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城今夜大街小巷黯淡很多,远远望去,只可以看见比较稀疏的点点灯光,大多数人家早早就熄灭了灯,感受到这几日城市的喧闹和不平静,紧张得好像有大事发生一样。县守褚应鲜已经下发了宵禁命令,今夜和明夜连续两晚没有得到允许,任何人不得出门,而鲲鹏庄的三百名庄徒更是全体出动,在全城各街各区巡视监察,防止意外情况发生。
唐少元站在窗台上,望着夜色,心里惆怅痛苦,今夜他一点想睡的念头都没有。宁婉雅则已经躺在床榻上,还不算晚,她就已经有点睡意,这张床实在是太舒服了,上好的丝绸被褥上还绣了朵朵精美的图案,像云又像雾,干净整洁。她心里想着等到今夜过去,明日萧祝二人婚礼结束后,就和孔襄离开彭城,不过在离开彭城前她还有一件心事令她牵挂。
宁婉雅别头看着唐少元的背影,开口道:“你在收拾东西的时候,为什么没有把那本书拿过来?只拿了几件御寒的衣服。”
唐少元无奈地转头道:“小姐,你当初不是说不要这本书吗?而且,这本什么逸变集有点大,拿在身上会引人注意的。”
宁婉雅没好气地道:“我是说给女侠听,你还当真吗?我这样说才不会引起她的疑心,逸变集是她的,如果我们透露兴趣的话,你觉得她会怎样看我们?”
唐少元转过身来对宁婉雅道:“女侠不是这样的人,她是来帮我们的,绝不会害我们,她是真心把逸变集送给我们,但你拒绝了。”
宁婉雅从床上挺起身,笑道:“小唐,难道你不想得到逸变集成为一名武功高手吗?”
唐少元叹气道:“小姐,我当时是有一点心动,但过了不久我就觉得无所谓了,逸变集并不适合我,我也不想成为什么武功高手。”
宁婉雅道:“那你就错了,如果你不成为一名武功高手,你怎么保护我?难道你还要我来保护你吗?你真不会替将来好好想想,只是顾着今天和明天。”
唐少元低头道:“女侠离开的时候,会把逸变集带走的,这么重要的东西,她肯定不会忘记的。”
他再次转回窗前,眺望前方,借着这所高级行馆发出的数十盏通亮灯火,他瞥见一个人影在一栋楼房上一跃而过,又跳到另一间屋子的瓦顶,几个起落间,就消失不见。他愕然以对,怔了好半响,才急忙回头对宁婉雅道:“你看到了吗?外面有人。”
宁婉雅本来已经重新躺在床上,闻言立即跳了起来,走到窗前,仔细瞧了几眼,道:“你看见什么了?”
唐少元惊讶道:“外面有人刚刚在那边出现,又突然不见了。”
宁婉雅道:“是来捉我们的吗?”
唐少元道:“不知道,反正他没出现在行馆里。”
宁婉雅把窗子关上,靠着窗子,惶然道:“不要再打开窗户了,我们赶紧睡觉,什么事情也不要管,孔襄说过,天线的人不敢随便闯到这里来,我们待在行馆里面,就是安全的。”
唐少元以怀疑的语气,小声道:“我怎么看这人像支幸呢?”
萧言坐在主座上一语不发,脸上还是带有笑容,宾客在下面聊天喝酒,各自叙说自己的事情,坐在这里一百多人大部分都是泗水郡的江湖人士,平常难得待在一起,这次好不容易见面,当然要好好谈一谈。不过因为刚才的关系,倒是没有人敢与宋修和鲍霓多聊几句,生怕得罪鲲鹏庄。
与孔襄同席的是一位年纪颇大的老人,白发苍苍,却依然健硕,乃是泗水郡的武林长者,今年已有八十多岁,辈分很高,乃是泗水郡一个小门派的派主,名叫曹孝祖,所以才有资格坐在第一席。他眼神十分不屑瞪着身旁的孔襄,虚情对孔襄举杯道:“孔襄贤弟,老夫敬你一杯。”
孔襄双手拦下酒樽,颔首笑道:“曹派主折煞我了,我怎敢和您平辈论交,这杯酒应该要我来敬您才对,作为今晚我这个晚辈孝敬您的礼数。”
曹孝祖大笑一声,不再推辞,把酒樽往自己口中送去,一饮而尽,道:“原来孔襄贤侄也懂礼数啊,哈哈,你言重了,今晚老夫能与你同席而坐,乃是老夫的荣幸!”
