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我二十八岁。用手机登录MSN。艾菲儿在线。我编辑了一段话后来又删掉了,思来想去还是作罢。
我直接打过去了没有人接这让我很奇怪。
我一安静下来就容易怀旧,而念旧的人就是抓着记忆不肯放手,因而我也固执,近乎偏执。
手机响了把我拉回现在。是艾菲儿打过来的。我语调柔和的说:“喂,照片照的怎么样了。”
对面回话了:“夏雨夕,艾菲儿喝酒了,她喝了很多。”说话的正是第一次认识她的时候灌我酒的她那个闺蜜。
我一听头发热:“她怎么了,她现在在哪里?你快让她说话。”我听见旁边艾菲儿在问:“谁啊?”
将时光拉回几年前,自从周韵走了以后我变了,不是话特别多就是话特别少。
多少次在她们学校门口期待她的出现,也许总会有奇迹,一定有失望。
穿梭在难过的夜里,披上夜的保护色,掩饰自己落寞的身影。
徘徊在成双成对的湖边,微闭着双眼看着那看不尽头黏稠的湖水。
走雨中冷清的天桥,看着无数的车辆穿膛而过。
在寝室走廊的角落,数着对面梧桐的枯枝落叶,那纵横交错的枝条这过往的记忆一样是无法摆脱的纠缠。
秋风秋雨的寒夜,孤独,伤心,无助,失望排着队朝你寒冷的小屋袭来,然后第二天的清晨洗清泪痕,在阳光下对着每一个熟悉的人笑,仿佛昨夜的一切不曾发生。
许等我而立之年,真的也能放下这些所谓的emotion,行走平静的日子,面对二十左右的人仍为情所困而淡淡一笑。
我到艾菲儿的学校去看她。她们的学校校门很大,教学楼很大,食堂也很大。学校行政楼门口是两列空姐对着从大楼里出来的领导鞠躬:“请慢走。”我徒步进去,路上的学生多为女生,没有夹书的,只有夹包的,蹬着不太熟练的高跟鞋演绎着“谁的江山,马蹄声狂乱。我达达的马蹄是一个美丽的错误。
突然一个蹬着自己自行车载着女友的直朝我过来,我躲闪不及,幸亏只是左手被擦了一下,我顿时大怒。我在等他说对不起,那小子就这么跑了。
一不做二不休,又冲过来了一辆擦了我的手臂。
我主动对远去的背影说:对不起。看他还好不好意思。
背静骑得飞快,屁股都离开坐垫回头说:“没关系!”
见到艾菲儿的时候她正在和几个女生交谈,于是我没有过去。
我还听到有个女生用上海话说:“侬男朋友在那等你哟!”艾菲儿穿着红黑色相间的碎花上衣,黑色的牛仔裤。
她说:“你看什么?”
我说:“男人在外面走路眼睛都是瞄美女的。”
她说:“那你在我们学校发现了美女吗?”
我眼睛左右一转说:“还好还好。”
她说:“你以前读大学的时候你们系那里美女多吗?”
我说:“还好。”我想想周韵不是我们学校的。
她问:“你又想什么,你这个人蛮有城府的,老是在心里暗算?”
我说:“没有,金牛座的就是这样。而且你那么聪明,还会猜不透我的想法。”
她突然笑嘻嘻的问:“那你就没看上你那会儿那个美女。”
我笑笑:“我们系有个大美女,模特的身材,明星的脸蛋,特别一头标志性的长头发,不过不是一般人能染指的。”
艾菲儿侧着说:“为什么你们男人都喜欢长头发的。”
我征了怔,说:“因为一切从头开始!”
她问我:“别人不能染指,你可以啊!我打赌你认识这个人!”
我说:“不认识,我巴不得认识!”记得那个长发大美女有人传是小姐。
她说:“男人都是这符德性。”
我说:“你怎么把妆卸了。”
艾菲儿说:“等再过几年我老了再每天戴着面具过日子!”
我想了想说:“你不是已经老了吗?”
她两眼冒火火瞬间熄灭:“好吧!”
她突然一本正经起来:“你说我胖不胖?”
