风飘扬的曹字凌字大旗下,青州军甲士个个虎视眈眈,杀气腾腾,仿佛已等不及要将敌人撕成碎片。
果然不出曹操所料,刘琚的座船见青州水军出战,调转船头就往后撤去,座船适才还不紧不慢的,这会儿却如离弦之箭,钻入了船阵,紧跟着杀声大作,江南水军一字长蛇阵变阵为口袋阵,只待敌军入瓮。
凌统一声冷笑,区区口袋阵,何足挂齿?令旗一挥,青州水军大阵如波浪般散开,从后军杀出来密密麻麻犹如蚂蚁般的走舸,形成菱形阵型形成一个箭头般直插口袋阵之中。
走舸之上皆是海上亡命之徒,个个好勇斗狠,摇橹如飞,奋勇争先,待口袋阵闭合之后,先锋校尉张涉一声令下,一时间飞爪弯钩齐发,身手矫捷之徒口衔钢刀,手拿铁叉,一头钻入河水之中,潜入敌船之下,将铁叉狠狠扎入船身之中。
一时那些走舸犹如浮萍般依附在江南水军战船四周,走舸之上剩余的将士引火点燃走舸上的干草与鱼油,火势趁着风势,越烧越烈,将,数十艘走舸火势渐大,如同一朵朵绽放的火莲,映红了江面。
面对突如其来的火船,江南水军立即响起一片噪杂声,如此变故,无论之前如何都不曾料到的。
火船很快撞上了江南水军,当先的舰船沾上大火,立即就被火势裹挟。
船上的水军将士惊慌不已,他们奔走呼号,起初还想灭火,眼见火势不受控制,反而不时有同袍葬身火海,再也顾不得太多,纷纷脱下甲胄,从船上纵身而起,下饺子一般落入水中。
江南水军中的另外一艘座船之上,楚侯刘琚负手伫立在甲板,河面上汹涌的大火、狼烟,使得他面容冷峻。
看着一个个或者因着火而不停挣扎、或者惊慌跳入水中的将士,身边的鲁肃面色大变,惟有刘琚淡然自若,似乎一切皆在他意料之中。
鲁肃开始表现自己对战局的关切,“主公,敌军以火烧舰,此欲效赤壁旧事,眼下局势危急,我等当早做应对!”
“赤壁旧事?”贾诩不屑地冷哼一声,“此等雕虫小技,主公早就熟稔于心,岂能无备?破之易耳!”
鲁肃反应过来,惊道:“文和之意,此皆主公有意为之?”
河风吹乱了发丝,刘琚眺望着远方道:“凌公绩此人虽有将略,却非帅才,其为仇恨所蒙蔽,又急于在曹公面前立功,孤既然要对付此人,自是要将局做逼真些,孤向来以人为本,区区几艘船舰烧了便烧了,只要我精锐水军将士健在,即可重建一支战力倍增的虎贲之师。”
言讫刘琚下令示意令旗兵挥动令旗,江南水军中立即有许多走舸飞速奔出,而前方的楼船斗舰则开始减速,此消彼长之下,没多时,走舸便靠近了那些火船,在接触之前,奔出去的走舸上甩出根根铁链来,彼此相连,很容易就将火船与舰队主体隔绝。
“啪”的一声,无数飞爪皆倒挂在船舷,无数的敌军爬上船来,娄敬却向声音源头望去,桅杆火势迅猛,转眼倒下在甲板上砸出一个大坑,木屑在阳光下肆意飞溅,如同巨浪开花。
娄敬很快反应过来,张嘴就开始大喊,身为校尉,在战场上,有十余艘船无数条性命要他负责,他没时间发愣。
他奉主公之命,争取在船舰上与魏军近身肉搏,就是将这局戏演的逼真一些,不然的话,难以骗过凌统的眼睛。
“儿郎们休慌!杀啊——”他的呼喊如同一个信号,拉开了肉搏大战的序幕,在船舰上,数不清的刀剑弩矢,蝗虫也似,铺天盖地向魏军罩下。
由于火势的加大,船体开始剧烈晃动,如同地震来袭,各种声响砰砰不停,如同魔鬼在肆虐,娄敬砍杀一个魏军之后,迎面与魏军先锋张涉相遇,二话不说,便与张涉战成一处,一个锦帆贼与海贼皆是悍不畏死之辈,两个斗得你死我活,旁人吓得皆不敢近身。
一阵前所未有的巨响,将张涉震得一愣,就在他身旁五步开外,一艘靠近的敌军船舰利用拍杆重击,那名军士口耳鼻都喷出血来,还来不及发出一声惨叫,双目就失去了神采,瞬间失去生机的躯体摔在甲板,滑出去老远,又被一支利箭射中,钉在木板上,惨不忍睹。
娄发眼见己方走舸使出铁索环舟,一个鲤鱼打挺,招呼手下儿郎们遁入水中,陆续逃生。
主舰上凌统眼见江南水军停在江中,而火船却被圈起来,再不能焚烧江南水军,不禁皱眉。
好在先前的攻势没有白费,这些火船仍是烧毁了江南水军几艘楼船,十数条斗舰,走舸不计,江南水军落水者更是不计其数。
初战告捷,青州水军便以出其不意的攻势,取得了不小战果。
火船燃烧沉没,如同溺水的人,无论如何不甘挣扎,亦不免渐渐消失在江面,最终尸骨无存。
待捷报传来,魏军上下欢声雷动,北军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击败江南水军,有了称职的水军将领果然不凡,熟悉江南水军战法的凌统初战告捷,打破了江南水军战无不胜的神话,只要大败刘琚麾下的水军主力,大魏席卷江南指日可待,更有大言不惭者,水军可直取九江郡,将荆扬拦腰折断,各个击破。
惟有军师荀攸与相府主簿司马懿保持着特意的冷静,敌军落入火攻之中,也顽强地还击了,一切如此合理而顺其自然,却说不出问题出在哪里。
眼下魏公与群臣皆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之中,无凭无据的情况下上前进言,难免扫人雅兴,还会得罪诸将,绝非明智之举。
但愿一切皆是妄测吧!司马懿看着那白雾茫茫,心中一阵感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