孔襄对曹孝祖话中的嘲讽和不满没有感到生气,微笑道:“曹派主请见谅,本次宴会席位是萧庄主安排的,不是我的意思,还请您见谅。”
曹孝祖大力拍了拍孔襄的肩膀,道:“孔襄你看起来并不强壮啊,别人都说你是圣学宫的核心弟子,武功已接近于一流高手,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我倒是很怀疑。”
孔襄举杯对曹孝祖笑道:“曹派主高看我了,来,我再敬您一杯。”
这时郝良突然起身离席而出,在众人惊讶眼光中走到大厅两旁席位间的中央,对主座上的萧言道:“庄主,虽然我听孔襄兄说今晚比武切磋有所不当,但我还是想请庄主应允我一个请求,那就是我郝良想挑战宋馆主,领教一下商彭武馆的高超武功。”
在众人一片哗然声中,萧言竟然点头道:“我同意,只要不杀人流血,我想就应该没事,还能够增加今晚的欢快氛围,令我们都能见识见识当今两大高手的精彩武功,不知道宋馆主意下如何?”
宋修和鲍霓对望一眼,前者微微沉吟,注视着郝良,带有冷意地正色道:“郝良,你是要挑战我吗?”
郝良毫不畏惧宋修,大声道:“我正是要挑战宋馆主,请宋馆主赐教。”
在古代挑战一词对于一个人尤其是武者而言,意义尤为重大,胜败关乎个人荣辱,所以一般情况下,被挑战者不会拒绝挑战者的挑战,否则不合江湖道义,而且在现今场合下,如果宋修拒绝的话,会被人认为他是害怕郝良,严重损失他的尊严。
他还没答话,和宋修同席而坐,商彭武馆的大弟子宋山对郝良怒喝道:“郝良你凭什么有资格挑战馆主,馆主成为高手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里吃奶呢!如果你有兴趣,我宋山可以陪你玩玩,只不过怕你输得面子,以后在泗水混不下去。”
郝良讥笑道:“哈哈,看来宋馆主是不接受我的挑战了,原来堂堂宋修也是连一个后生小辈的挑战也畏惧逃避的人,我今天算是见识馆主的高超本领了。”
宋修心底震怒,刚想应战,孔襄起身离席而出,在曹孝祖、萧言、郝良、宋修和鲍霓一干宾客愕然目光中,缓步走到大厅中央空地,与郝良并排而立,沉声道:“众所周知,宋馆主乃是用刀高手,如果和郝良兄对战的话,要想分出胜负,不流血受伤是很难的,实在是不合适今晚萧庄主为明天婚礼举行的迎宾宴。但如果郝良兄要执意通过展露武功来为大家助兴的话,孔襄愿意替宋馆主出战。”
萧言讶然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鲍霓也不解地看着孔襄,道:“这是宋馆主和郝良之间的事情,好像与孔襄兄无关吧!”
孔襄环视众人,微笑道:“我是为了不想今晚有什么不快的事情发生才做此举,非是局限于门派之见,还请萧庄主和诸位明察。”
萧言本来是想让郝良挑战宋修来折一折商彭武馆的颜面,无论胜负,都对他鲲鹏庄没有坏处,欣喜之下,爽然答应,谁知道貌似是站在自己这一边的孔襄竟突然替宋修说话,更愿替他出战郝良,怎叫他不惊讶失措!郝良本来就对孔襄看不顺眼,见他投向宋修那一边,和自己作对,不禁怒道:“孔襄,你想干嘛?回到席上,这不关你的事!”
