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张斜了我一眼,又打鼻子里“哼”了一声。
我赶紧放轻松环顾四周,发现这个院子还挺深的。
院子一侧是蓝白相间、呈‘苏氏’风格建筑的五层小楼。
一溜长长的简易车子棚,毗邻小楼,里里外外塞满了各种车辆。
几颗粗大梧桐树散布在院中,树下停着不少小汽车。
有警察叔叔衣冠楚楚的从小楼中走出。
经过楼门时,那肃穆的警服、闪亮的警衔警徽,与他头顶上方鲜艳的国徽相应生辉,一股神圣不可侵犯的庄严感,油然而生。
这一刻,我对警察这个职业,景仰到了极点,下意识的摘掉保安帽。
进了小楼、穿过大厅、拐了个弯,进了最里面的一间屋子。
门牌上‘讯问室’三个字又使我精神紧张心跳加速。
坐在讯问室的硬板凳上,目光呆滞的看着光秃秃的老式办公桌面,静等着张警官开口问话。
时间仿佛静止了似的,屋子里一片寂静。
我颇感不耐烦,心想:“怎么又来跟我玩‘心理战’?难道都是一个师傅教的?”
抬眼看向了小张,见他皱着眉头、咬着上嘴唇,不知在想什么。
这个孩子气的举止,使我觉得小张是个山寨货。
又感觉离桌子有点远,欠着身子把木椅向前拉了拉,发出“刺啦”一声的噪响。
小张‘白’了我一眼,自办公桌的抽屉里拿出一沓信纸放在桌上,又从夹克衫里摸出了一支细长的笔。
我心想,“‘无纸化’办公普及多少年了,怎么还要用笔做笔录?”
却见那枝笔,在他的指缝间不停翻转。
由食指依次到小指,再由小指返回到食指。
如此反复几个来回,最后横在他的大拇指甲盖上飞快的旋转。
比孙悟空耍金箍棒还娴熟。
上学时我也曾练过‘转笔’,深知其中的不易。
一下子就想起了我的青葱岁月,还有教我‘转笔’的那个‘她’。
不由的衷心赞道:“耍勒真美呀!”
话一出口,便后悔不迭。
这次不仅又主动说话了,还‘撇’上了‘裕语’。
小张受惊似的、立刻把笔扣在了信纸上。
轻声道:“耍习惯了,一模笔就忍不住想转两圈。”说完还腼腆地笑了笑。
小张居然笑着跟我说起了“裕语”,我倍受鼓舞。
说道:“耍成你这样,得摔坏不少笔吧。”
小张不答,目光闪闪地看着我,像是找到了知音。
眨了眨眼睛,低下头又咬起了上嘴唇,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旋即又抬起头,像是下了很大决心,身子向前靠了靠。
说道:“问你个事啊,你可要如实告诉我。”
他扭扭捏捏的模样、略带央求的语气,使我再次想起教我‘转笔’的那个‘她’。
嘴里胡乱应承着,把头点的如同鸡叨米,彻底凌乱在板凳上。
小张用并不标准的“裕语”问道:“我这样子,是不是看着、可小?”
说完生怕我不明白他的意思,还用手指在自己脸蛋旁比划了几个圈。
我不好回避他的问题和目光,只得飞快的眨巴着眼睛,在他脸上转来转去,以此来掩饰自己翻腾不已的内心。
心想:“你这样问,不就是想要我说你不小吗?”
违心道:“不小呀!你看着比我还要大点呢!”
小张两眼放光,道:“是吗?你多大?今年有没有三十?”
我赶紧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否则我怕我会吐血。
答道:“我今年十九。”
小张自己并不知道,他在不经意间已经重创了我。
小张很意外的“哦”了一声,靠在椅子背。
讪讪道:“你穿这保安制服,成熟的、很可怕。”
我听不懂“成熟的、很可怕”是什么意思。
既不像夸奖也不像讽刺,更不像大白话,于是潜心琢磨。
片刻,小张幽幽道:上个月十号,是我二十八岁生日!”
说完提起笔在信纸上写写画画起来。
我恍惚了一下,差点‘拍着巴掌开口唱“海配波斯dei~~”。’
继而难以置信的仔细端详:只见小张细腻光滑的脸蛋上,隐隐覆盖着一层茸毛。
光线不好、眼神不佳是根本看不出来的。
“胎毛都没褪干净,你当我傻啊看不出来吗?”
我确定这小子是在骗我。实在想不明白精明老辣如纪师傅,怎么就找了个这么奇葩的小便衣来讯问我。
小张抬头想要说什么,突然眼睛一瞪大声道:“你不信吗?”