我斩钉截铁的回答:“你不胖!”艾菲儿捋了捋头发,把耳边的头发拢到耳后,动作非常女人。
她惊喜的说:“真的?”
我说:“恩,刚刚好。”
她说:“谢谢,我一直担心我长胖了!”然后长舒一口气。
铺垫做足了,我开始斩草除根:“有什么好担心的,你不胖。”
她点点头:“恩。”我接着说:“就是有点肥!”
她正准备报复我,我说我去把车开过来。
我刚上车听见一声巨大的爆炸声,一辆黑色本田撞上了一辆洒水车。车底还有一名黑衣女子,本田已经严重变形,完全报废,里面的人凶多吉少,洒水车横在马路中间。路旁赶来的交警立即上前。
我拉上路旁惊魂未定的艾菲儿,我们半晌没有说话。
路上艾菲儿说:“那辆保时捷跑的也太快了,那个女孩子都撞飞了,太吓人了。”
我说:“恩,她家人估计还等她回去吃饭呢。”
艾菲儿说:“最好把开车的判十年。”我笑一笑。
第二天我看到《申城都市报》一则新闻:本报讯,昨日一名大学生小林(化名)在南京路被一辆保时捷跑车撞伤,后被送入医院抢救,由于失血过多,抢救无效,不治身亡。据目击者称小林硬闯红灯,而肇事车行驶车速正常。才遭此横祸,肇事司机已被警方控制。交警部门提醒广大市民遵守交通法规,安全出行。”……
刚到那里我就水土不服,到家胡乱几片白色药片下去,我开始睡觉。可是头晕欲裂,身体休克。这时我特别想念我的妈妈,我想回家,冷清的房子,我想喝口水,却头疼难忍。好不容易沉沉睡去。也许正是母子同心,家里的电话来了。
我裹着被子装出身体很好的样子笑着和妈妈说了几句,妈妈一直叮嘱要好好照顾身体,这么多大了,该找个媳妇照顾你。妈妈每次都这些话。妈妈说:“小雨,今天你有个同学打到家里来了,我不记得他叫什么名字了,我把你的电话给他了。”正说着就有电话打进来,我说:“妈,有人找我,改天我再打给你。你在家多保重身体。”忍了一会儿我说了句:“妈,我爱你。”妈妈很高兴说:“你忙你的,你忙你的。”
我把陌生来电接了进来。
“喂,您好。”
“是我,老龚,夏雨夕,很久不见啊。”我恍惚了一下,是老龚龚亚飞,我说:“老龚,多年不见啊。”
“在哪里发展啊,现在,这几年大学同学聚会你都没有来,听说你在上海发了财。”突然老龚很突然的问了一句:“你知道易哥的事么。”
我说:“那事儿你也知道了,易哥的遗传病没事的,后来他爸爸告诉他了,易哥是小时候抱养的,去年我们还在网上联系过,他好好的,只是很神秘。后来一直没有上线过。”
老龚说:“还有这么一件事,我从来不知道的,唉,易哥真是不容易,他现在的事你知道么?”
我说:“ 他怎么了?”我感到了某种不详的事情。
老龚说:“易哥,他几天前死了。车祸。”
我的脑袋似乎被炸开了,我试探性的问了一句:“老龚,这样的玩笑可不能乱开啊。”尽管我知道这已经是事实,老龚什么性格我是了解的。
老龚说:“是的,易哥去温州,去看什么人,列车发生追尾事故,死了很多人。”
我哽咽的说:“你见到,或者谁见到他的尸体了么?”