孔襄道:“我身为这次宴会的贵宾,圣学宫的代表,就有职责维持这场宴会的正常气氛,不能让流血受伤甚至是死人这种事情发生在今晚,不然明天婚礼在这间大厅举行的时候,新郎新娘该有什么想法?这对婚礼可是大忌,还请郝良兄和萧庄主好好考虑,阻止这场挑战,我们继续喝酒聊天,不是更好吗?”
宋修并不想领孔襄的情,在他看来,这个区区年轻小辈郝良还不放在他眼里,冷笑道:“我劈山刀宋修从不惧怕任何挑战,如果萧庄主不介意的话,我们马上就可以开始。”
郝良亦道:“请庄主允许。”
大厅再次安静下来。
萧言略微考虑,孔襄的话虽然有几分道理,但他萧言却不讲迷信这一套,况且他对于萧利和祝滢婚后幸福与否并不在意,反正萧家已经和祝家结为亲家了;重要的是他对郝良很有信心,把他看做是泗水郡年轻一辈中第一人,虽然胜过宋修可能性并不大,但自保却是足够,如果再不折折宋修的威风,他鲲鹏庄作为天下十方势力的威严何在?想是这样想,表面上萧言却故意做出为难的表情,道:“我虽然也想看看宋馆主和郝良贤侄的高手对决,但在这宴会大厅中,比武还是有所不当,而且宋馆主刀法无情,如果不慎伤了众位贵宾,那就非常不好了,所以——”
宋修打断萧言的话,得意道:“如果萧庄主担心我的刀,那就太小瞧我劈山刀宋修了,诸位放心,我保证我的刀只会弄伤郝良,不会伤到你们分毫。”
大厅中央两席间的距离宽达五米,宋修和郝良相面而立,郝良背靠大厅末位主座,神情严肃,他运息调功,不敢有一点轻敌怠慢,同时心态也回归平静,这显示了他虽然年轻但心态却是谨慎沉稳,自有过人之处。宋修和郝良相隔四米,身为商彭武馆的一馆之主,他威名在外,在场很多老江湖都在心里对他获胜没有感到悬念,这么多年来,宋修已经很少遇到对手,郝良还太年轻了。
宋修接过宋山递过的一把大刀,这把大刀长五尺六寸,重四十斤,用精钢制造,出于名家之手,从成名以来他就凭借这把刀在武林中闯出劈山刀的声望,和所有使用兵器的高手一样,这把刀已经成为了他的一个标志。
宋修持刀摇指郝良,脸上尽是轻视和不屑,道:“我让你一招,你先出手。”
众人屏气凝神,坐观泗水郡这年轻中年两辈最杰出高手之间的对决,萧言悄悄挥手招呼一干艺伎离开大厅,同时打出手势命令守卫不要让任何人进来打扰。
郝良打定主意,宋修虽然依仗大刀,而且比自己功力深厚,但正是因为如此,使得他无法大展手脚,全力施张刀法,否则刀气必然会波及到两旁席位宾客,那后果将非常严重。所以他决定速战速决,尽量避免和宋修的刀直接接触,看准宋修刀法空隙后再重点攻击他的弱点。
郝良踏出一步,左手挥出一拳,生出的一股拳劲向宋修击来,大厅中立即就有风声响动,这一拳之力足可以把一头壮牛活活打死,宋修冷笑一声,右手甩刀劈下,真力在刀锋集聚而发出金属光芒,锐不可当。郝良在左手挥出一拳后,显示了他敏捷迅速的身手,施展轻功,一只脚在地上一点,在很快的时间内就已经到了宋修的面前半米处,身躯刚到,右手撮掌已经携带一声尖锐的风啸声,凌厉的掌劲朝宋修脖颈切下,动作一气呵成,没有半分停滞。