说着自怀里掏出一个黑色的皮夹子在手中一晃,便要甩我到面前。
那上面印着的国徽,令我肃然起敬。
赶紧收敛笑容,端正神色,就等着他把皮夹子“啪”的一声,甩在我面前,我好一看究竟。
谁知小张突然醒悟过来,把皮夹子又放回了怀里。
摸出那个录音笔放到桌上,没好气道:“说吧!”说完按了一下录音笔。
我楞了一下,虽然有点失望,但也不敢要求看他的皮夹子。
这一刻有点理解小张了:他平日里肯定没少因为身高长相,而受人轻视怠慢。
不由自主脑补了一番小张这个‘娃娃兵’,抓贼的场面。
小张又是一瞪眼,我赶紧收敛神色,理理思路,再次讲述起昨天下午的经历。
经历了纪师傅的魔鬼讯问,又琢磨了一路,我对做笔录这个事,颇有心得。
当下便把昨天发生之事的前因后果、来龙去脉,讲了个明明白白。
当然了,我是不会告诉小张,我喜欢萍萍。
小张围绕着萍萍,一个劲问我和她是什么关系。
第一次见萍萍时,她还是一副‘村姑’打扮。傻乎乎的只知道自己来应聘,却不知道流程。
是我帮她登记的来访信息,又亲自把她领到十八层那个‘什么什么搁哪儿还是哥特儿’公司。
但我总不能说,“我俩是‘登记’关系吧?”
只得一口咬定,我俩只是在同一个大楼上班,彼此看着‘眼熟’。
我也不算撒谎,我俩真的只是‘眼熟’。
当我如释重负的讲完,小张检查了一遍,满意道:“讲的很好,几乎没废话。你以前进去过?”
我迷茫的看着小张,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小张道:“就是进过号子。”
我知道“号子”是看守所、拘留所、监狱的统称。
赶紧把头摇得像‘拨浪鼓’,连声说:“没有、没有!”
心中却是凄苦:“讲得好,也是一种罪吗?”
小张忽然收敛了神色,目光定定的凝视了我一小会儿。
然后收起录音笔,指点着我在笔录上签字画押。
拉开抽屉取出一张复印纸叠在笔录上,在桌面一磕便欲站起身。
突然又一屁股坐好,把复印纸递给我,道,“见过这个人吗?”
复印纸上,印着一个戴着休闲帽的人头正脸,空白处手写着一个电话号码。
瞧格式像是寻人启事的草稿,上面却一个字没有。
这是一张不偏不歪的人头正脸。
不知是拍照时手抖了,还是复印机质量不好,看上去轮廓粗粝、五官模糊,还有些重影,感觉特别不真实。
我现在只想回家吃饭。
随意看了看摇头道,“没见过。”
“仔细看看!”小张一脸严肃命令道。
瞧他故作老气横秋状,便装模作样的细看起来。
细看之下,这人脸的五官轮廓逐渐清晰,就是一张最为普通不过的大众脸。
跟大街上与我插肩而过的路人甲乙丙丁一样,不会对他有任何印象。
摇头道,“确实没见过。”说着把复印纸递给小张。
“记住这张脸!提供有效线索,奖三万。直接抓捕归案,奖十万。”小张说着伸手去接。
我一听赶紧又把手缩回来,心想这货太值钱了!
仔细地从帽子到脖领,又从脖领到帽子,翻来覆去研究了半天。
经过这么一深入研究,心中潜伏的万一希望彻底破灭:确实从来没有见过他。
错失十万块的感觉真不好,不无遗憾地把复印纸递给小张。
恋恋不舍地瞅了最后一眼,突然“咦”了一声。
小张紧张问道,“怎么,你见过他?”
我盯着纸上的人脸,思索着摇摇头。
小张怒道,“那你‘咦’个……什么?”
我迟疑道,“这人……没有耳朵吗?”
“放屁!”小张爆了粗口去看那张人脸。
只听他“咦、咦”的惊诧两声,喃喃道,“不可能呀!监控视频里他是有耳朵的。”
说完把桌上的东西一卷,“嗖”的一下‘飞’出了门,“砰”的一声,门关上了。
我目瞪口呆。
回过神来,两只手不自觉地在桌面上比划了一下。
十万块得有这么厚吧?要是有了这十万块,咱就衣锦还乡,买个小汽车耍耍。唉!可惜呀……。
懊恼地轻‘锤’一下桌面,明白那张复印纸,不是“寻人启事”而是“悬赏通缉”的草稿。
默念了一遍那个电话号码,随即绝望了。
‘悬赏通缉令’一旦正式发布,这个‘十万块’将立刻陷入‘人民群众的汪洋大海’。
人民群众的眼睛,可是雪亮雪亮的……。
黯然趴到桌面,呆呆看着窗外:十万块!以我目前的收入,不吃、不喝、不花,需要攒三年。
而有的人‘只需要人群之中多看了他一眼’……。
自悲自怜间突然想到:“这货这么值钱,会不会是昨夜打警察的那个‘暴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