老龚说:“列车爆炸,大部分人的尸体已经化为灰烬,而且列车冲出轨道,冲下了山崖。”
我说:“那那那你怎么知道易哥也死了呢。”
老龚说:“我听说的,而且新闻已经公布了死的名单。身份证号码都公布了,现在易哥他们班的都传遍了这个事情。”
我不知道我是怎么放下电话,又是怎么走到电脑前,在网上拼命的向易哥那个老鹰的图像发送消息,而头像一直是灰色的。
夜里我想起了那时易哥第二次离校的时候,我们在操场上的一幕幕,易哥的哥哥在他出生前就死了,尽管不是亲哥哥,后来他的妹妹也死了,后来他高中的时候他的妈妈也死了。而这些都发生在那个诡异的蕲城。还有他心中的那个女孩也离开了他,度过了生不如死的那几年,本来好不容躲过了遗传病的侵袭,却知道了自己的身世,知道了自己是抱养的小孩。当他躲过这一切,自己却死在了路上。而且是以光的速度离开这个世界,化作滚滚浓烟,化为灰烬。
妈妈打电话来之前,我睡了很久,现在怎么也睡不着,但是时间却似乎像梦一样开始倒流。记得那是那一年。是我最后和易哥在一起的经历。
那一次以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易哥,他离校了,真的。
等我毕业以后刚出来就换了几份工作,最后实在烦了,本着泼出去的水我盆子都不要了的宗旨,打不了的工我行李都不要了,开始游荡,像浮游生物一样。而夜里我就会听着伤感的歌。我一个人闯荡,前面没有一点指引,我害怕又走上窄处,谁愿意陪我多走一会,那些天真的理想,那些收获的伤痛,也许疲惫的没有了感觉怕是不会再计较什么。就这样一天又一天。
有时甚至觉得自己慢慢的守着哀伤,静候末日的降临。冷冷雪后碧天落下了泪光,冰雪夜里歌声流进了窗,唱一年太短暂,说一夜却太漫长,夜太漫长,梦也幽香,对面传来了一句感伤,又是一年,太过短暂,如今的梦想落在何方,又是一夜,太过漫长,如今的你又在谁的身旁,月冷雪凉,月月年年,猜不处明年我又在何方?
火车路过易哥的城市我就下了去看看他,顺便落脚几天,火车上很难受只记得一位大叔说:“你们这些列车员比日本人还狠。”继而回想起老师曾说:“中国一天还有站票就不可能是发达国家,要知道美国连火车都没有了。”不过好了伤疤忘了疼,现在我能去易哥那里落脚就已经很幸运了。
要知道外面漂泊房子能给人巨大的安全感,多少人穷其一生就是为了一个房子,对我也是,房子除了地震的时候都能带给人幸福。如果这里不行,就到别处耍耍。这就是我这样的平凡人的想法。
可是易哥的住处很不好找,路过一片嘈杂的工地,远远看见有一伙人在那里嚷嚷。
我正好奇,突然一把大手把我拉上了车,随后那几个吵架的也被拉了上来,他们还争个不停。
稀里糊涂我被拉上了警车,这可是我的第一次啊。我真是莫名其妙,便衣说:“都不要吵了,回派出所再说。”
他们声音大,我自顾坐一旁,我一般喜欢安静,别人吵我就一声不吭。到派出所登记了,我觉得该要说说什么意思把我抓这里来,但是干等好几个钟头也没人来搭理我。
我火来了,是警察就能乱抓人?不爱发脾气的人发脾气往往很吓人。
正要发飙,一个警察走过来向我发飙:“你,干什么的?”
我不耐烦的说:“路过的。”
警察用笔头敲了敲桌子:“我问你是干什么的?”
我被震慑了:“我没干什么,路过……”
警察脸飙起来又忍住了脸就有点变形:“没读书是怎么的,我问你的职业?是我没说清楚还是你听不懂?说到底是干什么的?”
我胸闷:“抱歉,其实其实我是个学生,我是……我不认得那几个人”想想还是把学校的名字略了。
警察哼了一声说:“抱歉?我看你是欠抱,拉你上车的时候怎么不说清楚,事多,你可以走了。”
我:“我……”
这时我又莫名其妙的出了大门,心情畅快而愤怒随口骂了出口:“******,搞什么,耽误老子时间……”我就是这样一个多面体,不像文学经典里的人个性如此鲜明,似乎林黛玉就没大方的时候,似乎张飞就没温柔的时候。
那彪悍的警察听见了大怒:“哎,你骂哪个?”
我两眼冒火,沉默以对,他叫嚣着:“信不信老子关你几天。”旁边的警察赶紧劝他不要跟小孩计较,我这才安全撤离,把满口明骂改成了满肚腹诽。