转眼之间,宋修似乎陷于险境,他神色一凛,一柄大刀被他使得得心应手,如若掌中玩物,在郝良这一杀招还停留在半空时,他手腕陡翻,回刀侧防,刀锋的速度竟然还在郝良的手刀之上,而且大刀带出的刀劲已经抢先劈向郝良的手臂。如果郝良不变招或者闪避,这一条手臂将会瞬间被强烈猛摧的劲力撕成两截,毫无转圜余地。
“砰!”最先两人使出的拳劲和刀劲碰撞在一起,发出一声巨响,声震全厅,整座萧府也听得清清楚楚,席上酒樽盛放的美酒激起了淡淡波纹。
同一时间,上百名宾客中有些武功颇强、眼力高明者看到郝良悬崖勒马,及时改变手刀角度,由切向宋修脖颈改为宋修腹下,宋修大刀劈空,反应也相当灵敏,空闲的左手运功握拳朝郝良的手刀击来,借以防护腹部;大刀劈空之后,他立即收刀回砍,大刀刀锋刹那间发出了明亮的金属闪光,在空中旋转了一百八十度,刀锋再次向下,准确之极地落往郝良脑袋正中位置,光芒炫目,直追灯烛,看得众人眼睛一花。
“嗤!”一声闷响在宋修腹部处传入众人耳中,虎拳和手刀相碰,拳头和侧掌直接正面斗击,当然是拳头更胜一筹,力量更大。郝良右手全臂剧烈疼痛之下,已经无力再使出任何招式来抵御头顶上方的致命大刀,他凭着自己比宋修更加灵活的轻功,双脚前后一踩,身躯往后倾斜三十度,人向后倒飞三米,险险避过这一厉害刀招。
“嚓!”刀锋虽停,劲力未竭,残余的刀气把铺着一尺厚的木板地面劈出了一条裂缝,一直延伸到坐在第六席的宾客脚前,吓得坐在席上的四名武功稀疏平常的富商浑身打颤,惊出了通背冷汗。
坐在左边第一席的褚应关有些疑惧,对主座上的萧言使了个眼色,有些担心郝良会输掉这场挑战,而且再这么打下去的话,说不定还会发生什么意外,破坏掉这间明天还要举办婚礼的大厅,那鲲鹏庄可就丢大了。萧言心中则有些后悔自己先前的冲动愤怒,以他高明的眼光当然看出来近年来虽然商彭武馆在鲲鹏庄的不断打击和贬压下,一年不如一年,武馆弟子数量剧烈下降,可竟然仍然没有影响到宋修的武道前进,宋修今日的武功更胜以往,若不是宋修顾忌误伤旁人的话,现在郝良恐怕已经是断手残肢、趴地不起了。
曹孝祖看到郝良站在原地喘气不前,恼怒道:“原本这就是所谓的泗水郡年轻一辈第一高手,呵,就是这个窝囊相,老夫错看他了,年轻人,中看不中用呐,我看宋修再出三招就可以解决他了。”
孔襄微笑道:“宋馆主获胜我倒是没有怀疑,不过郝良兄也绝不是等闲之辈,宋馆主要想胜他怕不是这么容易的。”
曹孝祖皱眉不解道:“孔襄,你他妈的到底是帮鲲鹏庄还是帮商彭武馆啊?老夫真搞不清你是哪一方的人?”
孔襄举起酒樽,喝了一口美酒,别脸看着主座上的萧言,笑道:“我是圣学宫的人,当然是帮圣学宫说话啦,曹派主不知道吗?”
两人谈话之间,宋修和郝良又再次交手上。
宋修不等郝良右臂恢复,乘着自己占据上风主动出击,他大步朝郝良走去,每走一步,都好像越离胜利更近一分,在只有五米宽的两列席位间行动,郝良难以在宋修身旁的短小空间中绕过穿行,所以宋修每离他近一步,他能够活动的空间就越缩小一段,他背后不远处就是主座上的萧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